那是一个仿佛用枯树枝拼嫁成身体的老人,他佝偻着风就能吹跑的身子出现在柏里恩和温伽丝的面前——天气太热了,人们都忙于在这条小街上穿梭,这样一张写满劳苦的黢黑皱巴的脸从墙边冒出来挡住他们的去路时,他们是有些惊奇的。

    老人的眼睛是温顺的,稀疏上扬的眉头为他道尽了乞怜。

    “行行好吧,老爷,小姐,我已经将近半个月没吃东西了。”

    “你的妻子呢?”柏里恩安抚了下身旁的温伽丝,反而问起他的妻子——血族往往是成双成对地在这美妙的世间穿寻,他们依赖彼此的血液提供精力上的甘霖。

    十年战争打乱了这种上天赐予的紧密联系,他们不得不开始四处游荡,彼此牵着的手常常在遗憾中被死神收回。

    “她死了!就在五天前!早上这五天,我们就活过来了!”老人迸发出一股惊人的气势,他们肃着脸看着他发火。

    今天战争突然宣告结束,也许早早就有预示——战火拖得已经够久了——普通的民众早已被颠簸的生活打碎了正常感知生活的心境,他们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举办月神祭典是什么时候,又是何等情景了,时间的尺度无情地连带着浪漫的典故一起离他们而去。炮火销声匿迹,但只要这样带着伤痛的人仍在说话,这样穷困的人还在乞怜,战争就一刻也没有收回它的权柄。

    “这是两薇拉,明天会有新的督察到这里,也是明天,你们就会有自己的田地,最迟晚上就安排好。”柏里恩在老人残缺的陶瓷碗里放下两个银币,揽着温伽丝离开。

    “秩序就要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再次安排他们的生活?”温伽丝并不能保证自己对新上任的女王十分了解。

    “新的秩序还没有降临,但我们的女王正在向它招手。”柏里恩低头向她露出淡淡的微笑。当哀声仍未消逝之时,只有少部分人能先觉地看到黎明的曙光——“看,温,这就是这次我要送你的礼物。”

    温伽丝茫然地看向前方,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从山脚来到一处可以歇脚的高处,开阔的视野在峭壁上嫩绿新叶的欢送下呈现出一幅改天换日的景象:那是一辆辆华贵的马车,曾经属于旧封建主,而马车队后,是成群结队的血族——那是一个个大家族,她想。

    “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告诉我什么,哥哥?温伽丝疑惑地看向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

    “温伽丝,从今天起,我们不再是贵族,你愿意陪伴我走遍每一片山野,渡过每一条川河吗?”

    ……

    温伽丝痛苦地从睡梦中惊醒,她苍白的脸上是一片湿凉。自从昨晚从实验室回来,她便瘫软到床上似是晕厥过去,此刻她宁愿自己一觉不醒。

    现在是早上五点,机器人滑到温伽丝的床前“看着”她,关心道:“你做恶梦了吗?需要我和你聊聊天吗?还是准备早餐?”

    温伽丝先是无力地摇摇头,但她还是收回她放置在窗外的眼神,看向机器人道:“我能不去上学吗?”

    机器人不解地歪了歪头,平稳地来到她面前,问:“你是今天想请假,还是突然不想再去学校了?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还是学校有什么糟糕的事情?”

    “为什么你们要去一个禁锢自由的地方呆上几乎一整天?”温伽丝张开双臂仰倒在床上,突然问道。

    “我想你有点厌学了,亲爱的,这是正常的,”机器人上前用泛着冷光的机械爪给她理了理杂乱的被子,空调还在嗡嗡运作着,“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说烦心事?我有着严格的保密系统,即便是哪国总统来了,我也绝不会告诉他一点风声!哪怕谁要拆了我,我也会立即销毁一切数据!”

    温伽丝听了情不自禁地咯咯笑出声,她翻身背对它,脸埋在被子里想了好一会儿,直到机器人以为她睡着了要离开,才又出声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尽快毕业?”

    “噢!亲爱的,你真让人疼爱!”机器人的语气格外生动,它立刻给出了有用的建议:“你们的基础学科考核是不限时段的,还有一年你就要毕业,一般来说只要在这一年内任意时间通过这项笔试,结合你的实践积分,达到毕业标准,就可以顺利毕业。”

    “也就是说,只要达到分数标准就可以了?”温伽丝激动地坐起身。

    “是的,亲爱的,但是鉴于你可能毕业时还未成年,需要申报心理测试作为额外的申请材料。”

    “你能帮我申报吗?”温伽丝并不能确定它口中的测试和材料,她不自信地想要将这项任务拜托给它。

    “当然!只要您允许,您这周就要去医院复检,我可以为您预约一个心理咨询,您看可以吗?”

    “当然,我是说,可以,谢谢你。”温伽丝已经领会过表示模棱两可对机器人来说是何等消极的态度。

    “不客气,能帮到你我很高兴!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亲爱的,你转学后还没有完成任何一个阶段性基础学科测试,加之你的积分也几乎为0,我想你得加把劲儿才能如愿提前毕业。”

    机器人既学不来那种嘲讽,也模仿不了暧昧不明的委婉,成功让温伽丝混乱的大脑出现了一丝清明,那种枯燥而考验人的心性的收获知识的过程也是刻在她的记忆里的。

    她的时间又不多了,她不免紧张地想到。

    “你是说基础学科测试?只有三个阶段噢,而且我已经全部通过了,嘻嘻。”林答答得意地在前面回过头炫耀道。

    “你不要和他比,他只是脑袋瓜子比平常人聪明一点。”伊笛睨着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专业书。也许那只手正在克制不往那小脑袋上招呼,温伽丝很自然地想到。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尽快学习这些知识?我是说,我也想提前完成这些测试。”温伽丝期待的看着他们,但包括孙吉都吃惊地从练习册里抬起头看着她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

    还是林答答打破了他们各怀猜测的安静气氛,他兴致勃勃地转过身把手叠在温伽丝那条课桌上,脑袋在上面一点一点,两眼弯弯道:“那~当然是找个好学生教导你喽~”

    “咱们年级前三都是谁来着?”伊笛突然故作疑惑道,她仰面苦思,林答答撇着嘴就要发作,孙吉打断了他:“不一定是找成绩好的同学帮忙,合适是最好的,你现在掌握到什么程度了呢?”

    温伽丝听了难免心虚,试探道:“如果是从最简单的开始教呢?我是说,我想把基础打牢……”见三人都面无异色,便继续道:“我算是一个笨蛋,怎么能让成绩快点好起来呢?”

    “你之前成绩多少?”林答答探来半边身子,把手扩在嘴边悄声问。

    “可以说,嗯,都不及格?”这话当然是假话,不然她是怎么转进卓华的?但温尧是温尧,她是她,她在这里一无是处。

    三人突然整齐划一地面露同情看着她,这让她更难为情了,就在伊笛都要期期艾艾说些什么的时候,上课铃声响起,林答答迅速缩了回去,任课老师悠悠然踩着点走了进来。

    “同学们,上次下课前给你们出的那个题,你们做的怎么样了?”那是个满头白发的男人,但听伊笛说不到五十,据说这些教科学的老师大抵如此显老,不是被数字和符号折磨成这样,而是太过自由奔放的学生——

    “刘老,我觉得你上次出的那个题应该去掉极限,不然根本没意思,你看我写的……”说话的是坐在前排的霍其,据说林答答经常在做题做得烦闷的时候找他逗乐汲取灵感。

    “哎,好好好,你放在你的光电里,大家都可以翻出来看,我先把你们遗留的疑问一一清理……”说着刘老坐在讲台上点开自己的笔记投影在大家面前,每个人桌上都有一个光电的投影显示器,光电就是给学生学习配置的计算机。

    这种学习方式让温伽丝想到了自己的家教,在过去六十年里,从她能牙牙学语的时候,她就被玛丽莲教认字,等她识得了基本字后便开始给她书籍,等她下次醒来的时候,她就带着自己仍然记得的知识继续学习,将遗忘的、和新的疑惑记下来留待玛丽莲解答——那是她早期醒着的时间并不固定的时候,后来她的生理状态稳定,兄长让她留下晚上的四个小时保持清醒,由他转达玛丽莲的解答,从此以后她就几乎没见过任何一个老师了,如果不算她的兄长。

    回过神来,温伽丝懊恼地锤了锤头,她认真听起讲来,却只是僵硬地听着各种陌生的词句钻入她的大脑。那简直像钉子一样被她自残似地留在脑海里。

    “我并不理解它。”她不禁喃喃出声。孙吉注意到,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悄声说:“你听不懂吗?看来情况有点糟,但绝不是不能解决的。”

    伊笛在一旁点点头,嗯嗯两声,又唰唰写了一张字条递给温伽丝:“如果你真的跟不上,可以申请上人工智能辅导的基础班,只是你就不能跟着我们上基础课了。”

    温伽丝惊喜地看向她,伊笛不禁扬了扬眉。

    人工智能的辅导班是专为各种情况下基础课艰难的学生开设的,卓华新校成立二十年,迄今为止,也就只有希望工程分来的十五名学生和延毕的六名学生上过,哦,对了,还有一名不小心触电住院的休学生。

    “你还是第一个要去那上课的转学生呢,温尧。”林答答啃着鸡腿说,“不过你是转学生,有这个名头,不用多想啦~能帮助到自己才是实打实的。”

    “说得对!奖励你一片腊肠。”伊笛洪声道,说着把自己炒饭里的腊肠都夹进林答答碗里,林答答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吃了进去。

    “谢谢,我也没想到这后面还有故事,倒也没顾虑太多就填了申请。”温伽丝点了一份番茄牛腩汤和鸡丝米线,这在刚刚惹来其他三人的一致吐槽。

    说着,餐厅门口发生一阵骚动,但又很快平息。

    “是肖狸他们。”伊笛坐的位置很好,她的视力和听觉也处在Alpha的前列水平。她斜着眼瞥了瞥突然端起碗猛扒白饭的孙吉,不禁嗤笑出声,将自己的那份豆腐汤端到他那儿:“出息,小心人走到你面前又喷出来。”

    孙吉听了一呛,“咳咳,你,咳咳……”他的脸和脖子突然就都被憋红了,拿起那碗汤细细咂起。

    “黎神也在?”林答答眨眼好奇道,他又咕哝:“不是说这个月都看不到人影吗?”

    “不,就肖狸、周壹。”伊笛再次抬头确认了一遍。

    “黎深?”虽然听起来第二个字的音有差别,但温伽丝还是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你认识他?”这是伊笛问的。

    “你不认识他?!”这是林答答问的。

    “不,我是说,你不知道他呀?”林答答小心地看了眼伊笛,又放下音量说,“他就是卓华的积分第一,不过我看就算他是新生,也能一个学期干到积分榜前面。”

    温伽丝听出来酸酸的味道,她想到那晚的情景,问道:“有他的照片吗?我好像遇到过他。”

    “话可不能乱说呀~~~我现在就给你找!”林答答先是声音颤抖地提醒她,然后又很激动地拿起终端到论坛里扒照片。伊笛听了倒是淡定地看了眼假装镇定的孙吉,拿胳膊怼了怼他,眼神示意到,孙吉只是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伊笛再次嗤笑出声。

    温伽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的反应,包括门口走进来的两个高大的学生,他们除了长相更加优越,显得有些自信的气势外,和其他学生并无什么差别,但这也足以令少男少女们春心萌动吧,她想这应该就是骚动的来源。

    “喏,这就是他了,大帅哥一个。”林答答难得这么热情地吹捧一个人,还竖起了大拇指,这惹来了伊笛的冷眼:“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照片不是千防万防吗?怎么,你也暗恋人家?也是死忠粉成员?”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不能对得起你朋友这么聪明的大脑瓜子吗?!当然是我够机灵,用点小科技不分分钟解决问题吗?”林答答难得不和她对呛,但也许是这种自信淡定的态度更有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让伊笛消了声。

    “就是他。”温伽丝没顾得上三人震惊的眼神,而是说:“你们知道他的事情吗?”温伽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来。

    这时有人搭上她的脖子,热气呼在她耳边,这让她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左手拿着终端,右手捏着筷子,一时也反应不了。

    “哟~新同学,在看我们深哥呀?你想认识他?有什么想问的问我呀,我肯定~比别人知道的多。”肖狸笑盈盈地欣赏着温大美女的侧颜,对这个新来的Alpha在颜值上很是满意。

    温伽丝放下手上的餐具,将终端递还给嘴张成O形的林答答,将来人的手从脖子上拉下,然后松开。

    肖狸只见这个女Alpha对自己炫然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保持弯腰的姿势看了许久。

    “那我们加个好友吧?”他听到她说,他还听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声。

    “……好呀~!不过,有些事情……我是不能说的。”周壹在一旁狠狠怼了他的后腰,肖狸这才反应过来,头皮发麻地提醒道。什么呀,这只是——这可是个Alpha呀!他在想什么……

    “没关系,你好,我叫温尧。”女孩主动伸出手。

    肖狸站直身子看着她,突然掩面离开,语气崩溃道:“要命了……”

    最后留下周壹走到孙吉对面把肖狸的好友号报给了温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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