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早上李逾明出门时,必把当天的去向,何时回来交代清楚,方便徐娘安排丫头准备饭食衣物。今日出门前一句话没有,徐娘追出去问:“姑爷,你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清楚。”李逾明没有回头,答了一句就走了。

    徐娘早就注意到两人从城外回来后,虽一切如常,但没说过一句话。悄悄问跟出去的翎儿发生了什么事,翎儿知道的不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姐,昨天在城外发生什么事了?你和姑爷闹起脾气来了?”徐娘回来问还在吃饭的赵雪青。

    “没有什么事。”赵雪青不想徐娘担心,又是小事,所以不告诉她。

    “你又不是不了解姑爷,别看他在外面怎样,私下里就是个孩子脾气,只要你顺着他的意,好好和他说,他不会不听的。”

    赵雪青不说话。

    徐娘见赵雪青不说话,看出是她在生气,担忧道:“小姐和杜家公子虽如亲兄妹一般,但外人看来他确是外男,姑爷有些不满可以理解。小姐万万不可为这个事气太久了,容易惹人闲话。”

    徐娘从翎儿的只言片语中猜出一些原委。

    “徐娘,你不要担心了。”赵雪青说,“我们不是为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事?”徐娘不解。

    赵雪青现在想想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为了那样一句话,和他生一天的气。别说他是无心,就算是有心,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所有人都那样想,他也那样想也正常。她早已嫁给他做姨娘,生这种气有什么用,无端让自己难受,让他不自在。

    从嫁给他那日起,她就打定主意安守本分,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知昨日为何气性这么大,硬生生一晚上没和他说话。

    徐娘知道她性子倔强,不想说的话是怎么都问不出来的,劝说:“不管是为什么事,小姐都不该这样,夫妻间长时间怄气容易伤感情。”

    “我和他不是夫妻,徐娘你忘了吗?”赵雪青淡淡地说。

    徐娘说顺了嘴,没想那么多。这几年,李逾明房里只有赵雪青一人,两人又相敬如宾,她总是忘记这回事,又觉失言,忙说:“那也是一样的道理。”

    赵雪青放下筷子,说:“我知道了,等他回来,我会好好和他说话的。”

    *

    前段时间,后宫掀起一阵信佛的风潮。赵雪青投其所好送了一副观音画像给太子妃凌灵,她十分喜欢,挂在宫殿里。谁知,一日这幅画被宫里几位娘娘看到,她们喜欢的不得了,立马问她是哪个画师画的,凌灵如实说了,宫里娘娘便托她请赵雪青再画几副。

    赵雪青最近空闲时间都用在了画观音像上。吃完饭到书房,丫头已研好磨,铺好宣纸。

    赵雪青画了不久,外面突然猛地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她拿笔的手一抖,墨汁糊在了观音的脖子上。她等了一会,声音一直不断,于是出门问:“这几天外面总是闹哄哄的,是在干什么?”

    梅儿应声出来,说:“夫人,奴婢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梅儿回来说:“隔壁的荣和院门开了,好多工匠往里面搬东西,看样子是要整修一番。”

    赵雪青早几日就察觉的风声,看来是真的了。她想等声音停了再作画,等了一会,发现声音越来越大,没有停下来的可能,只能在吵闹声中继续作画。

    好在观音像画的太多,她已经烂熟于心,纵使吵闹,影响也不大。

    画了一上午,徐娘递上一杯茶,说:“我打听了一下,听说是老王爷身体好些了,说要整修几处院子,改改风水。”

    *

    一年多前有一日,李沧在一位侍妾床上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事不省,事情闹到全府震动,甚至传到了宫里。太医诊断后,说是服用禁药,动作太过激烈造成的。这算是一桩丑闻,李逾明知道后气得脸色铁青,立马把这位侍妾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并不许人再议论此事。

    后来李沧大病一场,日日请太医,拖了大半年,眼看就要不行了。

    去年年中,南方流民叛乱,占了好几城,大有和朝廷分庭抗礼之势。无奈兵部人才凋零,派了好几位将领前去镇压,都无功而返,最后李逾明亲自上阵,才平息了叛乱。他立了大功,皇帝见李沧确实太过荒诞,现在又大病不起,旭王府无人管束,府上其他几房不再有所顾忌,丑事不断,时不时就有弹劾奏章他们。于是一封圣旨让李逾明提前承袭爵位,又升了兵部尚书,统领兵部。

    谁知,养了一年后,李沧的身体又渐渐好转。

    当年,赵雪青和李逾明成亲,旭王府拨了一处不大的院子给她居住,她改此院为“懒云居”。李逾明原本有自己的寝院,但自从和她成亲后,他再也没回自己院里住过,后来干脆把东西和下人都搬至“懒云居”,两人一直住在这里,整整四年。

    旁边的荣和院则是一处很大的主殿,在旭王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好院子,但一直空置着,府里人一致认为这处院子是留给李逾明娶妻用的。

    一直到中午,荣和院敲打的声音都没停过,赵雪青因习惯早晨早起,所以有中午午睡的习惯,徐娘听着外面的声音,抱怨道:“中午也要动工,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说着,又是一阵猛烈的敲击拖拉的声音,赵雪青皱眉。徐娘突然后知后觉,说:“荣和院也动工了,而且操办得这样急,难道老王爷想……”

    徐娘话没有说完,两人一阵沉默。

    “这件事好久没人提了。”徐娘左右看看,见周围没有其他人才说,“说句不该说的,要是老王爷真的……也就没人管了,谁知他突然又好了。”

    徐娘到旭王府四年,只远远见过李沧几次,自然没什么感情,想着李沧不在了,这府里就没人能管束李逾明了。

    俩人成亲第二年,李沧说过要娶陆晚晴过门的话,李逾明没同意。后来,李沧生病,这事就没人提了,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

    “我看姑爷没这个心思。”徐娘这才明白赵雪青昨天在为什么事生气,“就算老王爷要操办,姑爷不愿意,也没用。”

    “该来总是要来的,不过是早晚而已。”赵雪青不动声色,“父亲身子不好,事情才拖了两年。既然早晚的事,我看还是早办为好。”

    徐娘不接这个话茬,说:“小姐,先吃饭吗?姑爷不知中午回来不回来,回来这么吵怕是睡不着的。”

    *

    谁知徐娘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太监尖刻高昂的声音:“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驾到。”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全院的人忙道院里下跪迎接。

    太子李宜鸣、太子妃凌灵走在前面,李逾明紧随其后,他们身后呼呼啦啦进来一堆宫人和侍卫,懒云居的院子立刻显得无比拥挤。

    赵雪青上前参见。凌灵亲切地拉起她的手,说:“雪青,快起来。”

    李宜鸣则什么都没说,和李逾明径直去了书房,侍卫们跟过去严守在书房门口,不让人靠近。

    太子和太子妃突然来访,懒云居什么准备都没有,赵雪青只得吩咐徐娘赶紧去厨房端出日常备着的点心和茶水。

    “你叫他们不要忙,我们就过来坐坐,随后就走。”凌灵和善地说,“殿下和逾明本来计划在东宫谈事情,我说想来看你,殿下就说和我一起过来。”

    凌灵是李逾明舅舅家的表姐,他们关系一向很好。

    李宜鸣刚进来时,可能是阵仗比较大,旁边荣和院的敲打停了一阵,赵雪青和凌灵刚坐下,敲打声突然又响起来了。

    赵雪青还没反应,院子里响起李逾明不耐烦的声音,他大声问:“这是什么声响?”

    候在院里的阿祥忙说:“属下这就去看一看。”

    赵雪青走出去,回答道:“是隔壁荣和院在修缮。”

    李逾明皱皱眉,说:“修它干嘛?太吵了,赶紧让他们停了。”

    院里李逾明身边的另一名侍卫马上说:“是。”

    过了一会,声音果然停止了。

    *

    赵雪青在外面陪凌灵说话,说完又到王府大花园里转了一圈,回到懒云居,李逾明他们还在书房。于是,俩人又开始喝茶。

    谈完事,李宜鸣先到大厅,见厅里两人正俯身低头看什么东西,看的入迷,没注意到他进来,开口问:“你们在研究什么?”

    李宜鸣今年三十有三,身形高大板正,浓眉大眼。此时,他一脸笑意,事情谈的顺利,他心情很好。

    赵雪青见过他很多次,但每次见他,都有些害怕。他脸上永远带着笑,但这种笑总让她想起“笑面虎”这个词,因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又总觉得没有好事。

    “见过殿下。”赵雪青俯下身见礼。

    “殿下谈完了?”凌灵抬起头笑道,“雪青说殿下送我的镯子好看,一点瑕疵都没有,她从未看过这么好的玉,我们正细细看呢。”

    “坐。”李宜鸣示意赵雪青不要多礼,自己到上首入座,“雪青喜欢,你摘下来送给她就是,下次西域纳贡我再讨一只给你。”

    “雪青手腕纤细,我的镯子她戴不了。”凌灵说,“让逾明寻一个成色一样的送给她。”

    李逾明正进屋,听了凌灵的话,斜眼看了赵雪青一眼,什么也没说。

    凌灵感觉到不对,和李宜鸣对视一眼,他也觉得了。

    赵雪青有些尴尬,说:“不用了。我平时作画,带镯子不方便。”

    手镯通体雪白、油润如同凝脂,一看就知价格不菲。赵雪青虽觉得好看,但没喜欢到想要拥有一只的程度。她对这些一向兴趣不大。

    “那就不作画的时候带。”凌灵看向李逾明,“你说是吧,逾明。”

    李逾明依然不置可否,不顾俩人逼问的目光,自顾自地坐下,端起茶来喝。

    “你们俩怎么了?吵架了?”李宜鸣觉得稀奇,出口问道。

    “什么吵架,雪青脾气好,肯定是逾明惹她生气了。”凌灵确认他们吵架了。

    李宜鸣扫一眼两人,不可思议道:“这倒奇了。”

    他们俩人,一人掏心掏肺,毫无原则;一人曲意逢迎,从不较真,什么事能让他们吵起来。

    “夫妻间吵吵闹闹是正常的。”凌灵笑着打圆场,“逾明脾气从小就臭,遇到事从不让人,以前姑母常说,要找个脾气好的女孩子做儿媳妇,不然忍受不了。”

    赵雪青不喜欢俩人之间的事被人这么讨论,但身份有别,她不好说什么,只尴尬地笑笑。

    “逾明,你也不要生闷气,雪青刚刚说了,你生日时她送你一个自己做的荷包。”凌灵说。

    李逾明狐疑的看了一眼赵雪青。

    李逾明一愣,低头喝茶,不在意地说:“她又不会针线功夫,送什么荷包?”

    “真的,刚刚说起殿下生日时,我送了殿下一套自己做的衣物,你很是羡慕。雪青就说下次做个荷包送你。”凌灵讲述事情经过。

    “我又不缺衣袜荷包,羡慕什么。”李逾明哭笑不得,没好气道,“她不会这些,你不要撺掇她瞎折腾。”

    “雪青手巧,那么难的画都能画出来,做个荷包不在话下。不管你缺不缺,都是她的心意,和绣娘做出来的不一样。是吧,雪青。”

    “我试一试。”赵雪青没有把握。

    李宜鸣坐下喝了一杯茶,吃了几块点心,看他们只是寻常斗嘴,没什么大事,有离开的想法,对凌灵说:“你的东西取了吗?”

    “已经装好了,在书房,这就取来。”赵雪青站起身往书房走。

    很快,取来一个大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画轴。

    “东宫又不是没有画师,怎么又跑过来找雪青?”李宜鸣皱眉道,“你不怕逾明再发脾气?”

    “宫里的画师比雪青可差远了,他们画的观音像和雪青一对比,简直面目可憎。”凌灵正经地说道,“这一次是母后想要,只好找雪青赏赐墨宝了,其他人要,我是一概回绝的。”

    “举手之劳,皇后娘娘能看上眼,是我的荣幸。”赵雪青说,“娘娘若是还想画什么,只管叫人来告诉我就是。”

    “我不敢,有人不愿意。”凌灵望着李逾明,开玩笑道,“那个人上次和我说,东宫画师白养了,让我把他们都辞了。”

    “你把宫里的画师辞了,把他们的俸禄给雪青,事情不就解决了?”李宜鸣一本正经地出主意。

    “我当然愿意。”凌灵说,“你问逾明愿意不愿意?”

    “又是绣荷包,又是做画师,你看她长了三头六臂吗?”李逾明说。

    “当然是给你做荷包最重要。”凌灵笑着起身,“画师的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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