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万物芳华。

    栀子花浓稠的香气肆无忌惮弥漫溢散,融入拂面的夏风中。深吸一口,仿佛要沁透人的骨髓神魂。

    “找到了!”

    夏怀栀合上柜门,从包里掏出纸巾,轻轻拭去手中册子上的薄尘。久不工作的夜灯光线微弱如萤火般闪闪烁烁,映出册子上“同学录”三个大字。

    复古款棕色封皮,勾勒着盛夏的繁花图纹,蓬勃恣意。

    她双手捧起册子,翻开扉页,确定——是这本,没错。

    临近毕业季,平时和学生打成一片的小夏老师频繁被这些难缠的小鬼邀写同学录,死皮赖脸央她留下一二句墨宝。

    这是夏怀栀带的第一届高三毕业生,她欣然照做。学生递来的每一张彩笺她都深思熟虑后下笔,为彼此留一段难忘的时光纪念。

    ——追光逐梦,共赴山海。

    ——敬峥嵘青春,寄万里鹏程。

    那么……

    夏怀栀托腮转笔:我的时光纪念呢?

    硕士研究生毕业三年,高考那会儿的事年光久远,犹如氤氲层层薄雾,业已模糊不清。

    一时兴起,她下班后转道文馨里——曾经居住十多年的地方,去老屋翻一翻未搬去新家的旧物,寻访一二失落的青春。

    在青涩泛黄的时光缝隙里,寻一点陌生又熟稔的回忆。

    只见同学录扉页之上,蓝黑色钢笔字迹苍劲有力——

    “学业有成,生活快乐,前程似锦!”

    朴实真挚,言简意赅。这是当时被他们戏称为灭绝师太的班主任沈老师留给她的寄语。

    夏怀栀往后翻几页,细细读。

    “怀栀,你知道吗?每次被发配去实验室我都特别开心——终于有机会和你侃大山啦(尽管实验室的凳子有些难坐)。怀栀率真又有趣,和你聊天最舒服了!无论我有多大的压力和委屈,在你面前似乎总会被小事一桩的话逗笑。”

    夏怀栀想起来了,这是高中学号排在她前一位的女生。每次月考,她们都被安排在化学实验室做题。

    “离别就在眼前,或许我们会分道扬镳,渐行渐远,但我们一同走过的三年已经很值得回忆了,不是吗?怀栀,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常联系哦!”

    夏怀栀莞尔一笑,翻过这一页。

    “你知道吗,在灭绝阿姨那些个政治速记课上,我和阿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比谁的笔记更狂草(老实说,是谁的更狗爬)。就在这荒烟衰草的年头,夏同学,您的笔记横空出世!诚实地讲,我被那些记录速度不比我慢,但明显是用来做我字帖的娟秀小楷大大地震了一下!满脑子都是星爷的话:笔记不是这样做滴!”

    这位可太谦虚了,狗爬字并不影响学霸上B大。

    “席慕容说,青春的无瑕与无邪就在于它的一去而不复返,可遇而不可求。夏同学,我庆幸在最无邪的青春年华遇到你。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愿你我行而不辍,未来可期!”

    未来可期,奔赴就是意义。

    不愧是文科班,小作文信手拈来。夏怀栀满眼笑意,满心感慨,又翻过一页。

    “亲爱的栀栀,我们可是最好的闺蜜,就不学别人长篇大论啦!”

    这是她高中最好的姐妹袁颜,至今煲起电话粥来仍然如胶似膝。

    “苟富贵,勿相忘!朝霞般美好的理想在召唤我们!等我们有朝一日大放异彩,我一定要写一本书纪念我们珠联璧合的光辉岁月!书名嘛就叫——《我和栀栀不得不说的故事》!来吧!让我们一起为这部惊世之作的出版而奋斗吧!”

    “咳!”

    被戏精姐妹逗乐呛到口水,夏怀栀不经意转动指尖的笔——一支今天从学生手里收来的隐形荧光笔。

    上课时,班上的小女生偷偷用它写悄悄话传纸条。她毫不留情地没收,顺手揣进牛仔裤口袋,打算明天再归还学生,一不留神带回来了。

    夏怀栀继续往后翻,又花了些许时间浏览同学录。她左手翻页,右手转笔,悠然自得。

    读至有字迹的最后一页,她在书桌前稍稍坐正。正要合上同学录,转笔的指尖不慎触到笔帽上的紫外线按钮。

    霎时,一道耀眼的光束穿透老屋温热的空气,射到同学录的下一张空白页上。

    游离的尘埃在空中自在舞蹈,纸上的残影在夏怀栀眼前一晃而过。

    她合上同学录的动作一滞。

    没看错的话,那一页上好像……

    有东西?

    夏怀栀凝神,握紧手中的隐形荧光笔,再次按开笔帽上的紫外线灯,聚焦,端详……

    紫色光束下,空白页上隐隐浮现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少女侧颜肖像画——

    梳着高马尾的鹅蛋脸女生明眸如星,鬓间簪一朵玲珑无瑕的栀子花,笑得甜美无比。

    夏怀栀怔住了。

    画上的人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是她。

    少年时代的她。

    那个尤为喜欢小朵的栀子花,喜欢到会把它戴在头上,整个夏天都乐呵呵的女孩。

    而这温柔明澈的画风……夏怀栀太过熟悉,是谁的杰作,不假思索便了然于心。

    “陆……逸风……”

    她情不自禁,唇齿间呢喃出一个久违的名字——这三个字太久没有诉诸于口,夏怀栀念起来都觉得语调有些异样。

    凝眸望去,肖像之下,还有一行她翻看同学录那么多遍从未见过的字句——

    [夏怀栀,你等等我。]

    “啪!”

    手中的笔跌落纸上,空白页上的画转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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