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寻松了口,答应可以再商议交货时间。

    陶显亦原是走在前面,被沈方寻多次盘问制瓷事项答不出后,急忙寻了个理由走掉了。

    便只由祝卿安引领沈方寻穿过熙熙攘攘的陶厂,一路来到香瓷阁。

    阁内静谧,四处都弥漫着泥土和釉料的混合香气。

    祝卿安的目光在四周窗子上隐秘的人影中一扫,便转身看向那些摆在案上的纹茶瓷。

    “沈大人,您再宽裕我三五日,定将纹茶瓷如数奉上。”

    祝卿安再一回头,只看见沈方寻自进入香瓷阁后每一步走得极有章法。

    她好奇的紧,只是未等问出疑惑,就听见沈方寻说道:“那就请陶厂保持一贯的作风,说到做到才是。”

    等沈方寻行至祝卿安身前,他才压下声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狡黠:“我之前夜访陶厂时,就对这间屋子的格局产生过疑虑。”

    祝卿安随着他的言语四周打量,这香瓷阁说小不小,确是能一眼望到底的,自己又在这屋子生活许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奇怪。

    “我刚才丈量一下,香瓷阁长十六步宽十二步,账房一间,可进门到两侧墙壁的长度并不相等,只是有人刻意用盆栽和书架修饰,强行让人看着对称而已。”

    祝卿安顿时抬头,对上沈方寻了然的声色,低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有密室?”

    祝卿安这些天忌惮着身后的眼睛,根本不敢冒险去找什么账本。

    左思右想,林三娘在陶厂也不过两点一线的生活,那这香瓷阁才是重中之重。

    如果真如沈方寻所言,香瓷阁存在密室。

    那密室里的东西,一定是陶显亦极力隐藏的证据,林三娘所说的账本藏匿其中,也有可能。

    沈方寻看似沉重的点了点头,却很快背过身,提醒道:“你再多问些,要是外面的人告到陶显亦那,你可没法交差。”

    祝卿安浑身一怔,眼睛左右一打量,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沈大人,请问皇后娘娘那边可说要什么样的瓷器,我也一并着手准备。”

    沈方寻也随她的问话附和,“娘娘不过摆在宫里赏玩,捡你拿手的就好。”

    沈方寻停下脚步,拿起摆在案上的纹茶瓷仔细打量。

    “对了……”

    祝卿安抬眸,只听见沈方寻道:“截单日期就定在中元节前一天,如何?”

    祝卿安的视线忽地跟沈方寻对上,只听见他低声说道:“逢节日成大单,又赶上赫连将军出巡泸州,陶厂怎么也要热闹一番,届时,我会亲自来查。”

    “那我……”

    沈方寻见她开口,紧忙抬手阻止,“此事我来处理,你在中元节前结单,就是帮我最大的忙,其余风险,不必沾染。”

    【将为宿主下达第三个任务:接手陶厂成新主。】

    听到系统任务后,祝卿安神色一愣,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阿莹拉下马,坐上这管事的位置,现在居然又要打起陶显亦的主意来。

    这任务是一次比一次难!

    “时间不够吗?”

    沈方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音色清醇如酒,低低飘进耳中。

    祝卿安急忙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想到此次任务有沈方寻协助插手,未必会有想象中难办。

    祝卿安看着沈方寻也算心安,便应声道:“中元节前,没问题。”

    暗地里藏满了眼睛,沈方寻不宜在香瓷阁久留,在制瓷和订单上摆着甲方的款嘱咐几句,便迈着步伐离开香瓷阁。

    香瓷阁顿时寂静下来,祝卿安叹了口气,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的一切。

    自己的小手段跟李妈妈、阿莹斗智斗勇还能占点上风,真若跟陶显亦和他背后的卢昌富对上……

    这两人的财力和权利,捏死她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任务,若没有沈方寻的帮助,她是怎么都不可能完成的。

    祝卿安暗自思量许久,直到香瓷阁内的光线变得昏暗,她才后知后觉到了下工的时辰。

    行至门口,发现屋外细雨蒙蒙,祝卿安顺手从身旁的柜子拿了把纸伞出去。

    雨季天色黑的有些早,整个陶厂悄无声息的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沉寂中。

    祝卿安不自觉加快了脚步,却刚好听见院中传来尖锐刺耳的声音。

    “呦,这不是我们的顾管事吗?不对,如今也是跟我们一样的贱奴了。”

    “真是老天有眼,在我们面前耍威风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今日下场。”

    “祝管事这几天可给了我们好多点心,可惜您今日是没有口福了,只能饿着肚子过夜。”

    阿莹看不惯那几人的冷嘲热讽,气得上手推搡了她们一把。

    那几个微胖的女工显然不乐意,被欺辱多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们很快将阿莹围了起来,眼见冲突愈演愈烈,却恰逢一阵雷声轰隆,雨势加大,让人视线都略显朦胧。

    祝卿安只见那几个女工手遮在头顶,拍着被雨水打湿的上衣咒骂着阿莹落荒而逃。

    而阿莹依旧跪在原地,单薄湿透的衣物让她浑身微微颤抖,迎着周围下工奴仆的指指点点,还有毫不留情的指责,显得格外狼狈。

    等祝卿安走过去,四周已经没了人,她原是想直接回西厢阁,却在迎上阿莹充满愤怒和不甘的眼神中停下脚步。

    阿莹的声音在雨夜中显得有些嘶哑:“祝卿安,我不信你窑炉中真的有玲珑瓷。”

    祝卿安懒懒抬眸,指尖在眼睛下方蹭了蹭,“赏罚已下,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

    阿莹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喉咙里挤出干哑的嘶吼,“你陷害我,算什么本事。”

    大雨未曾停歇,反而越发磅礴。

    那布满阿莹脸颊的,早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祝卿安站在伞面下,漂泊大雨中只能看清阿莹模糊的残影。

    而这一把纸伞,仿佛将两人的天地隔绝。

    “自然比不上你两次毁我烧制瓷器的本事。”

    面对祝卿安的回问,阿莹的脸色瞬间惨白的明显,目光在四周游离,就是不敢直面祝卿安片刻。

    “你……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阿莹手指紧握住衣角,内心的慌乱一览无遗。

    祝卿安忍不住弯了唇角,忽然靠近她,“听不懂?那我仔细说给你听。”

    “我阿姐被困惩戒室时,我答应沈大人烧制纹茶瓷,当夜是你闯入窑炉毁掉我烧制的瓷器,鬼鬼祟祟被林三娘瞧见,她便做主掌了你的嘴。”

    “三个月前的事,你是真记不清了还是在这里装模作样呢?”

    阿莹心慌地咬紧嘴唇,直着身子嘴硬道:“ 你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祝卿安气定神闲的微笑:“也对,林三娘和李妈妈已经不在陶厂,我自然找不出证据,所以也不曾针对此事指认过你。”

    “但若是没有当日的成功,你又怎么会在今天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我呢。”

    祝卿安微微歪头,清澈漂亮的眸子眨呀眨,“我是给你挖了个坑,可这坑是你自己跳的,不是我逼你威胁你让你跳的。”

    奴仆回了西厢阁,门口的两盏盖灯陆陆续续燃起,在雨夜中晕开昏黄色的光线,勾勒出斜织的光影。

    祝卿安伞面微抬,露出半张脸来。

    伴随着雨滴落下,仿佛在她脸上绽放出一朵银光闪闪的水花。

    “如果没动过歪心思,你现在还是陶厂唯一的管事。”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的虚荣心。”

    祝卿安见阿莹颓废地瘫坐在地,抬起脚,一步步从她身边走过。

    阿莹抽泣一声,用本就湿透的衣袖在脸颊上胡乱的擦过。

    似是心中千斤重的石头伴随着这场雨相继倾泻嘶吼出来,“我就是想有本事,我就是想让陶厂主看得上我,我有什么错?”

    “无数人都能向上爬,凭什么我不行。”

    雨水在房檐上落成雨帘,祝卿安在电闪雷鸣的轰隆间隙声中,低声说道:“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偏学了卖身求荣的一套。”

    阿莹一听,竟磕磕绊绊的站直了身子,一开口,声音中满是急促和慌乱:“你血口喷人,我没有。”

    祝卿安转过身,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和陶显亦……”

    本想开口说阿莹和陶显亦的事情自己已经撞见过了,但转而一想,也不至于当众将糗事揭露出来。

    祝卿安转身就走,不想在此事上跟阿莹多费一丝口舌。

    可偏偏阿莹追了过来,湿漉漉的双手抓上祝卿安的胳膊。

    “你不许回去胡说,我真的没有。”

    阿莹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可嘴唇颤抖的蹦不出一个字来。

    眼见祝卿安要甩掉她的手,阿莹一咬牙,声音抖了抖:

    “我真的没有,他……他是我爹。”

    温润的雾气裹挟着水珠吹在脸上,凉意唤回了阿莹几分清醒。

    祝卿安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而阿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捂住嘴。

    慌乱片刻后乖顺的跪回原地,怎么也不肯再去看祝卿安。

    过了半晌,祝卿安才再一次听见阿莹开口。

    “当我求你了,你别跟别人说,好不好?”

    “不然,我会被他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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