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走后,怀夕肩头重量一轻,她忙往边上挪了几步,与川柏拉开距离。

    川柏坐正身子,抬手理了理衣袍,没有说话,只淡淡看了眼怀夕。

    被他眼风这么一扫,怀夕心底莫名发憷,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

    良久,川柏终于开口:“你与安王,究竟是何关系?”

    怀夕知晓自己唬不了他,思量片刻,谨慎地给出一个答案:“年少无知时,曾看上他的脸。”

    “啧。”川柏不屑哂笑,“眼光真差。”

    虽是这样说,他的心情却无端好上几分,心口的郁气也彻底消散。

    “你是我侯府的夫人,要事事以侯府为先,不管先前有什么桃花债,通通都给我断了!”

    怀夕乖巧点头。

    见她如此安分,川柏脸色稍霁,语气稍缓,随之给出一道承诺:“若你一直这般安分守己,我便保你,一世无忧。”

    对于自己看得顺眼的东西,他向来不介意多给予一些袒护。

    怀夕闻言,眼神微凝,颇有些意外,她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阵风打断。

    春风裹挟着朵朵桃花吹来,洒了她满身,乱了她的发鬓,也带来阵阵花香。

    这一刻,怀夕好似误入凡尘的桃花仙子,眼眸清澈如幼鹿,一望到底。

    川柏神色微怔,只觉这一幕格外眼熟。那年今日,也是春风吹桃花落,记忆中的人有着一样的剪水双瞳,可容颜却与怀夕截然不同。

    这是巧合么?川柏眸光渐深。

    这边,被春风捉弄的怀夕还在匆忙整理凌乱的发鬓,纤长手指在发间穿梭,忽然触及一片柔软细腻。

    她将那物虚虚拢在掌心,想摘下来看看究竟是何物在添乱,手腕却忽然被人扣住。

    怀夕不敢挣扎,顺着川柏的力道把手放到两人之间,以为川柏是想要她手中之物,便缓缓摊开掌心。

    一朵粉俏桃花在白嫩掌心蓦然绽放,娇艳欲滴。

    怀夕等了又等,不见川柏动作,抬眼看去,却发现川柏并未看花,而是紧盯自己。他的眸光与往常不同,带着侵略性的炙热和探究。

    怀夕被看得脸热,肩膀不由得瑟缩一下,低头避开这灼灼目光。

    “侯爷?”

    川柏骤然回神,却依旧紧紧握着怀夕的手腕不放。

    “你……”

    “侯爷!”

    川柏的话被匆匆赶来的侍卫青松打断,他脸色焦急,似乎有要事禀报。

    怀夕下意识地挣脱川柏的束缚,收回手,又后知后觉地觑了眼川柏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赶忙告了声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川柏站在原地,看着怀夕离去的背影,眸光愈发幽深。

    ——————

    怀夕带着小桃离开花园,穿过回廊,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主仆二人一路无言。

    怀夕回想起川柏方才的眼神,不免有些后怕。他不会是发现了些什么吧!川柏那般聪明,若是凭借些蛛丝马迹推断出一二来,文殊兰肯定不会遵守诺言,届时她还怎么找师父。

    笼在袖中的手悄然收拢,攥紧,掌中的桃花被寸寸碾碎,流出的花汁染湿了掌心,一片泥泞。

    担心无用,怀夕只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务必步步谨慎,不露半点破绽。

    一路瞎想担忧,待怀夕回过神来,小院就在不远处。

    即将踏入院门时,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人,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自打从花园起,这人就一直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青竹抱拳解释道:“侯爷派属下来保护夫人。”

    “不需要,请回吧。”怀夕一口回绝。

    她身上揣着秘密,留他在身边,不仅行动不便,还容易让人觉出异样,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想着,怀夕转身进了宅院,却见一旁的小桃对自己挤眉弄眼的。

    怀夕狐疑,转身看去。

    是青竹又跟了上来。

    “侯爷派属下来保护夫人。”青竹重复着这一话语,看来是铁了心要跟着她。

    怀夕了然,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川柏对她,防备得很啊!

    她想起回府前打听到的传闻,脸色微凝。

    川柏本是布衣出身,却有经世之才,由当今圣上一手提拔,后又有从龙救驾之功,不过二十有五的年纪,被封宣平侯,深受皇恩。

    他是孤臣,也是圣上培养的一把刀!

    圣上此次赐婚,就是利用他,来牵制朝野中根深枝茂的太傅府。

    因此,川柏要防的不仅是怀夕,更是她背后的太傅府。

    想到这里,怀夕不禁叹了口气,顿觉风雨欲来。

    罢了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总不能被饭噎死。更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怀夕没再拒绝青竹,转身快步回到房内。

    屏退众人后,她从袖中取出文殊兰给的三味毒药,又拿出从医馆带来的各类工具,开始试验。

    闻其气、观其色、触其质、尝其味……用尽种种方法,推敲了足足半日,方才探明三种毒药的成分。

    三毒各有巧思,毒性诡谲难测,怀夕不禁深叹文殊兰毒术之精湛。

    若非师父从前常用各类稀奇古怪的草药和各种疑难杂症考验她,怀夕也难以参透其中奥妙。

    难怪即便是御医,也束手无策。

    但此刻,怀夕虽觉棘手,却也不是无计可施。对于解药,她心里已有些许想法。

    已经许久没有碰到这么有意思的挑战了,怀夕格外兴奋,眼眸亮得惊人。

    托青竹捉来几笼小鼠,怀夕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试药解毒,闭门不出。

    ——————

    时光匆匆如流水,一晃便来到了归宁之日。

    怀夕恋恋不舍地停下试验,被小桃押着梳洗打扮一番后,坐上了去往太傅府的马车。

    自那日听风亭一别,她便再未见过川柏,连归宁之日,他也不曾露面。

    她问青竹,青竹只推说侯爷有要事在身,赶不回来。

    怀夕无法,看着眼前气势恢宏的太傅府,还有府前翘首以盼的一干人等,叹了口气。

    只希望他们能从后面一车满满当当的礼物上,感受到她的心意,不要难为她。

    但怀夕知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太傅在坊间风评极好,仁善宽厚,夫妻和乐,教子有方。唯一的遗憾,就是生了文殊兰这么个容貌有缺、德行有亏的女儿。

    原本怀夕也偏信了传言,直到文殊兰出言提醒,她才觉出不对。

    身体发肤乃上苍所赐,常人轻易改不得,从何时起,容貌竟成了评判一人好坏的绝对标准?

    而德行有亏,只是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并无实据,却被有心人放大传播。太傅府任由流言发酵,是不能管,还是不想管?

    人无完人,文殊兰是太傅府一个无伤大雅的缺点,一个靶子。

    怀夕神色稍黯,忽然有些心疼这个被家族抛弃的女子。看来,这太傅府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平和安宁。

    怀夕叹了口气,整了整衣冠,确定无误后,她扯出一抹假笑,下了马车。

    青竹和小桃紧随其后。

    人群中,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一位保养得宜的貌美妇人挽着他的手,含笑看来。

    那便是当今太傅文博泽,和他后娶的妻子杜氏。

    “父亲,母亲。”怀夕快步走上前问安,神情激动,带着点点哭腔。

    “好,好,回来就好!”文博泽双目濡湿,犹如盼女归家的老父。

    杜氏也牵着怀夕的手,上下打量着,目光关切。

    “瘦了些,是不是侯府的饭菜不合胃口?”

    两人看似情真意切,怀夕却一眼看穿他们眼底的凉薄。但她什么都没说,顺着他们的话继续演下去。

    她拭去眼泪,故作娇羞道:“没有,侯爷待女儿极好,没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那便好。”杜氏拍着怀夕的手,欣慰道。

    这时,文博泽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对了,侯爷呢?”

    怀夕精神一振,来了!

    面上她却仍旧温温婉婉道:“侯爷有要事,脱不开身,但他承诺,改日定会登府致歉。”

    文博泽闻言,只点点头,并未发难。

    未待怀夕松口气,身侧却传来女子娇纵的声音:“丑八怪就是丑八怪,留不住男人,即便飞上枝头,也难成凤凰。”

    “雪梅,休得胡言!”文博泽低声斥责,又看了眼跟随而来的青竹的脸色,见他面无异色,方才放下心来。

    文雪梅她面露不服,冷哼一声,到底没再说话。

    “雪梅年幼,你做姐姐的,可千万别与她计较。”杜氏柔声打着圆场。

    若怀夕没记错,文雪梅与文殊兰同年,只比她小几个月,早就脱离了年幼的范畴。杜氏为护女,也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但不管怎样,在场无人反驳,也无人在意怀夕的颜面,怀夕对文殊兰在家中的地位有了大致推断,想必是极低的。

    她低垂着脑袋,掩下眼底的异色,恭顺答道:

    “我明白的,母亲。”

    杜氏满意点头,又轻声细语劝道:“老爷,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罢。”

    文博泽点头说是,侧身引众人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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