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葭是个闲不下来的。

    眼看春笋就要过季,山上还有一大片野生笋没被挖走,便想着这两天赶紧把它们全挖了,拉到城里市场去卖个好价钱,这样家里又能有一笔进账。

    原本打算把沈嘉炀和妹妹留在家里的。

    但一听说她要出门,两双眼睛立马齐刷刷看向她——

    “挖笋?”

    “怎么挖?”

    “不行,我也要去。”

    沈嘉炀说完,一旁陈萱也跟着举起了手:“萱萱、葛格、一起。”

    陈葭还在犹豫,沈嘉炀又使出杀手锏:“你如果不带上我们,我马上收拾行李,带着你家小孩离家出走。”

    陈萱:……

    拳头又硬了。

    最终,她也只能同意。

    出门之前,陈葭翻箱倒柜,为他们两人配齐了全副武装:草帽、长袖长裤、厚底雨靴。又拿了瓶花露水把大家全身上下都喷了个遍。

    沈嘉炀个子太高,陈阿大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特别紧身,袖子、裤管明显短了一截,手臂和小腿都裸露在空气里。

    陈葭只好往他身上又多喷了几遍花露水。那香气太浓,呛得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地摊货吧,盒子这么劣质。”

    “……”

    “这味道也太粗糙太廉价了吧,酒精味冲,香精味完全没有层次可言。”

    “……”

    “你这什么品味啊?真是俗不可耐。”

    “……”

    “说到这个,我这回走得匆忙,没带香水,我平时用的那款是来自瑞典的一个小众牌子,国内应该没有专柜,你记得找人肉代购。”

    “……”

    “噢对了,你家洗发水和沐浴露也得换,我只用来自丹麦的一个洗护品牌。”

    “……”

    “Chen Jia,我现在可是你家的贵客,你必须给我买,听见没有?”

    陈葭只当做没听见。

    心里暗自叹气:连Six God都不知道,真是土鳖。

    -

    三人背着竹篓出发,一路往高处爬。

    陈葭一手扛着锄头,一手拿着砍刀走在前边开路,陈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沈嘉炀则走在最后。

    没走多远,后面两人就走不动了。

    陈葭只好停下,“先在这附近找找吧。”

    她拉开背在胸前书包的拉链,从里边取了两瓶矿泉水出来,拧开盖子后,分别递给陈萱和沈嘉炀,再三提醒:“慢慢走,小心脚下。”

    陈葭每年都要来这山上挖笋,已经熟能生巧。

    她垂眼在草丛间搜寻一圈,很快找到一处隆起的腐草堆,蹲下身去轻轻拨开,果然看到两根破土而出的竹笋。

    锄头起落间,泥土松动,竹笋一点点展现出全貌。

    她转头招呼另外两人过来。

    按照陈葭的指示,陈萱和沈嘉炀一人一边,双手捧住竹笋,往上用力一拔——

    只听“噗”的一声,两人一屁股跌坐在地。

    手里竹笋带出泥巴。

    陈萱激动得“哇!”了一声,抱着竹笋冲姐姐笑:“萱萱、厉害!”

    陈葭唇角弯起:“嗯,我家萱萱真厉害。”

    沈嘉炀悄悄瞥去一眼,把自己拔的竹笋和陈萱拔的对比了下,发现是自己手上这个更大后,才心满意足地将它丢进背上竹篓里。

    他吊儿郎当扯了下唇:“嘁,也没多难嘛。”

    然而等了好几秒,也没听见陈葭接话。

    ……不是。

    她什么意思啊?

    明明他挖的笋子更大!

    陈萱根本没察觉到旁边那朵娇花投来的哀怨眼神,满心想着已经哄完小孩,现在该干正事了。

    她径自往前,用砍刀隔开拦路的荆棘,低头继续找寻下一根竹笋。

    这回找了好一会,才终于又看见一根竹笋。

    这根比刚才那两根更大,已经有大半截露出地面,笔直粗壮,用不着锄头,陈葭直接抬脚一踹,伴随“咔擦”一声,笋子断落在地。

    她俯身将它捞起丢进背后竹篓。

    下一秒,身后传来沈嘉炀夸张的吸气声——

    “哇靠,这什么蚊子啊,这么大一只,该不会是喝了核废水变异了吧?”

    陈葭回头看了一眼,陈萱和沈嘉炀都在忙着拍蚊子。

    陈萱还好点,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蚊子找不到地方下嘴。沈嘉炀就惨了,手臂、小腿已经密密麻麻全是红肿的包。

    陈葭赶紧从书包里找出花露水,把他全身上下又喷了一遍。

    这花露水的驱蚊效果不错,一喷下去,蚊子立马全跑光了。

    沈嘉炀已经忘了不久之前自己还嫌这香味太过廉价,乖乖站着任由陈葭将瓶口对准他白皙脖颈喷洒:“多喷点,再来点。”

    陈葭足足给他用了大半瓶才停下,转身正要离开,这时忽有一股蛮力猛地拽住她背上竹篓,阻止她抬脚往前。

    陈葭扭过头去:“?”

    沈嘉炀低头扫了眼她胸前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书包,眉头皱起:“不重吗?”

    陈葭一愣,随即摇了下头。

    “我说你这女人,怎么跟个哆啦A梦一样?”

    “哆啦A梦?”

    “就那个,小叮当。”

    “?”

    见她一脸迷茫的样子,沈嘉炀不客气嘲笑道:“不是吧,机器猫都没听过?真是土包子。”

    机器猫?

    那又是什么?

    陈葭在脑海里搜寻了下,并没得到结果。

    沈嘉炀忽地凑近,盯着她的眼睛:“喂,你小时候到底都怎么过的?”

    陈葭怔愣了一瞬。

    她没有回答,转身自顾自往前走,继续找竹笋。

    这边的竹笋早就被附近的村民挖得差不多了。

    她找了半天,也只挖到几个。

    再这么下去,天都要黑了。

    陈葭心里有些着急,犹豫了下,终于做出决定。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我自己到上面再找一找。”

    她解开腕上手表,递给沈嘉炀:“要是五点钟我还没下来,你就顺着这条路下去,先带我妹妹回家。”

    说完便扛起锄头匆匆走了。

    -

    即使是在夏季,山里的天也黑得很快。

    陈葭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时间,不知不觉走到林子深处,等再次抬起头时,才发现四周已经暗了下来。

    山里的夜晚十分危险,她深知这一点,赶紧从书包里找出手电筒,顺着来时做的记号快步往回赶。

    背上竹篓装得满满当当,沉甸甸的。

    压得她直不起腰。

    下山的路比进山时更不好走。

    前段时间一直下雨,很多泥土还是湿润松软的,一脚踩下去,后脚跟深深陷入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没走多远,天便彻底黑了。

    乌云沉沉,月光微弱,风声猎猎,树影漆漆。夜里的山林俨然成了一座黑暗的迷宫。

    头顶上方茂密枝叶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张牙舞爪地要将她吞噬。

    世界万籁俱寂,只有脚下枯枝落叶被踩裂的声音。

    偶有乌鸦掠过,叫声嘶哑,令人毛骨悚然。

    走到一个半人高的坎,陈葭把锄头当成拐杖,深深插入下方土里,一只手扶着锄头,另一只手紧紧攥住旁边树枝,将腿慢慢往下放。

    尽管已经十分小心,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左脚刚刚落地,脚后根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疼得她脸色一白,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嘶——”

    陈葭将手电筒往下一扫,看到脚上小白鞋已经被血染红。

    是先前进山的人斜着劈了竹子开路,却没有处理好地上留下的尖锐的竹根,昏暗夜色中她并没看见,被这东西直接刺破鞋子扎进肉里。

    陈葭强忍着疼痛,将脚一点一点从竹根上抽出。

    钻心的疼痛迅速从伤口蔓延到全身,短短几秒时间,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陈葭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整,再在这里呆下去,情况只会更加危险。

    她只能拄着“拐杖”,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继续往下走。

    浓稠得化不开的夜雾中,树木轮廓扭曲而狰狞。

    黑暗深处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窥视着。

    鞋底湿漉漉,不知究竟流了多少血。

    陈葭不敢去看。

    也不知道妹妹和沈嘉炀这会到家了没有?

    应该已经到了吧。

    幸好。

    刚才没有让他们跟着一起。

    陈葭有些后怕地想道。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竭尽全力的呼唤:“Chen Jia——”

    磁性而独特的京腔,嘹亮地穿破黑暗。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好像是——

    沈嘉炀?

    陈葭一下愣住。

    是幻觉吗?

    “Chen Jia!再不回我你就死定了!”

    这下陈葭才终于确定。

    就是沈嘉炀。

    可他怎么会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只数三秒,3、2——”

    陈葭四处张望,一手扶着“拐杖”强撑着身体,另一只手用力摇晃旁边树枝:“沈嘉炀,我在这!”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束强光从下往上倏地打在她的脸上。

    刺得她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下边有人拨开两旁荆棘跑了上来。

    速度极快,踩得脚下枯枝落叶沙沙作响。

    “Chen Jia!”

    “你这蠢女人!”

    陈葭不适地眯了下眼。

    待重新睁开眼皮,那道声音的主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视线中,男人狭长漆黑的眼睛仿若被狂风搅动的深潭,眼瞳急剧收缩,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气声粗重而清晰——

    “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嗯?”

    “你的手机是买来当摆设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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