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葭原本以为要花一番大力气才能把这几个人打发走,没想到沈大少爷只用了两句话,四两拨千斤,轻松就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她紧咬着唇努力憋笑,目送着几人离开,提前打了草稿的客套话自然也用不上了。

    陈葭并不知道李大勇和陈耀祖两人回家是如何自行消化的,只是从罗莉那里听说,陈耀祖被气得好几天都没有吃得下饭。

    大概是沈大少爷的毒舌威力太强,传遍了十里八乡,接下来一个星期,没人再敢上门来找不痛快。

    小院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沈嘉炀在网上买的种子,也就是他说的那什么西伯利亚九尾狐,一路翻山越岭,终于送到陈家。

    陈葭在给院里蔬菜施肥时,看到沈嘉炀领着陈萱,两个人十分郑重地在把一整包种子撒进花盆里,埋完土后,合起双手认真祈祷。

    小姑娘歪着头问:“葛格,九条尾巴、狐狸、真的吗?”

    沈嘉炀语气十分正经:“当然,我从来不骗小孩。”

    这阵仗,弄得连陈葭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他能种出什么稀奇的花来。

    趁着在家养伤的这段时间,陈葭在院子里空地上新搭了一个木架,准备种些黄瓜和豆角。

    沈嘉炀买来的小鸡仔霸天,比陈葭预想之中的顽强许多,活蹦乱跳,到处乱跑。陈葭怕它一不留神被人踩死,于是又用搭木架剩下的材料做了一圈栅栏,把它围在里边养着。

    陈葭起初觉得沈嘉炀养鸡这事只是一时突发奇想,三分钟热度,过几天就忘了,没想到他却十分上心。

    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里看他心爱的小鸡仔,晚上睡前也要跑来跟它说晚安,还专门定了闹钟一日三次亲自喂食。

    当然,像清理鸡粪这种又脏又臭的活,还是交由她来负责。

    对此,沈大少爷十分理直气壮:“我看到,不,是光是闻到就要吐了,让我直面那玩意,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说完,他又做出一副病弱小猫可怜兮兮的姿态:“陈葭,你不会忍心看着我死的,对吧?”

    陈葭:“……”

    她这拳头怎么就这么硬这么痒呢?

    在两人的精心照顾下,不到几天时间,小鸡仔就大了一圈。

    与此同时,它身上的毛发也开始褪色,不再是初见那天十分软萌的樱粉色,而是变成了鸡本身毛茸茸的嫩黄色。

    这让沈嘉炀直呼诈骗,咬牙切齿要她把鸡粪用个黑色袋子收集起来,等下次再碰见那黑心老板,他要亲自喂到对方手里。

    陈葭:“……你真是狠毒。”

    沈大少爷骄傲地挺起胸膛:“过奖,过奖。”

    复仇计划十分完美。

    可惜的是,之后两人每次进城,都没有再碰见过那个老板。

    -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葭脚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血痂脱落,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形疤痕。

    她自己完全不在意。

    沈嘉炀却是越看越觉得这东西落在女孩子脚上十分碍眼,终于忍无可忍,发微信拜托在日本留学的某个朋友帮忙买了一款特效去痕产品。

    又因为嫌弃跨国快递耗时太长,毫没耐心的沈大少爷直接买了往返两张机票,一通电话把熟睡中的朋友叫醒,让对方把那盒产品背回国内,亲自送到自己手里。

    于是第二天收完摊,陈葭就在省城机场接机口见到了这位一脸怨气的倒霉蛋。

    沈嘉炀从对方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盒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连一句客套话都懒得多说,毫不留恋挥了下手:“行了,从哪来回哪去。”

    “用完就丢?”

    对方捂住胸口,一副心肝欲裂的震惊表情:“少爷,相识22年,你怎么能够对老奴如此狠心?”

    沈嘉炀认真思索片刻,“那我奖励你一脚?”

    知道沈大少爷是真的做得出来踹他一脚这种事,对方立马停止演戏,转而和一旁的陈葭搭起了话。

    他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贺连峥,家里跟沈家是世交,他和沈嘉炀是发小,两人从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

    说完又问:“这位美丽的小姐姐,你跟沈少是怎么认识的?咱们能不能加个微信?”

    他俩的相处模式看得陈葭眉头紧皱,一愣一愣,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掏出手机,刚要说“可以”,视线就被男人宽阔后背彻底挡住。

    沈嘉炀插在陈葭和贺连峥两人中间,“滚。”

    “不是吧少爷,老奴大老远过来,想跟这位小姐姐加个微信也不行?”贺连峥又开始夸张的表演。

    沈嘉炀不耐烦踹他一脚:“赶紧滚。”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说正事。”

    贺连峥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不知道是谁走漏了消息,明芙那疯女人知道你回国了,最近一直在四处跟人打听你的消息,我估摸着用不了三天她就能杀到这里,你自己小心点。”

    听见这个名字,沈嘉炀眉峰蹙起,神情满是冰冷的嫌恶:“谢了。”

    贺连峥匆匆飞来,又匆匆走了。

    从机场出来,陈葭与沈嘉炀和往常一样直奔医院。

    到了病房,陈葭洗完手帮老太太削了个苹果后就找了个理由出去了,给他们祖孙俩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老太太拿起苹果啃了一口,“葭葭这孩子,就是贴心。”

    沈嘉炀漫不经心听着,白皙手指慢条斯理拿起水果盘上沾着水珠的青提,一颗又一颗接连往嘴里送。

    老太太压低声音:“奶奶没有骗你吧?给你找的这个媳妇,又漂亮,又善良,全世界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的了。”

    沈嘉炀舌尖顶了下左脸颊,随口回道:“还行吧。”

    “臭小子!”老太太轻轻打了下他的肩膀:“得了便宜还卖乖!”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嘉炀忽地开口:“奶奶,真的要把她卷进来吗?”

    老太太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轻轻叹了口气,“葭葭,是最好的人选。”

    “……可我不想。”沈嘉炀说。

    如果一定得有一个未婚妻来应付沈家,应付所有人,那么,这个人选可以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孩,却唯独不能是陈葭。

    “为什么?”老太太眉眼间尽是不赞同:“你们两个已经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葭葭这个孩子是什么品性你应该比奶奶更清楚,难道你还在嫌弃她是小地方出来的,配不上你?”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沈嘉炀说到一半顿住了,白皙面上浮上一层可疑的红。

    当然是,因为——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

    此时此刻,他倒宁愿她是之前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贪慕虚荣、唯利是图,可以用一张支票随便就打发走。

    “……那个人快来了。”沈嘉炀低声说道。

    老太太眉头一皱:“你是说,明家那个孩子?”

    “奶奶,接下来,我可能没法每天来看你了。”沈嘉炀垂下眼,神色难辨,声音很轻:“那疯女人不会放过我的,不会的。”

    老太太心疼地揉了下他柔软发顶,长长叹了口气:“这阴魂不散的,作孽啊……”

    祖孙俩各怀心事,许久没再说话。

    -

    回家路上,沈嘉炀浑身没骨头似的靠着车窗,阖上眼皮,两边耳朵塞着蓝牙耳机,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在发呆。

    车窗外面青绿树木一帧帧飞速掠过,残阳如血,金色光线斑驳洒在他的身上,黑色鸭舌帽下俊美的脸大部分区域被阴影笼罩,眼睫乌黑纤长,安静得像是一件完美的雕塑作品。

    和他相处久了,陈葭发现,沈嘉炀这人就跟小孩一样,特别好懂,开心与不开心全写在脸上。

    就比如现在,他很明显的情绪低落。

    陈葭不自觉回想着今天从出门以后两人遇到的所有人事物,琢磨着究竟是什么惹得沈大少爷不开心。

    思来想去,似乎是从他们离开机场时,他就开始挂脸的。

    难道是因为,舍不得发小离开?

    陈葭悄悄瞥他一眼。

    虽然在机场那会,沈嘉炀看起来对贺连峥十分嫌弃,但是吧,根据自己这段时间的观察,他这人一向嘴硬,口是心非……

    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个原因。

    没想到,这家伙嘴上不饶人,背地里还挺重情的。

    陈葭正想着,视线中男人突然睁开了眼。

    两道目光蓦地在空气中交汇。

    下一秒,沈嘉炀双手抱臂,一副唯恐被人侵犯的防备神情:“又是这么色咪咪地盯着我,你想干嘛?”

    “我——”

    陈葭还没来得及想到借口,就听见沈嘉炀轻哼了声:“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确有其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劝你收起色心,好好开车,不要老想着趁我睡着占我便宜。”

    说到这里他话头一转,“不过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陈葭:“?”

    “毕竟我这张脸对你来说,确实太有吸引力了。”

    沈嘉炀眉眼间难掩得意,却还要故作无奈叹一口气:“如果长得帅是一种罪,那哥这辈子注定要被判处终身监禁。”

    陈葭:“……”

    拳头又硬了呢。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这辈子所有的修养才忍住想把这个自恋狂丢下车的冲动。

    两人到家时,王淑芬和陈耀祖又上门来了。

    不过这回,他们还请来了一尊大佛——

    已经高龄83岁的姨婆。

    一进院子,看见满头花白的老人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陈葭胡乱将手里东西塞给一旁的沈嘉炀,赶忙迎了上去,扶住对方:“姨婆,你怎么来了?”

    姨婆年纪大了,耳背严重,并没听清陈葭说了什么。老树皮一般布满皱纹的脸庞上,一双混浊眼睛越过她,盯着她身后不远处背着竹篓的高大白净的青年。

    许久,老人家都没有说话。

    “二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王淑芬上前扶住老太太另一只手,眼睛却是看着陈葭:“别怪舅妈说话难听,你说你一个单身姑娘,无名无份的就往家里带个年轻男人,还一住就是十来天,这叫怎么个事?村里人全都看见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你,咱们一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陈葭眼睫轻颤,任由对方噼里啪啦一通输出,并不反驳。

    “姨婆,您腿脚不好,别在这站着了,咱们进屋再说。”

    陈葭搀着姨婆想要往堂屋去,可对方却把拐杖深深插在地里,一动不动。

    “姨婆?”

    老人家终于收回打量沈嘉炀的视线,缓缓转头,看向陈葭:“葭葭,那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

    陈葭放慢语速耐心解释道:“姨婆,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说,他就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来咱们这里小住一段时间而已。”

    “普通朋友?”

    王淑芬显然并不相信这话的真实性,再加上对上回的事耿耿于怀,她抬高音量:“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天天同进同出的,说你们两个没事,哪个傻子会相信啊?”

    王淑芬的声音本来就尖,又因为情绪激动,听起来格外刺耳。

    陈葭不自觉皱了下眉,握住姨婆枯槁的手。

    两人目光交汇,陈葭轻轻摇了摇头。

    老人家反手握住陈葭,拍了拍。

    “好孩子,你从小就乖,姨婆相信你不是乱来的人。”姨婆正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咳、咳咳——”

    老人家破败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抬手紧紧捂住了嘴,试图将咳嗽压下,另一只手则不停捶打胸口,可却无济于事,反而越咳越厉害,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

    陈葭急忙用手轻轻顺着对方后背,又分神瞥了眼还在原地杵着的沈嘉炀:“快去倒杯水过来!”

    沈嘉炀迈开长腿往灶房去,很快倒了一杯温白开出来。

    陈葭接过水杯,自己先试了下,发现这水不烫,才放心递给姨婆:“姨婆,喝水。”

    老人家喝了两口水,喉咙舒服了点,人总算缓过来些。

    “姨婆,现在夜里还是咳得很严重吗?”陈葭眉眼间尽是担忧,“总吃中药也不行,您还是跟我去省城医院看看吧!”

    姨婆摇了摇头:“不用,我这就是老毛病,喉咙老有痰,不碍事的。”

    她咳了两下,又继续说道:“倒是你,一个女孩子挣钱不容易,别总为我这个老太婆浪费钱。”

    陈葭知道姨婆向来固执,没和她争,心里却想,还是得赶紧把老人家带去大医院好好看看。

    “……葭葭,你长大了。”姨婆将水杯递回给陈葭,缓缓开口:“如今我这个老太婆说的话,你还愿不愿意听?”

    陈葭根本不用思考:“当然。”

    “那好。”

    姨婆忽地将目光转到沈嘉炀面上,干枯手指微微颤抖,指向了他,声音沙哑却难得字字清晰——

    “你让他走。”

    “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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