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魔女!”

    这句话喊出来的时候,整个法庭都安静了一瞬。

    许久……可能也没有很久,才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陆续响了起来,人们坐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乔治和少女的身上来回切换。

    奥丝黛拉缓缓放下有些僵硬的双手,露出不可置信的、带着莹莹泪光的双眸:

    “堂兄……你在说什么?”

    那因为震惊而情不自禁放轻的语气,苍白而脆弱的面庞,让人不由地心生同情。

    “乔治子爵,”审判席的法官终于回过神来:“这是十分严重的指控,你可要考虑清楚,如果不能证实你说过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杀死父亲,本就该被判死刑的乔治当然无所顾忌,斩钉截铁地说:“我考虑的很清楚。”

    栽赃一个omega很难,栽赃一个魔女却很容易。

    不得以参加异端活动,不得以藏匿或帮助女巫,像吸血鬼、狼人这样的污秽之物,都将在火焰与圣光中化作灰烬。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识。

    即使自古以来,所谓黑暗中的生物,都只不过是人们口中的传说,验证一个女人是否是魔女,大多简单而粗暴。

    将人扔进水中,会溺死的是人类,活下来的是魔女。

    不管走向哪个方向,死亡都为之敲响了丧钟。

    “堂兄这么想让我死吗?”奥丝黛拉的目光有些冷,她轻声说:“如果是这样,那倒也不必这样麻烦。”

    “毕竟案发当日,你差点便杀了我,不是吗?”

    三天前的那个午后,被发现在血案现场的乔治凶性大发,差点杀了前去探望格兰德侯爵的奥丝黛拉.格兰德小姐和管家,若非赶来的侍卫队及时救下二人,只怕少女早已香消玉殒。

    她一只手抚上自己掩盖在惨白医疗绷带下的脖颈,任何人都看得出那有多么纤细脆弱,只轻轻往下拉了一点,可怖的青紫色便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陪审席上传来一阵惊呼声。

    毫无疑问,乔治当初是对着奥丝黛拉下了死手的,联系少女刚才的话,乔治完全就是一心想将她置于死地。

    在一片震惊的沉默中,审判席上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看来,这个案子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案了。”

    他说:

    “作为法庭的最高审判官,为了王都的安宁与贵族永不被玷污的名誉,我必须要接手这个案子。”

    主持本案的法官怔了一下,很快被碎冰般的金瞳看了一眼:

    “退下吧。”

    “……是,总裁判长大人。”

    又沉默了一阵,紧接着,坐陪审席的贵族们再度喧闹起来。

    “天哪,总裁判长大人居然要亲自审理……”

    奥丝黛拉微微僵了僵。

    她听着他用优雅沉着的语句询问乔治,让他列举具体的证据,像一个无情审理者,冷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

    她的心中不禁又涌起了几分委屈,即使她明白,这种感觉毫无道理。

    他们之间不存在什么私情——在昨夜之前,他们甚至是不认识的。她之所以会觉得委屈,也只不过是omega的情绪在作祟,本能地对标记自己的alpha倾注着注意力,以及渴望得到对方的安抚。

    “奥丝黛拉小姐。”

    冷不丁的,她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后颈的腺体微微发烫了一下,抬起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湿润的眼眸,对上那双浅金色的宝石琉璃般的瞳孔。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了一下,看得她有些心慌,开口的声音仿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您有听清楚,乔治子爵说了什么吗?”

    奥丝黛拉微微回过神来:“……我听清楚了。”

    其实脑海还有些混乱,而这样的疏忽,在这种严肃紧张的地方,是会致命的。

    “总裁判长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这幅柔弱的样子给迷惑了!”乔治在想方设法将罪名往她的身上推:“这段时间,我们家频频出事……又是父亲病倒又是小妹被禁足,连我的生意伙伴也卷钱跑了,”说到这里,他两眼发红: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我又怎么会那么缺钱?”

    如果不是缺钱,又怎么会因为偷盗财物,结果冲动之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

    乔治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看向众人:“诸位,那可是我的亲生父亲,我怎么会杀他呢,可当初我就像是魔怔了一样……”

    “而且家里只有她没有出事,反而一直顺风顺水,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陪审席上的人们交头接耳,子杀父这种事,无论在哪里都足够怂人听闻,居然让乔治的话语听起来也有了那么一点可信度——谋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哪个子女能下的了手?

    可如果说他是被蛊惑、被操控的,那就说的通了!

    总裁判长双手交叉,轻轻抵在下巴上:“很有意思的推测。”

    他缓缓说:“可是,你的卷宗上写的是你吸食了鸦。。片才冲动之下杀人,乔治子爵,你的意思是要翻供吗?”

    这句话一针见血抵指出了乔治语言中矛盾的地方,让有些动摇的人们也反应过来。

    毒。。品和黑魔法,哪个更容易让人信服?

    “可以验证!”乔治大声说:“可以验证她是不是魔女……是不是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蛊惑人心,”总裁判长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目光落到的少女身上,顺着那纤细的脖颈,似乎能一直往下,穿透白色的医疗绷带看到被层层掩盖的景色。

    ……那一刻,奥丝黛拉仿佛又闻到了油墨玫瑰的味道,感受到腺体被咬住时的酥麻与刺痛。

    她仿佛听到他轻笑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她回忆中的错觉,他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在所有人面前打量着她,居高临下,就像昨天晚上……她闯进他房间时,他注视着她的模样。

    冷漠的浅金色瞳孔,优雅温和的语气,都让她感到焦虑。

    少女情不自禁地用小指摩挲着袖口的衣角,脸庞有些发热,微微别开眼不去看那双浅金色的眼眸:

    “验证?其实在开庭之前,堂兄就想好了今天要怎么说吧?”

    “格兰德家没有别的人比我更适合顶罪了,我父母双亡,没有靠山,你大可尽情诋毁我,毕竟你总有理由嫁罪于人。”

    黑发的少女抓着衣角,两眼通红:“我也是一位侯爵小姐,以贵族的名誉起誓——”

    她紧紧盯着乔治,一字一句地说:“我绝不会让我的父母蒙羞,承担莫须有的罪名。”

    身份验证?

    高傲的贵族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侮辱,不少人都露出了赞同的神色。少女接着说道:“你的生意伙伴卷钱跑了,分明是因为你自己识人不明,你却颠倒黑白,凭你说怀疑谁,谁就要自证清白?这样猖狂,你又视法庭、视总裁判长大人、视在场的所有人为何物?”

    这样的话说出来,乔治顿时感到不妙,根本不敢接这句话:“你,你不要瞎说!我何时有过蔑视法庭和总裁判长大人?”

    她倒是聪明,将焦点拉到自己身上,一下子挤兑的乔治说不出话来。总裁判长略略垂了垂眼眸,有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女孩低着头,又不肯看他了。

    不用猜,总裁判长也知道奥丝黛拉的状态并不好,潮热期的omega,即使受到标记,暂时恢复,也会情不自禁地渴望着与标记自己的alpha亲近。长时间地处于紧张高压的氛围,长时间集中精神,都会增加她的疲倦,让潮热期的症状来的更加猛烈。

    想到这里,他回忆起昨夜甜美沁香的鸢尾花香,少女烧红的小脸,以及迷蒙朦胧的双眼。

    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不可能放出信息素来安抚她,所有的冷静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被女孩葱指紧紧抓着的袖口,下意识挺直的肩背,都在说明她只是强撑着,挣扎着不肯向来自omega的本能低头。

    就像昨夜……明明已经神智模糊,也挣扎着拒绝身体深处的渴望、拒绝顺从自己一样。

    总裁判长眼眸微深,指腹摩挲过薄薄的纸页。

    ……他是个alpha,他只会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标记她。

    “所谓魔女,和受魔鬼引诱而堕落的女巫不同。”

    低沉悦耳的嗓音落入耳中,像缓缓拉动的大提琴,让奥丝黛拉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魔女是天生属于黑暗中的生命,即是说,她们从一开始,就不是真正的人类。”

    总裁判长突兀地开口,打断了奥丝黛拉和乔治混乱的纷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都在等待他的判决: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奥丝黛拉小姐的母亲似乎是来自苏格兰的贵族之女,对吗?”

    “……是的。”没来由的,奥丝黛拉感到有些心慌。

    他似乎又笑了一下。

    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原来是修剪的整齐漂亮的指甲不知不觉嵌进了肉中,奥丝黛拉一点点对上那双浅金琉璃般的眼睛,心跳开始逐渐加快。

    “血统是有迹可循的,既然如此,奥丝黛拉小姐便不可能是乔治子爵口中的魔女。”

    贵族重视血脉,可以被追溯的,不可能轻易被混淆。

    “而且,我听主教说过,奥丝黛拉小姐是虔诚的神的信徒。”

    陪审席的贵族们也忍不住出声:

    “是啊,我也听说过。”

    “魔女如何能够出入神的教堂,奥丝黛拉小姐当然不可能是魔女……”

    眼看着形势在往于他不利的方向发展,乔治忍不住了:“万一是她设法蒙蔽了主教大人,躲过了探查呢?”

    “我看她是根本不敢验证——”

    “那么,你拿什么来保证呢?乔治子爵,”总裁判长淡淡地说:“你的指证,都没有确切的证据,仅凭你的一面之言,不足以让我下令,对一位贵族小姐、一个柔弱的omega进行针对黑暗生物的身份查验。”

    乔治卡壳了一下:“这还不足以证明吗?我们一家最近这么倒霉……不光是我们,还有,还有霍华德少爷!”

    “大家都知道,奥丝黛拉身上有前任侯爵给她定下的婚约,同时这份婚约也是非常不匹配的!当年爵位更替后,霍华德家族就有取消婚约的声音,如果不是她蛊惑了霍华德少爷……”

    他开始口不择言,意识到如果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说服总裁判长,这场审判他就彻彻底底的输了……乔治开始绞尽脑汁,奥丝黛拉曾是上任格兰德侯爵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婚约对象自然身份显赫。格兰德家族爵位更替之后,霍华德家族便有反悔的意思,霍华德少爷却一直没有退婚,这件事情整个上流社会人尽皆知。霍华德夫人不是一直想要取消婚约吗?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未婚妻却不能给他丝毫的助力,如果奥丝黛拉是魔女的话,霍华德家族不就有理由直接解除婚约了吗?

    乔治说着说着,莫名背后一冷。

    而他明明设想的很好,众人却不买账:

    “听说奥丝黛拉小姐和霍华德少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到了乔治子爵的嘴里就是蛊惑?”

    “alpha喜爱自己的omega多正常,我看他是没有别的可说的了。”

    “这样诋毁陷害一个omega,真是让人不齿……”

    ——审判席上传来一声脆响。

    法庭间的各种声音停顿了一瞬,奥丝黛拉心头一跳,只见总裁判长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卷宗,神色淡淡。

    奥丝黛拉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双浅金色的眼眸中仿佛多了几分冷漠,他漫不经心地询问乔治: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有用的证据想要说的么。”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凝固,乔治像是被吓住了,干巴巴地说:

    “没、没有了。”

    奥丝黛拉的心中倏然冒出一个不确定的猜测,或许,他正在不悦。

    这个猜测和她突如其来对他产生的亲近感一样,都是毫无道理的,她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不必胡思乱想。

    审判席上的总裁判长早就不再关注她,冷冷地执行着法庭的秩序:

    “乔治子爵,你杀死了格兰德侯爵,并为了脱罪在法庭上胡乱指证,却拿不出有效的证据,按照王国法律,你将以杀人最被判处死刑。”

    “同时,贵族的名誉不容侵犯。由于你残害亲人,还试图污蔑一位贵族小姐的清白,你的行为不足以担当贵族的身份,我宣布剥夺你的爵位,你将不再享有与格兰德家相关的一切,包括继承权。”

    “根据王国法律,弑亲者,将暴晒七日,然后行刑。”

    “造谣贵族者,割去舌头以示惩戒。”

    “不,不……总裁判长大人,你听我说……”乔治脸色大变:“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高高在上的总裁判长冰冷地弯起了嘴角:“从开庭开始,你便一直在朝陪审席的方向张望,你是想解释一下,你并没有从台下的某人口中,获得了某种提示?”

    冷不丁被总裁判长提到的坐在陪审席上的贵族们纷纷哗然。

    “有人在帮助这个杀人犯?”

    一直坐在位置上,带着宽大帽子的身影缩了缩,拉下帽檐遮住脸,正想悄悄起身退出去,却被几个侍卫拦住。

    “这位小姐,你涉嫌扰乱法庭秩序,请跟我们走一趟。”

    “不,我……”

    争执之下,有人看到了她的脸:

    “那不是乔治子爵的妹妹吗?”

    “她在看台上提示对方,想帮助他脱罪?在总裁判长大人的眼皮底下?”

    那人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把帽子拉的更低了。

    “我只是来观庭的……我没有犯罪,你们不能逮捕我,放开我!”

    看着侍卫把陪审席上的妹妹带了下去,乔治脸色惨白,瘫倒在地上。

    “不,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我是子爵,我不想死……”

    但谁也不会同情他。侍卫上前架起一滩烂泥一样的乔治,就要把他带下去,经过奥丝黛拉身边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裙角,痛哭流涕:“救救我奥丝黛拉,我不是故意要袭击你的只有你能救我了……”

    女孩受惊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

    “我怎么救得了你呢?”她轻声说。

    “你能的,只要你告诉裁判长大人,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你魔怔了。”

    要她承认自己是魔女,他是将所有人都当成白痴吗?不过自己这位“堂兄”这幅自私自利、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中的样子,倒也并不让人意外呢。

    被抓住的裙角很快被扯开,侍卫呵斥着把死狗一样的乔治拖走了。看着乔治被拖走,负责给案件结尾的法官宣布了她无罪,陪审席上的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场。

    法庭的大门大开,刺目的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犹如一场闹剧的落幕。

    ……终于结束了,她想。

    审判席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奥丝黛拉再回过头来,只看到空荡荡的桌椅,卷宗还摊开在主位上,那个人居然就这么毫不在意地走掉了。

    奥丝黛拉完全没有料想到这一幕,有些茫然地孤零零站在法庭中央,胸口有些发闷,委屈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他真的走了,干脆利落,没有留下一丝油墨玫瑰的味道……后颈的腺体在发热,委屈和懊恼几乎要将她淹没,汹涌的不对劲的情绪,让她的眼眶再度红了起来。

    奥丝黛拉花了很大的力气维持着表面不露端倪,克制自己不要被潮热期的本能反应影响,原地僵立了一会儿,对着法官和凑上来说话的贵族行礼,便匆匆往外走:

    “……抱歉,我身体不适,先行告退了。”

    她现在确实很不适,小脸苍白,上来搭话的人见她这幅样子,也都表示理解地让开。奥丝黛拉一路匆匆走到王都法庭的大门口,随着庭审结束,来接她的马车已经等候在不远处。奥丝黛拉提起裙摆,正要上车,忽然被身后传来的呼唤声叫住。

    “格兰德小姐,请等一等。”

    年轻的女书记员追了上来:“您有东西落在昨晚休息的房间中了。”

    奥丝黛拉的动作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在法庭安排的休息房间中糟糕的经历。女书记员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奥丝黛拉不记得自己有丢下过什么东西了,但身体的变化容不得她再拖延下去。收下木盒,令车夫赶紧往回走。

    车厢的隔层里放着几支常用的药剂,奥丝黛拉从中取出一支抑制剂,微微发抖的手解开缠绕在脖颈上的医用绷带,露出后颈被信息素屏蔽贴掩盖的红肿腺体。

    故意缠上绷带,一方面是为了将众人的注意放在她被乔治袭击过的伤势上,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掩盖她被标记了的事实。

    撕开贴纸的一角,甜美沁香的鸢尾花香便散发了出来,昭示着她依然在潮热期,她几乎是本能地渴望着如昨夜一般的……墨香玫瑰的味道。

    奥丝黛拉闭上眼睛,手指摸索到腺体的位置,毫不顾忌上面因标记而留下的伤口,将针头扎了上去。冰冷的液体注入身体中,不断中和着翻涌的信息素,肌肤的热度开始回落,黑色的眼睫不断轻颤。

    身体里的躁动消杀了,快速跳动的心脏也仿佛落回了空处,无处安放。

    奥丝黛拉垂眸看了一眼空掉的针管,将它扔进垃圾桶里。正好看到放在身边的木盒,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伸手把它打开。

    木盒中放着一本《法典》,底下垫着一张叠的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一丝不苟,仿佛沾染着油墨玫瑰的沉香。

    她怔怔地,对着那张手帕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手帕的主人到底在想什么。滚动的车轮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了目的地,

    车厢外传来车夫奇怪的声音:

    “小姐?”

    ……她才猛然惊醒,下意识地将手帕藏进怀里,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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