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的会客室里,精致的茶几上摆满了茶点。

    桌布上绣着繁复昂贵的花纹,杯碟印着碎花,过多的图案拥簇出满溢的富贵感,让同样精致的点心看起来反倒让人缺少食意。

    坐在对面的贵妇人穿着华丽复古的礼裙,过于宽大的裙角将沙发挤的几乎没有其他位置,带着祖母绿宝石的手指与长长的指甲,拿起杯子悠悠喝了一口放下,杯底和瓷盘碰撞发出尖锐的一声响声。

    “你现在倒是难请,”她冷漠地撩起眼皮,保养地很好的眼角带着不细看不容易注意到的鱼尾纹,语气也很冷淡:“让你来喝个下午茶也推三道四,不过是被公主带着出席了一次宴会,就看不上我霍华德家了吗?”

    被指责的女孩轻声解释:“不是的,只是我前几天在潮热期,无法出门……”

    “怎么,你是在指责我没有叫亚尔林标记你吗?”

    “奥丝黛拉,作为一个omega,你怎么没有一点omega该有的矜持?”

    这样刻薄的指责,让女孩微不可查地抓紧了衣角,又很快松开。

    她沉默了一下,微微垂下头,干脆顺着对方的指责说道:

    “是我的错。”

    辩解也好,顶撞也好,不过都是给对方羞辱自己的机会罢了。她干脆做出柔顺的姿态,让贵妇人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点。

    奥丝黛拉知道,对方就喜欢看她软弱可欺、无能忍耐的样子。

    霍华德夫人又品了会茶,才说:

    “罢了,今天让你过来,也是看你最近出了事,格兰德家最近也不太平,一个镇的住场子的人也没有。”

    “你是亚尔林的未婚妻,若是叫哪些人欺负了,岂不是给我霍华德家族丢人。”

    奥丝黛拉惊讶地抬眸。

    这可是自从……父母去世、爵位旁落后霍华德夫人第一次承认她与亚尔林的婚约。

    霍华德夫人是个势利的女omega。

    她或许在自己的alpha面前是个温柔的好妻子,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是个严格的母亲,但对同为omega的奥丝黛拉却很少有过好脸色。

    确切地说,是自从奥丝黛拉的父母去世以后。

    奥丝黛拉还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霍华德夫人经常带着亚尔林来家中拜访,那个时候,霍华德夫人总是笑的很亲切,不停地称赞她与亚尔林是多么地般配。

    ……她也记得爵位更迭后,霍华德夫人居高临下地站在自己面前,脸上的讥讽与不屑。

    “就凭你现在的身份,也想跟我们亚尔林结婚?你觉得自己配吗?”

    她配不配当然不是霍华德夫人说了算的,亚尔林怎么也不肯与她退婚,向来听话的儿子居然为了一个女孩违逆自己,霍华德夫人理所当然地怨恨上了奥丝黛拉。

    她不再是大权在握的侯爵的女儿,自然入不了霍华德夫人的眼,退不了婚,就想方设法地刁难她。

    难得这一次霍华德夫人的态度出现了变化,少女依旧保持着恭顺聆听的样子,听着贵妇人继续说下去。

    “……旁支到底是旁支,始终上不得台面,格兰德侯爵教出罪人乔治这样的好儿子,贵族的脸都给他丢尽了……哎呀呀,我记得,格兰德侯爵只剩下一个女儿了?一个平庸的beta,可撑不起一个大家族。”

    霍华德夫人漫不经心地摇着羽扇,半是讥讽半是感慨地说道,隐蔽地打量着奥丝黛拉的表情。

    循着性别的金字塔从下往上,beta数目庞大,却位于最底端——虽然在奥丝黛拉看来,beta也没什么不好,他们是如此稳定,根本没有特殊时期的困扰。但崇尚力量是人类的天性,贵族的继承人往往都是alpha,比如被剥夺了姓氏的乔治。

    去世的格兰德侯爵膝下总共有一儿一女,其中乔治身为alpha,菲丽则是beta……如果乔治没有做出那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他就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侯爵——然而他已经被判了死刑。

    霍华德夫人想让她争夺爵位?

    奥丝黛拉安静地垂着眼眸,挡在所有人前面的alpha一消失,似乎剩下的人又有了机会。哪怕菲丽才是现任格兰德侯爵的女儿,继承顺位理应高于自己,但一个可以联姻的omega显然能够为家族带来更大的利益,beta在omega面前毫无竞争力。

    如果自己能够继承格兰德侯爵的爵位,那么霍华德夫人也不是不能对她和亚尔林的婚约松口——这便是霍华德夫人表达出来的意思。

    有了霍华德家族的支持,爵位俨然是她的囊中之物。

    ……但少女却没有像霍华德夫人想象中的那样对她感恩戴德,只是垂首有些惶恐地抓着衣角,墨色的眼帘遮住了眼里的情绪……甚至一副没有听懂她的暗示的样子。

    霍华德夫人被面前的女孩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气笑了,但转念一想,这样的性格反而好拿捏,她捏着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罢了,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机会呢到了眼前就要抓住,万一错过了可不要后悔。”

    她意味深长地说:“奥丝黛拉,你要想想亚尔林,最起码,你要努力让自己能够配的上他一点。”

    车轮咕噜噜滚动,穿过行人匆匆的广场。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人们结束了一天的辛劳,纷纷往家走去,教堂的钟声敲响了六下,夕阳在天边留下一抹瑰丽的幻彩。

    奥丝黛拉坐在车里,脑海里仿佛还残留着霍华德夫人轻蔑的笑容:

    【“至少,你要让自己配得上他。”】

    【“你配不上亚尔林。”】

    霍华德夫人的话和曾经回忆里的语句渐渐重合在一起,对贵族而言……没有权势就没有筹码,她甚至能想出那些人嘲讽的话语——

    “你以为侯爵府能给你出多少嫁妆?”

    毫无疑问,借用霍华德家族的势力一举夺取爵位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霍华德夫人根本不怕她会不答应——这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恐怕谁听了都不会拒绝的。

    奥丝黛拉的嘴角露出一丝轻嘲,她想,真可惜,霍华德夫人终究要失望了。

    她不会依靠霍华德家族来获取爵位,因为她从不相信天下会有免费的午餐,倘若她真的借用了霍华德家族的势力,待她继承爵位、嫁进霍华德家族后,所得到的一切究竟是姓格兰德还是霍华德呢?

    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场“侵吞”。奥丝黛拉不信霍华德夫人没有得到过霍华德公爵的授意,背后的人想吞下整个格兰德家族,他们甚至名正言顺——整个上流社会都知道,奥丝黛拉和霍华德公爵之子订有婚约,霍华德家族只不过是在“帮”即将嫁入自家的omega争取“一点应有的利益”。

    婚约……奥丝黛拉停顿了一下,想到了亚尔林,她抱住双膝,心中渐渐升起了一丝无力感。

    行驶在半路上的时候,车辆突然停下了下来。

    奥丝黛拉回过神,听到车夫禀报马车出了一些问题。

    “车辙断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修不好。”

    这可麻烦了,奥丝黛拉朝窗外看去,圣保罗大教堂前的广场人流量一直很大,小贩走卒、前往参拜的贵族贵妇络绎不绝,因为天色较晚,人们都在纷纷往回赶,短时间内大概是租不到马车的,她只能提起裙摆下了车,一边打发侍女找人去家中报信,一边让车夫将马车移到路边。

    天边的夕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只留下一片被烧红的天际,夜色已经渐渐浮现上来,广场上的灯光朦朦胧胧。

    她站在路边等待,广场上的人流已经渐渐稀少,白日停驻在这里向游人祈食的白鸽也已经归巢,大教堂白色的尖顶上吊钟摇摆,发出低沉悠远的回响。

    “铛、铛、铛……”

    奥丝黛拉下意识地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

    银色的卷发似乎在黄昏的光线中下染上了夕阳的色彩,路边的灯光洒在他黑金的礼服外套上,在阳光即将彻底沉下去前的昏暗中,他的金瞳半沉在即将到来的夜色里。

    总裁判长。

    她怔了一下,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了一下,旋即,他抬步朝她走来。

    晚风吹拂而过,撩起他绣着金叶天平的袍角,腰间一缕银光随着走动隐没。

    越来越近。

    蜷曲的银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带着一种莫名的禁欲感。

    “奥丝黛拉小姐。”

    沉郁磁性的嗓音让人莫名想到暗不见光的黑夜。

    ……不是“格兰德小姐”,而是“奥丝黛拉”。

    和那次在舞会上碰见不同,他只在最开始的时候直接唤过她的名字,奥丝黛拉的心跳笃地跳动了两下,她看到了那双浅金色的眼睛。

    那天生冷淡的、浮在浅川上的碎冰只是扫了一眼停在路边的马车,几乎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看起来,小姐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她顿了顿,轻声说:“……车辙断了,我在等家里派人来接我。”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车辙断了呢?

    总裁判长从容不迫、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这里到格兰德府上还有很长一段路,小姐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待吗?”

    “虽然王都的夜间治安还不错,”他注视着她,浅金色的瞳孔中光影明明灭灭,意味不明:

    “……但这种时候omega独自一个人在外面,可是很容易遇到坏人的。”

    奥丝黛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样的话,鼓起勇气说:“您不也没有回家吗?”

    总裁判长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

    “只是处理一点公务罢了。”

    奥丝黛拉沉默了一下,她意识到这或许涉及到了自己不该问的领域,比如,什么公务需要总裁判长独自处理……她悄悄看了一眼对方的腰间,黑色厚重的衣袍遮住了她的视线。

    总裁判长恍若未觉,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需要我送小姐一程吗?”

    “这……”会不会太麻烦了。

    她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到他说“来了”。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辆华丽的马车朝他们驶来,驾驶马车的车夫是个穿着夹克,戴着破旧平沿帽的男人,控制着马车在两人面前停下,往下抓了抓自己的帽子,唤他:

    “大人。”

    总裁判长随意地颔首,浅金色的瞳孔在夜晚的灯光中显得格外浅淡,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他朝她伸出手,明明是很优雅自然的动作,却透露出一丝不容拒绝:

    “小姐可以扶着我的手上车。”

    ……明明就没有给她可以推拒的机会。

    奥丝黛拉不相信他没有看出来自己在犹豫,但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仿佛她已经答应了一样……他是知道自己不可能第二次拒绝他的。

    “既然如此……”她听见自己说:“那就多谢大人了。”

    她吩咐完自家的车夫,然后轻轻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轻巧地上了马车。

    触碰到对方的时候,奥丝黛拉觉得自己仿佛摸到的是一块玉石,她很快收回手,指尖就像蜻蜓点水一样交错而过。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那股注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小姐并非我的下属,不必如此称呼我。”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广场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奥丝黛拉听到他说。

    车厢里似乎有一丝未消散的油墨玫瑰的香味,隐隐约约,让坐在对面的人的存在感强烈起来。

    “……好的,先生。”

    她微微愣了愣,垂下眼眸正襟危坐,柔软的黑发垂落,小脸白皙柔软,眼睫纤长,看起来乖巧又安静。

    奥丝黛拉感受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才移开看向别处。

    她悄悄松了口气,偷偷抬眼看向他的腰侧。绣着金叶的礼服下摆微微散开,露出燕尾般笔挺的衬衫一角与alpha劲瘦的腰身,鎏金边的扣子扣的一丝不苟扣到最上方……流露出一丝矜贵的禁欲感。

    奥丝黛拉看的莫名有些脸热,目光往旁边移去,却冷不丁听到一句:

    “你在看什么?”

    少女僵了僵,脸颊红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被发现了:

    “没……没什么。”

    她是想要看清楚,总裁判长别在腰间的那道银光究竟是什么,却没有意识到一个omega总盯着alpha的腰看这种行为……十分引人遐想。

    总裁判长发出了一声轻笑,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缓缓说道:

    “从刚才一见面开始,小姐就经常看向我的腰侧……”

    他的声音低了几分,意有所指:

    “……不知道,小姐想看什么呢?”

    这是个好问题。

    他只用寥寥几句话便让人的思绪情不自禁地滑向更暧昧的地方,并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少女因猝不及防被点破,脸上浮现出的红晕。

    “我……”

    少女张了张口,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白皙的小脸上犹如扑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色,只能低声说:“……很抱歉……”

    ……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太乖了。

    他摩挲了一下指腹,漫不经心地想到,明明直接问就可以了。

    事实上,总裁判长当然知道女孩在看什么。

    他取下了挂在腰间的东西:“小姐是想要看这个吗?”

    那是一把精致的短匕,手柄上雕刻着奇怪的纹路,刀刃呈漂亮的银白色,散发出奇异的光泽。

    ……秘银。

    奥丝黛拉的心猛然跳动了两下,她的眼睫颤了颤,好奇地抬起眼,用一种惊叹的语气说道:

    “好漂亮的匕首。”

    “这是银制的吗?”

    许多贵族会有在身上佩戴武器的习惯,当然,基本上这些武器的用途都只是装饰而已,总裁判长缓缓说道:

    “这是秘银。”

    “秘银?”

    “是一种产量稀少,有别于白银的金属。”

    那把银制的匕首躺在他的掌心闪闪发光,唇边微弯,流露出几分诱哄的意味:“小姐想看看吗?”

    奥丝黛拉的心跳微微加速:“可以吗?”

    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当然可以。”

    女孩慢慢伸出手,细白柔软的指尖慢慢试探性地探向他掌心的短匕。

    就在这时,也许是行到了不平稳的地方,马车突然晃动了一下。

    奥丝黛拉似乎感到一股力度从对面传来……也可能是她坐不稳,一下子朝前面扑去。

    “啊……”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扑进了带着油墨玫瑰香气的怀抱中。

    柔软昂贵的布料摩挲,细小的挂饰摩擦过肌肤,对方身上的温度以及玫瑰的香味一起袭了过来。

    熟悉的香味……是对方的信息素。

    少女的脸几乎是一下子就变得通红,手指有些发软起来。

    “对不起,是我没坐稳……”她惊慌失措地想要起身,手刚碰到胸口的衣料,突然被抓住。

    他不由分说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将她重新扣进怀里。

    “奥丝黛拉小姐,我说过……”金瞳中倒映着怀中的少女,就像鹰隼盯上了他的猎物,他在她耳边缓缓低笑起来:

    “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在外面——”

    “可是会遇到坏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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