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雪后的京都碧空如洗,阳光铺洒,但仍掩盖不了昨夜大雪纷飞,只因白雪皑皑覆盖了古老的城墙与街道。

    正午的阳光虽然明媚,却难掩寒气逼人。然寒冷之中,京城的大街小巷依旧热闹非凡,唯独公主府附近,却是一片宁静。

    传言苍梧大公主年纪轻轻,却权势滔天、手段莫测,百姓们对她既敬畏又好奇。因此,公主府附近,从无人敢大声喧哗,更不敢随意摆摊叫卖,唯恐惊扰了公主的清静。

    街道两旁,原本熙熙攘攘的市井,到了公主府前便戛然而止。百姓们远远地观望,低声议论,却不敢靠近。偶尔有马车经过,也是轻声慢行,生怕打破了这份宁静。

    如此氛围之中,一辆华贵马车缓缓驶来,车轮仅在已被压实的雪地上留下浅痕。马车悠悠停下,车门缓缓打开,萧御在侍女的搀扶下,步下马车。

    一袭华贵明绛宫装,外罩锦帽貂裘,衣摆随风轻摆。上了浓妆的面容冷艳,压住了年纪尚小的稚嫩,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她的出现,让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百姓们更是屏息凝视,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萧御在众人的目送下缓缓迈入公主府,步步从容高贵,一言不发,似在深思。

    陈奚自萧御回府便跟在她身侧随侍,本欲开口问询,但眼瞧着她满脸肃穆、一言不发地沉思,暗道不好。

    怕是殿下今日上朝遇见什么难事了,便也一声不吭只跟着。

    实则,萧御自回府的途中,便在侧倚着马车内的金丝软枕,目光流转,不住打量着方才在宫中从萧稹处讨来的端砚。

    回想着这两日宁隐的表现,活脱脱是个记仇的小狗崽子,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凶得很。

    幸好年岁尚小城府不深,否则自己迟早被他狠狠咬上一口。

    此人又是个来路不明且目的不纯的主儿,萧御念着如若欲试宁隐的目的,又不可惹恼这狗崽子,此砚便是一个好噱头。

    只是深思良久,尚不曾想出个万全之策,她也不便行事。这才有现下满脸严肃、一言不发之态。

    萧御端步走在中央步道之上,不知又想着了什么,微皱眉头,突地加快了步伐。

    陈奚见状更是焦急,疾步跟上着急为萧御解忧却又手足无措。

    猛地一顿,萧御停在原地,偏头看向陈奚,本欲直接发问,忽地瞧着陈奚满脸焦急,有几分莫名其妙。

    “有事儿就说,欲言又止是作甚?”

    “诶呦殿下您终于开口了!这是碰着什么难事儿了,竟是思索如此之久才回神。”

    “难事?并无……哦这样,本宫只是想问宁隐现下身在何处,你方才何事?”

    “缘着这事儿啊,宁先生现下当是身在东上阁稼轩之中,殿下您上朝前吩咐的呀?殿下怎的一回来就问他,可是上心了?倘若……”

    眼见着陈奚又忘了方才何事,准备喋喋不休,萧御出言打断。

    “本宫已知,此后不必尊称他为先生,他既自甘堕落,尔等日后只称呼他公子便是……你方才打算所言何事?”

    “哦方才命您督办赈灾之事的圣旨已然先至,陛下口谕不必您亲自接旨,殿下心中有数即可。

    还有棠簌回乡探亲写信回来,信中念及殿下身边少了惯用之人服侍,她心忧殿下,打算提前回来明日便到呢!

    还有殿下督办赈灾之责尤甚,想必是要找人商量一番,奴便自作主张先将姜先生请来了,人现下已然用过午膳在惯住的听风堂内小憩呢。

    还有……”

    萧御瞧着陈奚一口气滔滔不绝一大段话,已有几分喘不上气来,一时哭笑不得,调笑着出言打断。

    “还有?”

    “呃…似是没有了。”

    陈奚被骤然打断,一时没了思绪,回想一番似也无甚大事,念着还是让萧御先用午膳比较重要。

    “旁的都不甚重要,还是殿下先用午膳较为重要……殿下应当仍在潆棠水榭用膳罢,奴已然备好只待殿下前去,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是不可误了午膳的时辰……”

    身侧这人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萧御本因思忖过久而有几分紧绷的神思此刻也放松下来。

    陈奚这人打小看自己长大,若说是从宫中接来管家的老奴,不如说是自己的一个长辈了。

    倘若他愿意,自己养着他一辈子是最好的……

    潆棠水榭,因其间栽满八棱海棠而得名。

    萧御一走进此间便更觉寒意,仿佛是水榭池塘冰凝之故,每每冬日此处便更为寒冷些,同夏日更为凉爽倒是一致。

    走进皮毡围裹的亭子,倒是寒意全无。萧御卸下大氅递给侍女,搓了搓缩在袖里仍是略带寒意的手掌,端身坐下。

    “殿下,这潆棠水榭冬日如此之寒,何不冬日换一用膳之地?”

    陈奚实有些按耐不住,疑惑发问。

    萧御一时被此话拉回脑海中的回忆。

    去岁萧稹将前恭亲王府赐给她作公主府之时,曾亲至此间陪她闲逛。

    那时岁月静好,萧稹也似只是她的父亲,同她闲庭信步、闲话往事。

    “不必,当年父皇潜龙之时与母后居于王府,母后一向酷爱海棠,于是父皇命人在此水榭栽满八棱海棠。

    二人更是亲自栽下亭边这一株,本宫每回瞧见这棵海棠,仿佛亲眼见着了母后的模样……”

    与陈奚待在一处,她总是不自觉话多些,日后还是得改。

    “都怪老奴这破嘴,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陈奚看着萧御长大,自是了解萧御缺乏母爱之憾,自己怎的就没想到这层,白白提起殿下的伤心事。

    陈奚边懊恼言语着,边往自己颊上掌掴一二。

    萧御倒是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开口阻止陈奚动作。

    “无碍,怎能怪你,开膳便是了……对了,宁隐可曾用膳?”

    “哦对了,尚不曾呢,公子顾及殿下,坚持待殿下回府后方用膳。”

    萧御闻言,眉峰轻挑,微微一笑。这人是憋着坏,只待本宫回来自己落进去呢。

    “那便如他所愿,请过来罢。”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万福金安。”

    如此正式,当真要给本宫下套啊。

    萧御心下了然,打算见招拆招,先瞧瞧他意欲何为。

    “唤你来是念你谏言有功,本宫从父皇那讨了方上好的端砚,想必你能用上。”

    “宁某叩谢殿下赏赐,能为殿下分忧乃宁某之幸。”

    宁隐心下迷茫,不知萧御如此何意,只好先顺其意。

    “给本宫布膳罢。”

    宁隐面上也闪过几分意外,自己方才如此,却只是布膳么?

    宁隐心中疑惑,面上却是稳下神色,恭顺为萧御布膳。

    “殿下偏好何味,在下得知便于服侍殿下。”

    “探听本宫饮食偏好,意欲何为……再借机讽谏本宫食不过三?还是便于……下毒?”

    萧御手肘靠着石桌面,指尖轻搭额角,侧头斜睨着宁隐,出演讽刺。

    宁隐闻言后退两步,拱手躬身恭敬行礼。

    “殿下明鉴,在下不过仅是意欲了解殿下一二以便服侍,万不敢生出其他想法。

    在下今晨不过忠言进谏,确有不妥之处,只是殿下如此记仇,当真有碍。”

    萧御当真是未曾想到如此宁隐也能噎着自己,一时气得发笑,不作言语。

    这狗崽子,当真记仇!

    静心几分,萧御顺势开口。

    “本宫已知,倒是要谢过阁下直言进谏之心。”

    萧御微抬下颌,眼神轻蔑,显然毫无悔过之心,阴阳怪气开口又是回怼。

    “倒也不劳阁下布膳了,本宫忧心再噎着自己,坐下一同用些罢。”

    “宁某遵命。”

    宁隐闻言也不恼,端正坐下,若无其事。

    “初见时你曾言自己自南方而来,一路云游所见所闻颇广,是故提出如此赈灾之策么?”

    “殿下,食不言寝不语。”

    “本宫尚未动筷,何谈食不言?”

    少女单手轻托下颌,言笑晏晏,大有宁隐不语她便不动筷之势。

    宁隐见状,心知逃不过一番盘问,干脆放下素筷,认真回答萧御的问题。

    “回殿下,确是如此,宁某一路行来所见皆是民不聊生,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风雪摧毁了他们的家园,于是背井离乡、被迫流浪,只为寻条活路。

    宁某不忍此态,方才恳求殿下收留,只为得以所学济天下、救黎民。宁某心切,日月可鉴,为得殿下信任才频出下策,如有冒犯之处,恳请殿下谅解。”

    宁隐一番肺腑之言,半真半假,似是要将自己都骗过去了。

    萧御却是半个字也不信,眼前这人太过狡猾,极善做戏,却也不拆穿。

    心知如若要从他嘴中套出实话,如此仍旧远远不够。

    “阁下如此报负,本宫自有容人之量,此前一笔勾销,只是阁下先前面首之言是否仍作数,这于本宫而言,很重要~”

    萧御现下十指交叠轻托下颌,手腕微微下压,似笑非笑睨着眼前人,眼神戏谑。

    宁隐闻言垂眸避开萧御的视线,故作不得不接受的坦然之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言自是作数,日后还请殿下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床笫之事竟要本宫指教么,慎独这个面首当真失职啊。”

    宁隐也不曾想到萧御竟是如此……如此厚颜无耻,竟将床笫之事堂而言之,同昨夜不解侍寝之意的少女哪有半分相似。

    萧御自小长于深宫,纵是萧稹后宫虚置,时间一久也不免生出许多秽乱宫闱之事,哪能完全不知床笫之事。

    不过是向来不曾有哪个不要命的敢冒犯了自己,昨夜才有些慌张,现下不过言语调戏一二,她还是手到擒来的。

    “殿下慎言!宁某……宁某自是不会教殿下失望。”

    宁隐言辞闪烁,心间却有几分羞耻,耳根也不自觉染上绯色。

    “那么,本宫是得好生了解一番自己未来的,枕,边,人~”

    萧御见人又被自己惹红了,虽觉有趣,却也不敢逗得太过,毕竟自己还有话没问出。

    “慎独南方人士,只是昨夜初见时,一袭素衣却不似平常盛国南方百姓素日所穿制式,可是邻国之人?巴地、楚域,抑或是……南疆?”

    言及南疆,宁隐不自觉间稍稍侧头。

    猜对了。

    萧御微微歪头,莞尔一笑。

    宁隐不曾瞧见萧御面上神色,只自顾自开口。

    “家中避世而居,宁某所穿不过家中随意制成之裳,若与外头不同也是正常。”

    “避世而居?想必慎独家学渊源,方成如今博学广知、足智多谋之才啊。”

    “担不上咳——咳——”

    一阵急咳猛地袭击,宁隐话语未半便被打断,侧头俯下身去,似是要将肺脯也咳出才能作罢。

    好容易才缓过劲来,宁隐面带薄红,微微气喘。

    “扰了殿下兴致,在下自知不是,只是宁某如今病着,倘若与殿下同席而膳,怕是过了病气给您,请许我先离席独自用膳罢,今日得以见上殿下一面实属荣幸。”

    人都如此说了,还能拿他如何,萧御摆手示意。

    “罢了,你先回去养着,病愈再谈也不迟。”

    又转头吩咐陈奚。

    “宁隐病愈之前便暂先安顿在西暖阁,离本宫近些便于探望。”

    “谢殿下,宁某告退。”

    陈奚可不管这个宁隐住在何处,他只一心想着殿下回来许久,却因着宁隐尚未吃上几口热食,当真可恶。

    萧御几番试探,却是确定此人来历不凡,定有阴谋。

    “陈奚,传话给姜先生,劳他午后便至泠玉阁稼轩,本宫同他有要事相商,不仅是赈灾之事。

    还有这个宁隐,本宫要知道他的一切底细。”

    萧御把玩着手上玉筷,心间细细盘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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