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五日,额头上的伤口逐渐结了痂,李令蓁坐在桌案前,画着眼前懒洋洋的猫。这只名叫千粟的猫,实在是生得好看,眼睛活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珠,脾气又异常的慵懒随和,很令人喜爱。

    正如夏孟秋所说,这只猫很适合在书房当活物画具。

    “殿下,夏小姐来了。”白绣领着夏静姝走了进来。

    夏静姝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来,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令蓁姐姐。”

    “静姝,你怎么进宫来了?”李令蓁抬头,有些惊讶,此前太后身前的福慧嬷嬷有说过,夏静姝是鲜少进宫来的,“白绣,快把千粟抱下去。”

    夏静姝猫毛过敏,万万不可和千粟共处一室。白绣应了声是,赶紧抱着白猫出去了。

    “我在家听说了那日的事情,实在过意不去,向太后娘娘递了拜帖进宫。若是我那日没有凑麻将局,令蓁姐姐也就不会被疯马冲撞了。”

    李令蓁哭笑不得,从案后走出,拉了夏静姝的手往内室走,“这事怨不得你,是我自己决定要出宫的。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才八月底,夏静姝就已经披上了裘衣,这个极端貌美的姑娘身体确实不好。

    “惯常这样,我习惯了。”夏静姝随她坐到罗汉床上,掏出衣袖内的盒子,“这是我先生给我的玉容散,听说有生死人活白骨之效。”

    “你的先生?”李令蓁接过盒子打开,问到了一股清新的味道。

    夏静姝点了点头,“一直给我看诊的先生,他们都叫他伏庸先生,医术很好。”

    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伏庸先生的名号,李令蓁在脑子里搜寻过一遍,“我记得,伏庸先生是先帝指给小王叔的家臣之一?”

    先帝驾鹤西去前,给幼子亲自指了几个能人作为家臣,曾经获罪的太医院院判之子,当时正是入了裕王的麾下。

    夏静姝点了点头,“就是他。他不太愿意给别人看诊,但是医术确实很不错,这是他之前为我配过的去疤药,我想,令蓁姐姐应该用得上。”

    李令蓁莞尔,笑道,“既如此,我就先收下了。”

    “令蓁姐姐,”静姝抱着杯子,漂亮的眼睛带着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您需要有人陪你去秋猎吗?””

    “嗯?”李令蓁不明所以。

    她看着李令蓁,双手托起了下巴,一派祈求的表情,“可以带我去秋猎吗?”

    “秋猎?”犹豫的人轮到了李令蓁,在她已经知道夏静姝体弱多病的情况下,答应带她去围场,风险太大, 如果夏孟秋也在场,有人关照,带夏静姝去未尝不可,所以她问,“夏少卿会去秋猎吗?”

    夏静姝点了点头,“堂哥会去秋猎,但是届时要负责招待回鹘使臣;他说到时候无暇分心看顾我,并不同意带我去。”

    是的,夏孟秋身为鸿胪寺少卿,要负责招待回鹘使臣。

    理智告诉李令蓁,不该同意夏静姝的恳求,毕竟连她堂兄都不想让她去,自己何苦趟这种浑水。但是夏静姝是真的貌美,被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时,连她一个女子都不忍心拒绝。

    不如先问问缘由,“静姝,你是为什么突然想去秋猎呢?”

    夏静姝笑得阳光明媚,“令蓁姐姐,不瞒您说,我最近似乎得罪了裕王哥哥,他老躲着我,我想找他道歉来着;但是他最近行踪不定的,我找不到人;不过他应该要参加秋猎,我想借机见她一面。”

    她一边喊着令蓁姐姐,一边喊着裕王哥哥,可是李令蓁和裕王李砚书,那可是差着辈的叔侄关系,总感觉夏静姝这称呼喊得怪怪的。

    既然她提到裕王那个,李令蓁就更加觉得可以带她去秋猎了;就算夏孟秋这个亲哥哥没空看顾夏静姝,裕王这个干哥哥应该也是不会坐视不理的;李令蓁决定应下来,“好吧,你和我一起去;但是,带上那个一直为你看诊的先生吧,猎场气候与京城还是有所差异的,有备无患。”

    “好。”夏静姝大大方方地道了声谢。

    “真不知道你怎么得罪的小王叔。你还有把人惹恼的一天?”李令蓁想到裕王那个难以琢磨的性格,觉得要哄好他是十分的困难,夏静姝可谓任重而道远。

    不过,裕王也是足够不识美色,竟然会有人对夏静姝生闷气。

    李令蓁侧过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芳邻正妙的少女精致柔美,声音又悦人的甜美。她曾经在宫宴上见过被誉为京城双姝的程溪月和武嫣,一个是溪边的明月,清雅脱俗,一个是春日里的姹紫嫣红,容貌极盛。

    但夏静姝的容貌更在两者之上,宜静宜动,宜喜宜嗔,只要露出些恳切的眼神,被她盯着的人想必很难拒绝。

    更别说对她生气了。

    夏静姝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花团锦簇的绣花,苦恼地叹了一口气。“总归是我的错,我会认真祈求他的原谅的。”

    “……”李令蓁真是非常疑惑夏静姝和裕王之间的关系,按说裕王和夏孟秋亲如兄弟,爱屋及乌,把夏静姝当妹妹看,倒也合理;但是她旁观下来,发现与其说裕王是个干哥哥,不如说裕王是个干爹,多得是夏孟秋不允许的事情,裕王偷偷地就帮着夏静姝办了,一派有求必应的态度。

    算了,不介入他人的因果,李令蓁决定保持沉默。

    夏静姝没有意识到她的沉默无言,继续说起了另一件事,“那日朱雀街上的事情,现在京城传了个遍,大家都看到了段谨安慰朝瑰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的画面。”

    这事李令蓁确实不知道,她当时在马车里晕了过去。

    斟酌了一下,李令蓁想起一句评价这件事的话,“那他们挺热忱。”

    段谨想要的不就是热烈的动物嘛,不管付出了什么,都能得到对方最大胆热忱的反馈;不像她,是一盆死气沉沉的植物,恪守着规矩和礼仪,做不出当街失礼的事情。

    每次看到何田田,她都会在内心想,何田田确实是事事有回应的性格,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相处起来应该会让人感觉很舒服。

    段谨那段伤人的话似乎是真心话。

    但是她也没打算改,她做不出那些何田田做得出的事情,她们是两个南辕北辙、大相径庭的人。

    “还有一则传闻,大家也都看到了我堂兄挥剑斩马,当机立断救公主的画面,最近说书人都说你们两好事将近。”夏静姝眨了眨眼,很是狡黠。

    李令蓁哭笑不得,“没有影子的事情,看来皇叔治下确实国泰民安。”

    “万一有影子呢?”夏静姝并不认为这个传言是空穴来风。堂兄斩马那天,因为救助令蓁姐姐有功,皇上钦赐了他承影剑;他把那把剑挂在书房的墙上,最近老是盯着那把剑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也是李令蓁不知道的事情。

    那日,她受伤后,被程老太医要求卧床静养,所以委托程老太医传话给昭宁帝和太后,请他们代为谢过夏孟秋。

    原来她的皇伯伯赐了他一把剑啊。

    “夏少卿会使剑?”李令蓁脱口而出,她对他最深的印象,是昭宁十五年的状元郎;他又养着一只叫千粟的猫,名字出自书中自有千钟粟;怎么看都是那种沉迷读书的文人形象。

    夏静姝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令蓁姐姐……我堂兄是从屋顶跳下,挥剑斩马,再从马车里抱出姐姐的,他当然会武…”

    是了,是这样的。

    李令蓁扶额,觉得自己前面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原来夏孟秋是个能文能武的人啊。

    “公主?”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福慧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抵是太后那边派她过来。

    在外侍候的白绣迎了上去,两人在廊下悄声说着话。夏静姝站起了身,欲要告别。

    李令蓁忙拦着她,“好不容易进宫了,吃过午膳再走吧,说不定嬷嬷就是来叫我们过去吃饭的。”

    说话间福慧嬷嬷就和白绣走了进来,笑意盈盈地行礼,“太后娘娘遣奴婢过来,叫两位主子吃午膳呢。”

    夏静姝轻微睁大了眼睛,看了李令蓁一眼;果然是太后眼前长大的公主,对太后的举动十分了解。

    李令蓁对福慧嬷嬷点了点头,挽起夏静姝的手,一起前往太后那边吃饭。

    夏静姝一进东暖阁,便被太后免了请安拉起,亲亲热热地拉到了桌边坐下,对她格外热情。当年昭宁帝御驾亲征,夏静姝的父亲曾经救过昭宁帝一命,后来又为国捐躯,太后是打心底里心疼她,见她削肩细腰,忙问道,“近年来身体可好?”

    夏静姝保持着标准的、得体的笑意,回答太后,”劳太后挂念,都好。”

    李令蓁整理衣裙,在另一侧坐下,打趣道,“静姝一来,皇祖母眼里可就没有我了。”

    “她鲜少进宫,哀家总得多疼些。”太后颇为享受被年轻女孩子围绕争宠的氛围,又拉着夏静姝的手嘱咐,“若有短缺,只管来宫里拿;宫里别的不多,人参之类的物什总是很多的,不必客气;都拿去吃,养养精神也是好的。”

    夏静姝应下了,毫不见外,“府里若有短缺,定来劳烦太后。”

    太后乐见小辈,心情很好,“吃菜吃菜。有几道菜是江南道御厨做的,你小时候在江南道住过,应该比较合你口味。”

    “谢谢太后。”夏静姝拿起筷子,很给面子地开始品尝。

    李令蓁舀了一碗鸽子汤,听说鸽子汤有美容养颜,强身健体的功效;却猝不及防地听太后问道,“你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可有定亲?”

    夏静姝不疑有他,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坦荡,“未曾。臣女身体不好,有医者断言于子嗣有碍,不适合耽误旁的男子。”

    太后面上不显,又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嘴上敷衍得说着吃菜吃菜。

    心里却仔细觑了夏静姝一眼,想着,子嗣有碍的姑娘对只能娶一个点人家也就罢了,避之不及;对那些三宫六院、三妻四妾的,实在算不得什么事,她这样的相貌,太适合宫门王府了。

    “这道西湖醋鱼委实不错。”李令蓁友好地盯着夏静姝,诚心推荐。

    夏静姝夹了一块品尝,点了点头。

    太后也拉回了思绪,介绍道,“听说这鱼是从西湖里捞出来的,八百里加急送过来;送到御厨房时,这鱼还活蹦乱跳的。”

    “哇,那是正宗的西湖醋鱼。”夏静姝表示了赞赏。

    李令蓁松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年纪的姑娘,应该都不喜欢提到没得着落的婚事,她自己也有些讨厌被提及。

    还好太后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后面就聊了些家常。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李令蓁多走了几步,送了夏静姝出寿康宫。

    待回来时,太后懒洋洋地在上首眯着眼睛,似乎是有话要说。

    “皇祖母。”李令蓁喊了一声,走上去前去,帮太后捏着肩膀。

    太后知道她回来了,也没睁开眼睛,继续懒洋洋的,“蓁蓁啊?”

    “您今天是怎么了,突然问起静姝的婚事?”李令蓁问到。

    一旁点香的福慧嬷嬷代太后开了口,“傅婕妤求到了太后跟前,想让太后为二皇子赐婚。”

    “赐婚对象是静姝?”李令蓁有些错愕,夏静姝露面的时候不多,没道理会认识二皇子。

    老嬷嬷摇了摇头,“是那位名满京城的武嫣小姐。”

    傅婕妤的母亲正是武家外嫁的姑奶奶,有此一求倒也正常。

    “武小姐风姿冶丽,丽质天成,倒也当得二皇子妃。”京城双姝之一,嫁入皇室也没什么稀奇的吧,李令蓁这样想。

    “原是如此,但是太后传召了二皇子;二皇子的意思是,他喜欢的是程小姐。”

    “程小姐?”李令蓁停下了给太后捏肩的双手,“是那位程溪月小姐吗?”

    福慧嬷嬷点了点头。

    这就有点尴尬了吧。

    不过,“这京城没订婚的人还不少。”李令蓁哭笑不得,这几位出身不低的姑娘,也都未曾定下婚约呢,可见太后之前说的话并不完全是真的,京城内并非都是早早订婚的男女。

    太后睁开了眼睛,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程溪月虽未曾订婚,但她的婚事,在我和皇帝这都是有了成算的,赐婚的旨意早就拟好了,只待时机成熟就要宣告;老二求娶别人也就罢了,求娶程溪月,注定不会得偿所愿。”

    “至于武嫣这姑娘,应该是得了傅婕妤的意思,这才耽误到现在,她貌美聪慧,又打小对老二有意,二皇子妃这位置,合该是她的。”

    “您的意思是不会是…”李令蓁从太后的话中琢磨出味来了,皇子选婚,正妃和侧妃一同赐下的,并非没有先例。

    太后的意思是武嫣为正,夏静姝为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程溪月被排除在外,但是二皇子既然向太后表明了想娶程溪月的心,既然不能遂了他的心意,给他挑个貌美无双的侧妃,也算做祖母的心意了。

    李令蓁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夏府不会同意的。”

    夏静姝是忠烈之后,虽无父亲撑腰,伯父却官居礼部尚书,堂兄更是前途无量,夏府又极其关照她,不会同意让她做个皇子侧妃的。

    虽然可能有些大逆不道,但是李令蓁想,如果让夏静姝做侧妃,那也起码得是太子侧妃或者是…皇妃吧。

    太后站了起身,拿着手里的佛珠转悠,“论身份,夏静姝还要比武嫣强些,但是有不足之症,倒显得两人不相上下了,我想着,若是两人为平妻,不分正侧,倒也不错。”

    李令蓁嗤笑了一声,“皇祖母,您也太偏心二皇兄了吧,刚结婚的灵玉可都没这待遇。”

    太后叹了一口气,“我也是难啊,这傅婕妤钟意武嫣,老二却明言不喜欢武嫣,这婚我是没办法赐。”

    “那您也不要打静姝主意了,静姝虽然看起来美得人畜无害,全然不似武嫣有攻击性;但夏府娇养静姝多年,堆金积玉的,和斯文恬静的程溪月不尽相同。二皇兄向往程溪月,可不一定养得起夏静姝。”李令蓁不希望夏静姝被带累进二皇子的感情纠葛,言辞恳切地劝说太后。

    二皇子的生母傅婕妤,外家傅家只是个五品县令,不大显贵,二皇子开了皇子府之后,自然比外家富庶的皇子拮据,而夏静姝先天不足,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这样一个姑娘显然花销很大,二皇子府的收成指不定供不起夏静姝。

    “这倒也是。”太后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京城里有几个才貌比得上程溪月的姑娘。”

    李令蓁挽着太后的手,想到了一个提议,“这京城里虽然没有,却不妨碍别的地方有啊。还有两月就是年节,届时地方官们进京述职,从她们的家眷中挑个好的就是了。”

    赶紧把夏静姝摘出来吧。

    武嫣那姑娘满心满眼都是二皇子,夏静姝曾被太后属意这件事,可千万别被她知道了。不然届时她刻意找夏静姝的麻烦,场面不要太难看。

    “你说得对,不急于一时。”太后满意地笑了,拍了拍李令蓁的手。

    李令蓁也心满意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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