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行军,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沈光跟随高仙芝从于阗返回龟兹时,还称不上真正的行军。

    看着依然有些刺眼的阳光,沈光看着身后吆喝起来的老兵们领着汉儿和奴隶们安营扎寨,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有很多。

    骆驼在外,马匹在内,给马匹套上绊子,汉儿们才开始安营扎寨,先是用拒马鹿角在外面摆上里外三层,他们才搭建帐篷,等到一切都忙完,天色才刚刚暗下来。

    “郎君,大军行军在外,最紧要的便是行军路线沿途需得有干净的水源,二来便是安营扎寨务必要牢固安全。”

    空下来时,陈摩诃自是给沈光讲解那些行军打仗时的细节问题,像他们过往大军出征,通常视路况日行四十里或六十里,安营扎寨和大军开拔就得用去小半日。

    “奇兵奔袭,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往往沿途就得折去两三成兵马。”

    陈摩诃曾在盖嘉运这位安西大都护麾下时奔袭怛罗斯,生擒突骑施黑姓可汗尔微特勒,自然清楚所谓的奇兵奔袭数百里甚至千里背后付出的代价,像这种战术一旦用出去,那就是还未伤敌,就要自损三百。

    听着陈摩诃讲起过往的战事,不独是汉儿和那些胡商子弟,就连白孝德亦是神往不已,大呼生不逢时。

    开元年间,突骑施在苏禄可汗手上时曾一度恢复西突厥极盛时的故土,西拒大食,对大唐亦是阳奉阴违,最后被安西军打得一蹶不振,随后死于部众之手,而那之后突骑施更是被安西军反复按在地上摩擦。

    陈摩诃讲完当年故事,自是安排汉儿们巡逻值守营地,就连乌鸦那些胡商子弟也被分派了任务,叫他们欢欢喜喜地离去了。

    回到帐篷里,沈光在摊开的白麻纸上开始绘制地图,作为古战和兵击爱好者,他自然懂得怎么看地图,甚至还跟几个大佬学过地图作业。

    沈光如今就是在绘制他们从延城出发以后一路行经的地形图,而他手上还有封常清给的军事地图做参照。

    明亮的烛火下,沈光小心翼翼地将今日沿途的地形地貌仔细绘制上后,才让守在帐中的陈摩诃上前观看,“陈校尉,你看看,某画得可有偏差?”

    陈摩诃默默上前,来回细细地看了几遍,方自道,“无有偏差,郎君下笔纤细入微,某从未见过如此细致的地图。”

    沈光听罢,方才满意地放下笔,然后轻轻吹干墨迹,又用烛火细细烘干,方才和那张都护府的地图卷在一起,放进铜管里密封好。

    “郎君且好好休息。”

    陈摩诃退出了帐篷,虽然已不是第一次见这位沈郎君绘制地图,可是从他们出发开始,他是亲眼见着那副地图从无到有,变得越发精细准确,这让参与其中的他赶到与有荣焉。

    帐篷外,陈摩诃亲自给沈光站哨守夜,因为他觉得这位沈郎君值得他这么做。

    夜色深沉,营地外野风呼啸,不时发出着怪叫声,守夜的汉儿们虽不是第一次,可仍旧握着长矛,满脸的警戒神色。

    瘸着腿的张熬曹走过来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就像只老猫般从阴影里踱步而出,直到那些汉儿被他吓得半死。

    “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小子能提前发觉某,才算过关。”

    张熬曹嘿嘿笑着,脸上的刀疤和麻印在昏黄的火光下宛如恶鬼,叫那队守夜的汉儿们又羞愧又害怕。

    “某方才若要杀你们,抹你们的脖子犹如杀鸡。”

    看着那些汉儿神情,张熬曹的声音变得越发阴恻恻的,这些新兵不好好吓唬吓唬,就不知道吸取教训。

    说完这话后,张熬曹才悠然离开,而接下来这队汉儿个个都如同猫儿一般瞪圆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的动静,等到轮换的队伍过来时,全都是双眼红肿,泪流满面。

    “陈白发,且去休息。”

    沈光帐篷前,半阖着眼的陈摩诃睁开眼,看到已在身前五尺的同伴,不由叹道,“鲁和尚,某是不是老了,换了几年前,你还没走近,某就已经知道了。”

    “说什么话呢,你陈白发天生白头,哪里老了。”

    鲁雄笑道,他们三人中陈白发年纪最大,都快六十了,换成旁人莫说穿甲,就是马矟都未必端的起来,哪还能像他这般教那些小子们如何练枪,打得他们心服口服。

    陈摩诃心中一暖,随后笑笑道,“好生守着郎君,你我皆可一死,但郎君万不能有闪失。”

    “呸,说什么胡话,咱们哥三个还要长命百岁呢!”

    鲁雄连忙道,然后赶着陈摩诃去休息,他们在沈园时听过乐人们在樊楼里奏响的那曲《象王行》,结果他们三个老东西想到那些死去的兄弟,哭的稀里哗啦的,从那之后陈白发就常说此生死而无憾了!

    翌日清晨,当沈光醒来时,外面早已起来的汉儿们和奴隶已经在收拾营地,老兵们则是在外围牵马警戒。

    “郎君。”

    沈光看着陈摩诃手中端着的胡饼肉汤,亦是招呼着三个老军校一起吃喝,然后四个人蹲在地上啃起饼子,就着干肉末煮的热汤,吃了个干净。

    站起身时,沈光随意地在身上擦了两下手后道,“等到了铁门关,某请大家吃羊!”

    听到沈光的话,四周的众人都是哄笑起来,安西这边,肉食以羊肉为主,在沈园时,郎君常说天天吃羊没甚滋味,可如今才啃了三天胡饼,便已甚是怀念,果然就如同郎君自己所讲的那位王君故事,“真香!”

    队伍出发时,气氛也欢快不少,沈光翻身上马,朝着铁门关的方向而去,最多三天他们就能抵达这处出入焉耆的险要关隘。

    升起的太阳,很快便散发出惊人的热量,沈光骑在马上看着前方空旷的荒野,甚至能觉得发烫的空气在渐渐扭曲,忽然间他听到前方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厮杀呐喊的声音。

    还未等沈光反应过来,队伍里已经有游弋在队伍两侧的老兵如同离弦之箭朝前方奔驰而去,陈摩诃亦是走到他面前道,“郎君,还请下令,准备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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