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弹!”

    一声令下,在骠骑的后队,三十个掷弹手们便已经出现。

    他们没有穿戴厚重的铠甲,而是穿着紧身的短装,每一个最耀眼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皮带,皮带上有悬挂着一个个牛皮袋子,一人配备了二十个之多。

    有鉴于这牛皮袋里装填的都是那种威力加强版且重达三斤的二脚踢,某种程度而言,陈正泰是很佩服这些‘勇士’的,要是一不小心,这火药弹在身上炸了,虽然这玩意的威力还不足以让人粉身碎骨,不过肯定是千疮百孔。

    可这些太子左卫的‘勇士’完全没有任何胆怯,似乎他们很乐意能够成为掷弹兵。

    当初左卫的待遇确实很不错,可等到陈正泰将他们挑选进了掷弹队,那才是真正的从地下一下子升到了云端。

    每天三顿都有肉吃,鸡蛋随意,想吃多少吃多少。每月三贯钱,平日的操练是很辛苦的,就是不停的投掷假弹,日复一日,以至于每一个人的臂力,都格外的惊人。

    等他们回头去看从前左卫的弟兄时,很快便有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而现在……终于轮到他们了。

    张勇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前头厮杀的厉害,他心里有些佩服这些骠骑,这些家伙竟是不知疲倦一般,区区五十人,便将外头乌压压的叛军阻在外头,寸步也别想前进。

    而躲在这些人身后,看着他们身上明晃晃的甲胄,张勇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

    张勇乃是关中的府兵出身,因为个子高,被选入了左卫,此后又因为臂力大,来了这里。

    他深呼吸,开始从牛皮袋里取出三斤重的火药弹。

    这火药弹呈球形,有一个把柄,把柄连接着一根引信,他取出了火石,很熟稔的引火。

    实际上,这些动作,他已操练了不知几千几万遍,哪怕是闭着眼睛,他也能靠着身体的条件反射,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

    引线开始点燃,会有一段点火的时间,所以这时候不能急,而后,他抓住了手柄,深呼吸,蓄力,而后做出投掷的动作。

    这掷弹兵很重要,至少苏定方已经教训过许多次,他一遍遍不辞劳苦的告诉他们,任何人都可以出差错,唯独掷弹兵不能,因为一旦投掷的方向出现了偏差,或者是投掷的方位不够远,是会伤及自己人的,敌人没杀着,你将自己人炸了,那就等着去死吧。

    正因为十分重要,所以一丁点都马虎不得,每一次操练,都是按着标准的动作进行投掷。

    此时,火药弹开始冒起了白烟。

    张勇则心里默数,时候一到,他毫不犹豫,将火药弹直接投掷出去。

    那火药弹穿过了前头骠骑们的上空,又穿过了前队的叛军,终于……在二十七步开外,终于落下。

    看着自己的火药弹落地,张勇松了口气,因为他很清楚,三斤的火药弹,投掷距离是二十五步合格,总算……是不辱使命。

    许多的火药弹,也在同一时间,纷纷飞出,在天空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弧线,随即落地。

    这个距离,恰好落在了叛军的中心位置。

    而对于叛军们而言,他们看到天上飞来了圆形一般的东西,起初还有一些紧张。

    难道是投石车?

    可很快,当他们察觉到这不过是一个小球,而且即便有人被砸中,至多也就受伤而已,因而……便再没有人去理会了。

    人们依旧疯狂的喊杀着,此时……双方都杀红了眼睛,在这狭隘的宅子里,有进无退。

    对于叛军们而言,只要冲过去,彻底击垮眼前那五十个铁甲骠骑,便可享受胜利的果实,叛军之中,还混杂着不少陈虎的亲卫。

    这些人都是陈虎亲自调教的,最是悍不畏死,他们乃是军中的骨干,此时明知前头的铁甲骠骑势不可挡,却依旧疯狂的冲锋在前,口里大呼着口号,于是,叛军们决心一鼓作气,彻底将这些瓮中之鳖拿下。

    这小小的宅邸里,除了数百个尸首,竟还拥堵了上千人,密密麻麻的人,喊杀震天,与此同时,其他的叛军也开始偷偷的开始翻越围墙,试图从其他地方,摸进宅内,对守军进行偷袭。

    娄师德见状,已带着差役,提着大刀,与那摸进来的叛军杀做一团。

    可是……谁也无法阻挡这自四面八方围墙中涌入的叛军,他们连绵不绝,虽大多都只是私兵和部曲,偶有一些是扬州的骠骑,可此时正面是数不清的敌人,四周随时都有杀来的散兵游勇。

    娄师德一面斩下一人头颅,面不红心不揣,发出一声怒吼,身后如潮水一般的差役也纷纷越过他开始杀出,可娄师德看着这数之不尽的贼子,心里不禁在叹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杀贼,谁曾想,也是最后一次。

    他狂笑:“死则死矣,大丈夫岂有贪生怕死的道理,杀贼,杀贼……”

    他一遍遍的高呼杀贼。

    差役们本是惶然,可听到了娄师德的声音,竟也开始念叨起来,他们先是小声的念叨,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一时之间,竟忘了胆怯,纷纷高吼着杀贼二字,或是斩下叛军头颅,或是被叛军一矛捅穿了身体,倒在血泊。

    宅中已混乱了。

    李泰急忙去寻了一柄短剑来,横在自己面前,他身子有些肥胖,所以行动不便,于是目光惊慌失措的寻觅叛贼,一面对陈正泰道:“师兄,师兄,你是亲眼瞧见的,我没有从贼。”

    陈正泰这个时候,哪里有半分心思理会他,只恨不得将他踹到一边去,却又知道,不能让李泰落入叛军手里,于是带着几个亲卫,继续观战。

    局势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宅中的官兵太少了,这源源不断地叛军,宛如杀不尽的潮水,死了一批,又来一批,陈正泰不得不抽出腰间的宝剑,剑在战场上没什么用,不过握在手里,总算可以壮胆罢了。

    一旁李泰发出哀嚎:“本王若死,也算是将功补过,师兄,你别害我,教我死了还落一个贼名……”说着,他脸色苍白,双目流露出绝望的样子,一声长叹。

    却在此时……

    那一个个落入叛军之中的火药弹冒出来的烟火越甚。

    此时叛军们才察觉出了什么,他们发现,这些落地的东西,很不寻常。

    于是,人们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可此时……一切都已迟了。

    轰隆……

    第一个火药弹发出了巨响。

    哪怕是二脚踢,也足以震撼人心,何况还是威力加强版。

    这火药弹炸开,里头无数的铁屑横飞,火光乍现,膨胀而出的黑烟顿时弥漫。

    靠近火药弹的人,骤然之间,倒下了一大片。

    有的人直接被炸的脑子发懵。

    有的身上千疮百孔,却是被那飞溅出来的铁钉刺入了身体,于是浑身都是血。

    有人直接被火药巨大的冲击而炸的人飞开。

    一时之间,一片狼藉,这里的人太密集了,大家凝聚在一起,火药弹一炸,立即十几人倒在血泊,又有一些人,也倒在地上,他们蠕动着,被身边惊慌的同伴践踏着身体,满身的血污,歇斯底里的惨呼,宛如人间地狱。

    可还未等人回过神来。

    一个个火药弹开始炸开。

    紧接着……一片片人倒下。

    轰隆隆……轰隆隆……

    这连绵不绝的爆炸,竟如连珠炮似的。

    无数的铁屑和铁钉疯狂的飞溅,对于这些身体单薄的叛军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有人满面都是铁钉,捂着脸,指缝之间都是鲜血溢出,发出哀嚎,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

    其实火药弹的威力,在陈正泰看来,并不惊人,以至于他有很多次,想要加大药量的冲动,若不是因为实在碍于掷弹兵的臂力,他恨不得直接先上手一个几千斤再说。

    可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杀伤力,还是惊人的。

    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叛军而言。

    毕竟对他们来说,被刀砍死和被这不知明的火药炸死,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已知,后者却是未知,这未知所带来的恐惧,骤然之间,一下子让他们清醒了。

    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一分半点的战心,只是觉得汗毛竖起,仿佛哪里都藏匿那极有可能炸出的火雷。

    甚至有的人,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这守军得到了上天的保佑一般。

    这效果,就如同数十万军队,碰到了带着几千兵马的刘秀,大家本以为斩杀眼前这区区的刘秀军马不过是小事一桩,因而,哪怕刘秀有三头六臂,他的将士再如何骁勇,能斩杀多少人,那王莽的大军,也不会觉得畏惧,大家依旧还会拼了命的冲杀,希望斩杀刘秀,换来建功立业的机会。

    可是……天上好巧不巧,它掉下来一个陨石。

    哪怕陨石的威力并不大,不足以撼动数十万大军。

    可又如何呢?

    这玩意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数十万的王莽大军必败无疑。

    这火药弹给予叛军的心理压力,不啻是陨石,虽然威力小得多,可架不住这玩意不是炸一次。

    于是乎……叛军开始混乱,彼此之间,在这小小的过道里,彼此之间相互践踏,也不愿再前进一步。

    整个过道,几乎沦为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尸首,是惨呼的伤者,是没头苍蝇一般逃窜的叛军,为了逃出去,甚至有人疯了似的举起刀,劈向自己的同伴,如此,彼此之间更为拥堵,人们绝望着发出哀嚎。

    而那掷弹兵,没有停,他们继续投掷火药弹。

    一个个火药弹落入人堆里,不断的炸开。

    那全副武装的骠骑,则提着长刃,犹如绞肉机一般,照旧疯狂的杀戮,他们对于火药弹早有免疫力,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闲暇时看看那些掷弹兵的操练,免不得要指指点点一般。

    从其他地方攀墙进来的叛军,也已懵了,此时看到主力的叛军如潮水一般的褪去,留下数不清的尸首,再看那气势汹汹由娄师德带来的差役,个个拼命杀来,一时之间,已是再没了士气,纷纷避走,从哪里爬来,又哭爹喊娘的要从哪里爬出去。

    “追击!”

    苏定方看着数不清的败兵,此时,却再没有犹豫。

    既然把底牌打了出来,那么……自然就不能给对方喘息和修整的机会,否则,一旦让叛军们寻到了破解火药弹的方法,又或者,有了心理准备,到了那时,胜负就难料了。

    所以……既然要杀,那么今日必须杀个痛快,杀到天昏地暗,教这扬州之内,再没有人敢侧视骠骑不可。

    早有辅兵,牵来了一匹匹的战马。

    这些不知疲倦的铁甲骠骑们,则毫不犹豫的翻身上马。

    接下来,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五十人由苏定方领着,坐在了马上。

    他们的铠甲经过了鏖战,有些残破,有的人还受了轻伤,自铠甲的缝隙里,有血溢出。

    可随后,苏定方大吼一声:“骠骑!”

    “在!”

    骠骑们终于开口,发出低吼。

    苏定方手持着大刀,怒吼道:“杀!”

    “杀!”

    哒哒哒……哒哒哒……

    坐下的战马,徐徐而动,五十人如一人,先慢走,而后慢跑,最后……战马开始全力加速,所过之处,已无人敢挡其锋芒了。

    他们手持着长戈,疯狂的舞动,被他们追上的叛军,后背留给他们,他们轻易的将长戈挥下,带起血雨,而后战马又带着他们,风驰电掣一般,继续疾奔。

    宅子里……慢慢的清净了。

    李泰趴在地上。

    方才爆炸响起的时候,他本能的趴地,蒙住自己的耳朵,等他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无数的尸首,铁甲也已杀了出去,只有那娄师德却没有追击,他带着差役,开始追杀宅内的残敌,又生怕陈正泰有什么危险,调拨了几人进来。

    方才虽然发生了变故,可娄师德的表现比李泰要不知好多少倍,他先也是觉得震撼,可随即想到,沙场之上,已顾不得去畏惧这个畏惧那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须保持冷静。

    李泰终于醒悟了过来,突然他红了眼眶,口里喃喃道:“叛贼……退了,退了……”

    下一刻,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他精神一直紧绷,被这炸药一炸,见叛军退去,整个人才松懈下来,这一场打着他名义的叛乱,真是令人讽刺。

    他抬着泪眼,看了陈正泰一眼,陈正泰已将娄师德叫来,吩咐着什么了。

    …………

    城外。

    火药爆炸之前。

    刺史吴明倒是自信满满。

    一个个宅中的快报传来,说是很快便可杀入正堂,虽然主力受阻,可是四面八方翻墙而入的军马,开始慢慢掌握主动。

    吴明松了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的传达命令,不可伤了陛下,也不可伤了越王……最好,连那陈正泰也别伤了,当然,伤了也是可以的,留下脑袋和两只手在身上,其他的随意。

    可当爆炸发生,一时之间,不只是宅中惶恐,便是宅外的叛军,也被炸懵了。

    他们只看到宅内一处处的硝烟弥漫开来,偶尔可见火光。

    陈虎不禁诧异:“这莫不是要用火攻?”

    他觉得守军是疯了,他们在此放火,岂不是连他们自己都烧死?

    原本陈虎就想用火攻的,一个宅邸而已,放一把火,就夷为平地了。

    只是,这里头毕竟还有皇帝和越王,若是放火,什么都烧了,凭借着扬州的叛军,虽是省事,可以后怎么办?

    只是他又察觉到,这爆炸很是不寻常,一时之间,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是老将,自然知道,遇到这样的情况,他必须立即上前督战,免得将士们混乱。

    于是挑选了数十精锐亲兵,亲自飞马上前,还未靠近宅子。

    便看到数不清的败兵丢盔弃甲,自这宅中逃出。

    陈虎心凉了下去,作战的过程之中,这是大忌,一旦出现了败兵,那么整个大军就极有可能瓦解。

    于是他提着刀,砍下一个败军的头颅,一面大呼:“杀回去,杀回去,再一鼓作气,便可大胜,杀回去……”

    陈虎红着眼睛,却发现,单靠杀一人,和这样的呼喊,根本就没办法挽回颓势,因为败军越来越多,犹如奔涌的潮水,无数人如惊弓之鸟一般,丝毫没有一丁点的战心。

    陈虎带着亲卫,连杀十数人,依旧无法阻挡。

    到了这个份上,陈虎就算是再愚蠢也知道……败局已定了。

    他不禁坐在马上,发出了哀嚎:“谋反?谋个什么反,还要清除皇帝身边的奸臣,真是可笑,连一座宅子都攻不下,还奢谈将来号令天下,亦或者得江南半壁以自守。”

    这是最悲哀的事……

    因为他们挖空了心思,定下了认为无懈可击的计划,看上去好似是完美,可实际上,连最简单的计划,竟都无法完成。

    谋个屁反。

    “吴明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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