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中的百姓,清早起来,便看到了这一幕场景。

    这平安坊,本就是许多世家大族的宅邸,许多人家见状,也纷纷派人去打探。

    一时之间,人们不敢靠近,却也感受到了这肃杀的火药味。

    监门卫的人已来过了,准确的来说,一个校尉带着一队人,抵达了这里。

    先是喝问,而邓健直接亮出了钦差的身份,对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于是索性,一队监门卫在此看着,防止事态变得严重,而后一层层的开始上报。

    这监门卫的大将军程咬金却没有出现。

    据闻听说了这消息,他立即跑去巡城了。

    程咬金不傻,一边是崔家,这崔家可是自己的妻族,他夫人便是崔家的女子呢。

    另一方面呢,邓健毕竟是钦差,现在双方对峙,最好的办法,就是一面派人去控制事态,一面继续上报,而自己赶紧躲远一些,倒不是怕事,而是这事是一笔糊涂账啊。

    吴能已经上前,送出去了四份驾贴了。

    一份又一份的驾贴,每隔一个时辰,送进去。

    而崔家的大门,依旧紧闭。

    邓健在这府邸之外,站的笔直,如当初他读书时一样,极认真的端详着这显赫的大门。

    这虽只是崔家在长安的别馆,可这宅邸气派至极,门前还有一道仪门,仪门边有崔家的阀阅,从西汉时崔业定居于清河时开始,密密麻麻数不清崔家历代以来的显赫人物统统记录其中。

    除此之外,还有历朝朝廷对于崔氏的封赏,哪怕是这阀阅最后的题跋,也是历史上极显赫的人物。

    门前左右是两座石狮,石狮的雕塑带着庄严,那怒目张开的石眼? 宛如凝视着每一个过往的人。

    此时……有飞马而来,是一个宦官。

    宦官匆匆的落马,急匆匆地道:“邓健? 哪一个是邓健?”

    人们自动分开了道路,宦官在人的指引之下? 到了邓健面前。

    他气喘吁吁地道:“门下有旨,请邓翰林立即入宫觐见,陛下另有……”

    “知道了。”邓健回应。

    宦官奇怪的看着邓健? 不由道:“你先接旨。”

    “等下再接不迟。”邓健回应。

    宦官有些急了:“岂有此理? 邓翰林,你这是要做什么?咱是宫里……”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陛下的心意。”邓健凝视着宦官? 而后一字一句道:“只不过,我现在在奉旨办事,所以……暂时没有空闲,等空闲下来? 再接旨不迟。”

    “你……大胆。”宦官等着邓健? 大怒道:“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邓健笑了,他笑的有些惨然。

    其实他意识到? 这个世上? 绝大多数人都是不理解自己的。

    当然……他们是不屑于去理解。

    卑微的农户子弟? 读了书,就可以沐猴而冠吗?

    想来,这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摆在自己面前的,似乎是似锦一般的前程,有师祖的厚爱,有大学堂作为靠山,可是现在……

    邓健感受到的,除了对于师祖的厚恩之外,还有便是无穷无尽的孤独,这种孤独包裹着他,令他感觉自己与朝班中的绝大多数人,有一种说不清的疏离。

    邓健这一笑,令这宦官颇觉得不对味起来,他意识到问题可能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不禁为这个翰林担心起来。

    这是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在内宫里呆过的人,理应已看惯了勾心斗角和蝇营狗苟之事,可眼前这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家伙,却给这宦官一种莫名的担心。

    宦官于是低声下气道:“邓翰林,听奴一句话,先回宫,陛下青睐你。”

    “陛下厚爱,臣固然是感激涕零!”邓健朗声道:“只是天子怎么可以朝令夕改呢?前几日下旨命我查案,今日又要收回旨意,须知开了金口,便是口含天宪,若是擅自更改,那么天子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宦官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你待如何?”

    邓健道:“现在就可以知道了。”

    现在……

    只见邓健突的回头,厉声喝问:“吴能。”

    吴能一凛,敬畏的看着邓健:“在。”

    邓健问:“驾贴送了几回了?”

    “四回。”

    邓健又问:“崔家有什么动静?”

    “崔家不以为然。”

    邓健颔首,看着身后的学弟:“我等是奉旨而来,召崔家询案,可这崔家视若无睹,意欲何为?现今我等在其府外日晒雨淋,他们却是自在。既然如此,便休要客气,来,破门!”

    “破门!”吴能也恼火了。

    一群读书人,再无犹豫。

    众人开始七手八脚的架设铜炮。

    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崔家府门的方向,火药自炮口塞了进去,填实,而后,塞入一个巨大的链球炮弹。

    邓健大声道:“来,告诉这府内的人,负隅顽抗者,便再无生路了。”

    吴能则激动的道:“预备……点火……”

    …………

    此时,在崔家府内。

    崔武炫耀似的将大斧扛在肩上,抖了抖自己的将军肚,在这府门之后,朝着乌压压的部曲吩咐道:“一群读书人,竟敢在府上放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如今,有人竟敢跑来咱们崔家找麻烦,嘿……崔家是什么人家,你们扪心自问,跟着崔家,你们走出这个府门去,自报了家门,谁敢不肃然起敬?都听好了,谁若是敢进来,该放箭放箭,该砍杀的砍杀,不必害怕,阿郎说了,他会做主!”

    众部曲士气如虹:“喏!”

    崔武又冷笑道:“今儿宰几个不长眼的读书人,立立威,自此之后,就没有人敢在崔家这儿拔胡须了。我这一手大斧,三十斤,且看我的斧头硬,还是那读书人的脖子硬……”

    正说到此,许多部曲的面上已露出了笑容。

    正待要哄笑。

    可就在这时。

    晴天霹雳一响。

    似乎连大地,竟都开始震撼起来。

    崔武骤然觉得……自己的腿开始颤抖,他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本想说:“出了什么事。”

    可这话还没出口。

    一个巨大的链球,便已直接将崔家那厚重的大门直接砸穿,而后,链球在半空中飞快的旋转,犹如流星一般,崔武觉得自己的双腿,似钉子一般,竟是不能动弹了,他瞳孔收缩,却见那铁球生生朝着自己砸来。

    就在这呼吸之间。

    啪……

    铁球已穿过崔武的脑袋,崔武的脑袋瞬间已变成了肉饼一般,颅骨尽裂,可铁球带着余威,夹杂着血肉和脑浆,却依旧威势不减,直接将另一个部曲砸飞……

    崔武这铁塔一般的身体,在此刻……轰然倒塌,那三十斤的大斧,哐当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坑洞。

    另一边……铁球在连续砸死了数人之后,终于砰的落地,留下了一个土坑……

    空气似乎凝固了。

    门外,还燃着硝烟。

    而这崔家府内,却只剩下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崔家的大门……已经洞穿。

    人们惊惶不安的四顾左右。

    没有了崔武,群龙无首,最可怕的是……谁也不知这铁球是何处来的。

    人们惊恐到了极点,就在这慌乱之际。

    本是关的严实的大门被人猛地踹开。

    邓健当先进来,他手里没有武器,只有腰间配着一柄长剑,手里按着剑,他大步流星一般跨进崔家极高的门槛,带着书卷气的脸上,此刻没有丝毫的表情,宛如凝固了千年之久的冰山。

    他口里大喝:“持有兵刃的,格杀勿论,胆敢反抗的,要将他的脑袋挂在崔家门前,诛杀他的妻儿,要让人知道,胆敢为虎作伥,就是这样的下场。府库要封存,所有的崔家子弟和女眷,统统要统一拘押,让人牢牢守住后门。”

    “喏……”

    邓健的身后,如潮水一般的生员们疯了一般的涌入。

    急促的脚步,踏破了崔家的门槛。

    这慌乱的部曲们,战战兢兢的提着刀剑。

    邓健却已挺身到了他们的面前,邓健冷酷的凝视着他们,声音冷若冰霜:“你们……也想为虎作伥吗?”

    部曲们不断的后退,此时看着邓健这咄咄逼人的眼睛,竟觉得自己的手脚酸软,没有半分的气力了。

    崔家的大门一破,似乎……将他们的骨头都打断了一般。

    终于,有人突然丢了刀剑,拜倒在地,颤着声音道:“不敢。”

    邓健眼睛再不看他们:“不敢便好,滚一边去。”

    这些平日仗着崔家的家世,在外颐指气使的部曲,此时却如邓健的家奴。

    邓健挺身而上:“吴能,随我来大堂,此处开阔,摆好阵势,将我的钦差印绶张挂出来,先将崔志正押来,一个个审,今日不审出结果决不罢休。”

    他斩钉截铁,加重了语气:“崔家若是拿不出钱,我邓健的项上人头,不要也罢!”

    吴能听话说到这个份上,本来还有几分胆颤,此时却再没有迟疑了:“喏。”

    …………

    崔志正万万料不到,一群佩剑的读书人,会闯入自己的后宅,而后扯着他出来,至大堂。

    这时,崔志正已有些慌了。

    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既没有想到,这邓健真敢动手。

    更没有想到,自己的部曲,竟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狼狈的到了大堂前,率先抬起眼睛看到的,不是那堂上的邓健,而是崔家的匾额,那匾额上书“既明且哲”四字。

    这四字,此四字,乃是自己先祖,东汉时的崔琰所书,这是要警醒后世的子孙,能做一个既明且哲的人。

    可如今……

    崔志正又怒又羞,不禁捶打心口:“子孙不肖啊。”

    当然,这个不肖,并非是崔家做错了事,而是羞愧于崔家居然容忍这么一个小小翰林,来崔家如此放肆。

    他而后,怒目看着邓健。

    却见邓健已坐稳了,犹如雕塑一般,面上带着威严,厉声喝问:“堂下何人?”

    “尔又何人,区区翰林,竟敢犯上?我崔家贱奴,也非你高攀得起。”崔志正的衣衫有些凌乱,此时却面色狰狞,大喇喇的走到堂中,狞笑道:“这里容得了你放肆吗?”

    邓健不动如山,双目与崔志正直视:“来。”

    两侧,几个生员蓄势待发。

    邓健轻声道:“出言不逊,对抗钦差,掌嘴二十!”

    崔志正眼眸猛地一张,大呼:“谁敢打我?”

    邓健突然道:“且慢。”

    左右生员面面相觑。

    邓健站起来,一步步走下堂,至崔志正面前。

    崔志正只冷笑以对:“怎么又不敢了?你区区农户子弟,来了此,难道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邓健不慌不乱地摇头:“我身世清白,不曾做亏心事,也从不曾欺压良善,没有掠人财物,为何自惭形秽呢?你以为,你这用上好的木料堆砌的宅邸,用金玉装饰的屋子,便可令你自命不凡吗?”

    邓健这时候,居然出奇的冷静,他直视崔志正:“你知道我为何要来吗?”

    崔志正不屑的看他。

    邓健却是从容的道:“因为我很清楚,今日我不来,那么窦家那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蒙混过去,那天大的财富,便成了你们这一个个饕餮的囊中之物。若我不来,你们门前的阀阅,依旧还是闪闪生辉。这崔家的大门,还是这样的光鲜亮丽,依旧还是一尘不染。我不来,这世上就再没有了天理,你们又可跟人诉说你们是如何的操持家业,如何辛苦艰难睿智的为子孙积攒下了财富。所以,我非来不可!这脓疮若是不揭开,你这样的人,便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世间就再没有公道二字了。”

    崔志正气得发颤:“你……”

    邓健不理会他,却继续道:“所以……我来了,我来这里,不是和你们崔家有什么仇怨。而是觉得事情发生了,就该将事情说个清楚,也讲个明白,世间有许多糊涂的事,糊里糊涂的掩过去了,人们便当做没有发生。事情糊涂过去,人也糊涂着生老病死,可是……道理呢?那书本里堂而皇之的道理呢?那仁义礼智呢?那千秋流传下来的东西,都不重要了吗?”

    他盯着崔志正,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知道,圣人在的时候,那远古之人们,是不是遇到这样的事,也如今日这般含糊过去的,春秋大义到底是不是像今日这般不过是前人编造的故事,这不重要,一丁点也不重要。重要得是,千秋之后,人们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不是什么翰林,也不是什么钦差,我叫邓健……我来此,只为一件事,就是把事情说清楚。你不愿说清,这不打紧,我跨进这门槛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安安生生的走出去。可是你要相信,我不愿苟活,但是你,你们崔家,肯定没法好活,好了,来人,给崔志正取一把椅来,让他坐下慢慢的说。”

    ………………

    昨天第三章熬夜送到,睡一觉,接下来写今天三章,大家放心,已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一定不会辜负大家。

    男人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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