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颇有几分受宠若惊。

    实际上,他原本的指望只是大唐给自己颁发出关的文牒而已,若是能有一份大唐朝廷的印信,让自己沿途西域诸国,能得到一些照应最好。

    可哪里想到,陈正泰一开口,便给他如此大的照顾。

    要知道在此前,他已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了。

    于是,哪怕他气度非凡,也不禁感激道:“那么,就多谢韩国公了。”

    “不要叫韩国公,我有俗名,叫陈正泰,以后就叫我陈大哥便好。”

    陈正泰热络得不得了。

    玄奘一时……无语。

    陈大哥……

    明明你比贫僧要小许多的好吧。

    只是……陈正泰这般豪爽的样子,玄奘哪里好故意不给陈正泰面子。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前往西方,求取真经,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已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现在……机遇就在眼前,便还是违心道:“多谢陈大哥。”

    陈正泰笑道:“你在长安,可有住处吗?”

    “就在附近寺中暂时寄居。”

    “这样啊。”陈正泰道:“那么你回去之后,且等我音讯,我明日就去面圣,后日之前,便能有回音,你放心,这事包在我的身上。”

    陈正泰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所以次日一早,便兴冲冲的入宫去面圣了。

    见了李世民,李世民不禁道:“你不在那好好的练兵,成日瞎转悠什么?朕这里没什么事。”

    陈正泰很无语,这是什么话,难道练兵就要每日都待在营里吗?我陈正泰就算是每天在家躺着,也能练出兵来。

    当然,这些话却是不能乱说的,陈正泰忙是虚心接受了批评的样子,痛定思痛的模样道:“是,是? 儿臣真是万死,只是今日儿臣有事求见。”

    李世民也不过随口骂一骂罢了,新军那边……才五千人? 这是李世民不满意的。

    李世民觉得至少也该有两万的规模? 可百工子弟就这么多? 也不可能什么歪瓜裂枣都招募进来,也只能作罢了。

    而至于这新军战力能到什么程度,李世民可说不准? 他既已有了彻底压制世族的心思? 那么……心思就绝不可能动摇,因而道:“何事?”

    陈正泰便道:“有一僧人,叫玄奘? 想要西行? 求取佛经? 儿臣觉得此人慈眉善目? 为人也忠厚? 朝廷不应该禁止。”

    李世民不由皱眉:“玄奘……”

    他对一个僧人是不可能有什么印象的。

    也没兴趣去管这等小事? 于是道:“他慈眉善目与忠厚,和禁止他西行有什么关系?”

    “儿臣的意思是……”

    不等陈正泰的解释,李世民一挥手:“那就准他出关吧,此等小事,何须亲自来朕这里说。”

    “儿臣怕他有危险。”陈正泰老实道:“所以打算抽调一些护卫给他? 而且他一僧人? 要跋涉数千里? 儿臣看他心疼的很? 所以……所以觉得……总需有人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李世民便问:“此人俗名叫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呀,好像姓陈。”

    “你亲戚?”

    陈正泰立马道:“儿臣冤枉,儿臣绝没有徇私……”

    李世民很无所谓的样子:“是你亲戚那才恩准? 不是你的亲戚,你特意跑来,为一个莫名的僧人如此大费周章,朕就非要敲打你不可了。你现在是新军大将军,关系重大,成日闲着没事做,这是何意呢?”

    卧槽……

    居然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陈正泰硬着头皮干笑道:“其实……也算是亲戚吧,他叫我大哥来着。”

    李世民便道:“既是亲戚,那就准了,要出关多少人,朕这里都准。”

    李世民觉得,这不过是再小不过的事,可陈正泰这个家伙巴巴的跑来,这点恩荣还是要给的,如此一来,便显得自己对陈正泰的恩德无量了。

    李世民一副你看对你不错吧,快感激涕零一下的样子:“朕会交代鸿胪寺……”

    陈正泰很上道的感激涕零道:“儿臣蒙受陛下如此厚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李世民露出笑容:“好好办你的事,你心里清楚,朕……对你可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可不是吗,就等着新军那边有一点成绩,将来再扩充一下新军,等时机成熟,就准备关门打狗呢。

    陈正泰连忙点头:“喏。”

    得了圣旨,陈正泰乐呵呵的出宫。

    回到家里,很快就让人将玄奘请到了自己的面前,却是唉声叹息。

    玄奘见他如此,本是火热的心,顿时浇灭了:“韩国公……难道……陛下不准?”

    “准是准了。”陈正泰叹息道:“只不过……哎,说来也是话长,只不过……陛下狠狠的责怪了我,说我堂堂国公,为一区区僧人的小事,特意去觐见,而陛下每日日理万机,忙碌于政务,为了天下苍生百姓操碎了心,我却为这等区区小事去惊扰了他,哎……陛下一番苛责,令我这臣下的,真是生不如死,心里既惭愧又难受。”

    玄奘:“……”

    陈正泰打起精神继续道:“见此情景,我只好说,其实高僧乃是我们陈家的远亲,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兄长,陛下这才脸色好看一些,说原来如此……既是为亲人说情,倒还显我是一个有心的人,这才没有责骂的太过。现在我已在陛下面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可要记着,到时去鸿胪寺领文牒的时候,一定要咬死,说你出自孟津陈家,乃是我小弟,不管谁质疑,你都要一口咬死了。”

    玄奘:“……”

    这玄奘虽然是方外之人,可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就算自己和陈正泰乃是亲戚,按辈分,自己可以是他的叔叔,也可以是他的侄子,但是凭着二人的年岁,怎么也不像自己是他的远方弟弟啊。

    鸿胪寺的人能信吗?

    可陈正泰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堂堂韩国公,还会特意在这事上打诳语不成?

    此时想着求取真经要紧,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妙。

    于是玄奘道:“一切依韩国公……不,依陈大哥所言。”

    陈正泰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不知你打算如何去西域,目的地又是何处?”

    玄奘听到此,倒是侃侃而谈,他之前去过西域,当然,并没有继续西行,不过对于西域的地理,他却是耳熟能详。

    此次是他第二次出行,所以心也很大,他是希望直接从西域过境后世的阿富汗,而后再南下进入印度次大陆。

    这个路程,可就很吓人了。

    当然,历史上的玄奘,确实抵达过印度,也就是现在的天竺。

    陈正泰不得不钦佩玄奘的勇气,反正换做是他自己,莫说是现在,就算是一千多年后,他也不敢单独去那里的,毕竟以他的英俊相貌,有菊花不保的可能啊。

    接着陈正泰又问道:“你打算何时成行。”

    玄奘道:“越快越好。”

    陈正泰略思索,便道:“那就后日吧,明日我会好好布置一番。”

    玄奘又行了个礼,真切地看着陈正泰道:“实在是太有劳陈大哥了。”

    有陛下的旨意,又有陈正泰的关照,所以一切都很顺利,玄奘去鸿胪寺领关牒的时候,鸿胪寺倒是很客气,过了两日,他又来陈家辞行,却听说陈正泰已去军中了。

    只不过,此时却有数百个彪形大汉围着他,车马都准备好了,足足一百多辆车。

    不过,这一群彪形大汉们都愁眉苦脸的,领头一人来和玄奘见礼:“叔……”

    玄奘一时震惊:“你是……”

    这人道:“我是陈爱香,奉正泰叔之命,保护你西行的,论起辈分来,我是你侄子。”

    玄奘细细的看了看他道:“你……不是僧人?”

    “现在是了,说是让我做几年僧人,等回来就还俗。”这陈爱香一想到要去西域,便想死,不过陈正泰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去一趟西域,而后回来掌管一方的生意。另一个则是,死去鄠县挖矿,这辈子都别回来。

    这是家主的命令,想来也不会有第三个选择。

    陈爱香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觉得第一种选择比较香。

    玄奘:“……”

    他打量着这一个个彪形大汉,都是一脸横肉,身子强壮,心里顿时有些不踏实,他问起另一人:“你……你是做什么的?”

    这人浑身肌肉,挺着将军肚子,道:“你看俺像啥?”

    “贫僧不想猜。”

    “你看俺这样子,也晓得是个和尚了,当然,出家之前,俺是挖矿的。”

    玄奘:“……”

    他又瞥着另一人:“你是……”

    这人倒是彬彬有礼地道:“打洞的。”

    玄奘:“……”

    这人耐心的解释:“不是挖人祖坟那种,是专门探勘矿产的。”

    “你们都随我西行?”

    “当然。”此前那陈爱香道:“时候不早了,路上说,我们都是奉韩国公之命,随你一道去求取真经的,你看,我们也是有僧籍的,正儿八经的僧人,你不要疑虑……”

    玄奘心里忍不住想吐槽点什么。

    不过随即他又谨慎起来,无论怎么说,出家人不能口出恶言。

    再说,这都是韩国公给他安排的人,他就更不好再说什么了。

    于是他只好默默地上了车,给他赶车的车夫,也剃了一个光头,口里不断的骂那拉车马的娘,从他满口的酒气,再加上他的话里话外来看,这个人……好像是修铁轨的。

    玄奘在这里,车子才刚开始动,突然整个车厢便乒乓的响,铿锵之声不绝。

    玄奘吓坏了,忙道:“停车,停车。”

    那车夫回头,咧嘴道:“咋啦?”

    “车里什么动静?”

    “什么什么动静?”

    跟这人很难沟通。

    好在陈爱香另一边打马而来,一脸抱歉的样子:“实在是抱歉的很,这些狗东西,东西装错了,李四,赵二,你们这两个混蛋,不是说了不要将家伙装在高僧的车里吗?要装装别的车去,这是有道高僧,在他车的夹层里藏着这么多家伙算什么意思?”

    于是另一边的人,忙是硬着头皮来,一脸噤若寒蝉的样子,先请玄奘下车,而后揭开车厢的夹层盖子,抱出一柄柄明晃晃的刀剑和火枪来,口里咕哝道:“其他车的夹层也装满了啊,就玄奘法师这地方空荡荡的……”

    “还敢顶嘴。”陈爱香坐在马上破口大骂:“直你娘!”

    几个人便再不敢做声,灰溜溜的抱着两捆刀剑,躲到后车去。

    陈爱香又重新换上笑容,见玄奘惊魂未定的样子,便道:“哎呀,这些人就是不晓得规矩,叔,你别生气,下次他们再敢,我抽死他们。”

    玄奘面带微笑:“阿弥陀佛。”

    人群之中,不知道谁低声说了一句:“陀个鸟。”

    玄奘假装没有听见。

    而后又上了车。

    似玄奘这样的人,能几次牵涉数千里,穿越大漠,没有同伴,忍受无数的痛苦和煎熬,依旧完 成自己目标的人,本就是大智大勇的人。

    他有超强的忍耐力,和无以伦比的意志,眼里只有他的目标,至于其他的小节,他是不放在眼里的。

    上车,开拔,浩浩荡荡的队伍,愈行愈远。

    而此时,在另一头,陈正泰在军中,正看着步兵营操练,心里倒是颇有几分遗憾。

    其实他挺想送一送玄奘的。

    这是一个传奇人物,这一别,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西行的路上无比的凶险,可谓是九死一生。即便有朝一日,他们平安回来,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那时只怕早已物是人非。

    只是……陈正泰觉得这样的送别,可能有些尴尬,还是……不见为好吧,没有送别,就没有送别的伤感!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高僧,因为高僧喜欢营造一个天堂,可那天堂是漂浮在天上得,在陈正泰看来,这不切实际!

    他希望营建一个更好的世界,当然这地上的世界,再如何也及不上那虚幻创造出来的梦幻天堂,可它很实在,它扎根在土里,可以让更多人在今生就能享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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