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成熟稳重。

    说什么淡定从容。

    这一切不过是人这种社会生物被规训后,变得老老实实,变得麻不不仁,为了体面裹上的一层遮羞布而已。

    当有一天,强大的力量降临己身,一切过往压抑的欲望、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欲望会疯狂地喷发而出,疯狂地在脑中肆虐着,躁动着,驱使人去做出有违过往常态的行为。

    高赛此刻就是如此。

    他就好像一个突然中了几千万彩票的穷鬼,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前一刻还故作优雅倒了杯马爹利坐在落地窗前赏雨,下一刻就再也憋不住。

    把杯子一扔,骂了一声没有意义的艹,疯了似地推开门冲入夜晚的暴雨之中。

    跑步!

    狂奔!

    这是一种全所未有的感觉,就好像每一块肌肉、每一条筋、每一块骨头、每一片皮肤,都在轰然运作而起。

    高赛很难去用言语形容这一时的感动。

    正常人的身体就好像一台静止不动的拖拉机,在一阵疯狂摇晃中,陡然冒出了一团黑烟,轰鸣作响,迸发着强大的动力。

    然后,等着,催促着,诱惑着,仿佛心中有一条毛毛虫在爬一样,告诉着他——把油门催起来!把油门催起来!

    轰!

    路边的积水飞速的溅起,还未等落下,街道尽头已然失去了那道黑色的身影。

    夜间暴雨,可见度极低,高赛一身黑衣飞快地奔跑着。

    他甚至比马路上的小车还快。

    不!

    更快点!

    大学城外的公路被限速了,他的速度甚至比那些小车快多了!

    而这,竟感觉不过是稍稍热了一下身!

    “哦豁~”

    他再也忍不住,放肆地叫了起来。

    “嗷~嗷~~嗷~~~”

    正所谓两岸猿声啼不住,他跑着叫着,像一只欢脱的猴子。

    ‘丹鹤道袍’所演化成的黑衣不仅防雨,甚至鼓荡之间,还让身体保持最舒适的清幽凉爽。

    黑衣大兜帽下的面具看起来也不仅仅是遮挡面孔,明明面具上有两个眼窝,高赛却能感受得到,不管是狂风还是暴雨,都沾惹不到他的眼珠子。

    于是他的速度更快了!

    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公里每小时!

    公里每小时!

    公里每小时!

    公里每小时!

    公里每小时!

    ……

    噢,没有到。

    不是因为已经到了极限,而是高赛一头撞上了市郊某个集团公司摆在大门口当门面的巨大石头上。

    轰!

    他就像一发炮弹一样,整个人瞬间砸向巨石。

    霎时间,暴雨中发出可怕的爆响,比天上的雷声更大。

    碎石飞溅,雨水喷洒,有块石头炸飞了出去,径直撞开公司的闸门,去势未减地砸断了一颗造景榕树,又狠狠地嵌入到停靠在一栋大楼下的迈巴赫车身上。

    那可怕的力量,甚至顶着迈巴赫整整平移了足足十几公分。

    “丢~!丢~!丢~!……”

    旁边停靠的一辆保安小电动都惊呆了,发出了惊恐的警报声。

    碎石中,高赛仰躺在地上,喘着气,望着天上飘荡下来的雨水,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爽~!”

    “真特么的爽啊~~~”

    他笑了,他不再是保持着不知道多少年的从容微笑,他笑得癫狂,笑得躁动,笑得肆无忌惮。

    陡然间,他耳朵动了动,敏锐地听到了远处集团大楼楼下传来的嘈杂声。

    于是,他缓缓地,优雅地,伸手贴在地上,而后猛地一个发力。

    嘭~

    他瞬间就弹射了出去。

    在半空中,强大的腰腹肌扭动,他像是一头灵活的猎豹,快速翻转身体。

    待到重新接触地面,脚步一踏,径直以超过公里每小时再度冲入到暴雨之中。

    这一夜,他不知道跑了多久。

    他一点都不觉得疲倦。

    他一直跑,直到跳到一座高架桥下,仰头看到了耸立在雨中的路牌,这才愕然发现自己已经跑出了魔都。

    力量!

    这就是力量!

    人类文明发展得太过久远,又发展得太快,以至于人类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也是森林中野兽的一员。

    那根植于基因深处对暴力的崇拜,催促着高赛去破坏点什么,去砸烂点什么。

    他站在狂风暴雨中喘着粗气,最终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他终究没有去砸点什么。

    那太缺德了。

    他是人,不是森林里的野兽。

    很奇妙地,他突然感觉自己对自己这副身体有了更好的掌控力,他原地一個起跳,径直跳上了高架桥。

    在暴雨中一个飞奔,跃起,翻转身躯,爆炸的力量像扑食的猛虎。

    他又很轻盈,轻盈地像一根羽毛,背靠着飘落在一辆雨中行进的大货车上,脑袋枕着双手,跷着二郎腿,等待着货车带他回城区。() ()

    高赛痴痴地看着天空,那落下的雨滴似乎也变得缓慢起来,可以清晰地看到每一滴落下的轨迹。

    然后……

    仿佛是身后的影子终于追上了他这个身体。

    又仿佛是拉开的弓弦抖动着重归原来的位置。

    一股纷乱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朝他拍打而来,顷刻间将他淹没。

    那是小时候常常生病,在家里打点滴时看着窗外抱着篮球经过的小孩们的艳羡和嫉妒。

    那是压抑到愤懑之后,像头野兽疯狂地折磨着一个可怜沦落红尘的少女,那心中的晦暗、自责、沮丧、懊恼、以及隐隐说不出口、极为阴暗的满足。

    ……

    ……

    一桩桩,一件件,酸甜苦辣咸,喜怒哀思忧,在脑海中翻滚着,刺痛着。

    告诉着他。

    高赛,你特么就是个烂人。

    一个在泥地里翻滚,一身污秽的烂人。

    倘若超凡者真的能随意穿梭时间,高赛不止一次地想要回到过去,狠狠地扇过去那个自己一巴掌,然后痛彻心扉地告诉他——哥们,活得像个人样吧!

    高赛是什么时候活得像个人样的呢?

    已经记不清了。

    大抵上是被彻底磋磨得失去了人的很多很多欲望,变得平和,变得满脸微笑,变得从容,然后就像个人了。

    说实在的,他还真说不清人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不过就是一个把自己獠牙和爪子都残忍掰下来,变得不能再伤害别人的野兽。

    而现在,獠牙和爪子再度长了出来。

    只是每一次挥舞着爪子,那过往所有一切的晦暗也将随之而来,如此清晰,如此的深刻,刺痛着他的神经。

    痛得他要发疯。

    这……

    就是‘灸心魔’的‘丹鹤道袍’!

    这就是从小泥潭里摸滚打爬到现在,一辈子沾染的污秽泥泞,还有自己内心滋生出来的污秽泥泞,尽数化为了每一丝强化的力量本源。

    “嗷~~~~”

    货车上,黑色的衣服涌动着晦暗的流光,面具变得扭曲,高赛高高拱起身体,抽搐着,像一头愤怒而痛苦的野兽,大声咆哮着。

    这……

    就是如此强大力量的代价。

    每一次施展,都是一次直面过去的罪孽,甚至是抵抗着罪孽的吞噬。

    那人心中的本能,仿佛要将他彻底同化成过去污秽的自己,于是这样就不会再因过去的罪孽而感到痛苦。

    老秦的那些纷乱的记忆里,就有这样清晰的描述。

    ——我们不需要制造心魔,人只要活着,就有心魔,这世间从未有过完美无瑕的圣人。

    ——我们不过是挥着铲子,撬开自己的血肉,将它从心底最深处挖了出来,晾一晾,晒一晒,直面它。

    ——我们终究还是会沦陷的,当我们直面心魔,抓着过去的错误不放,我们就再也不能从错误里走出来,我们终究还是会彻底被心魔吞噬,再度变成了那般丑陋模样。

    ——灸心魔的最终归宿,一定是死亡,我们只有在死亡的时候才能得到解脱。而这一切挣扎的过程,无论是身体日渐强大,还是心灵日渐怯弱,终究不过是梦幻泡影罢了。

    ——是压抑自我,还是肆意纵情,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场水月镜花,一场戏。

    不!

    高赛怒吼了一声,“不!”

    他这样告诉着自己,不!不是水月镜花,不是梦幻泡影,活着,本身就是人生的意义!

    活着,才是世间最美好的色彩。

    他想活成自己想要的那样,过去犯下罪孽带来的痛苦,那就好好品味吧,但人不能沉浸在过去,要向前看,前方一定有一道光!

    “哈哈哈哈~~~”

    高赛大笑了起来,从大货车上翻身站起,高举着双手,迎着狂风暴雨,大吼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就这么点痛苦?就想让我破防?可不够啊!”

    “再多再多再多!”

    狂笑着,他猛地跳下了车,巨大的惯性让他在地上飞快的翻滚撞击摩擦着,那每一丝的外力侵袭,都被‘丹鹤道袍’吸收,化为无边的痛苦侵扰着他的思绪。

    他却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狂笑着,笑得癫狂。

    暴雨愈发漂泊,仿佛是下不完一样。

    他大步向着魔都大学城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再度奔跑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里有着他最挂念的姑娘,许霜月。

    那里,有着另外一个开始让他这个沉寂内心悄然心动的姑娘,程曼曼。

    那里……

    有着他两世为人终于有了的家——一家奶茶店。

    他得回去。

    他想回家了!

    咻~

    他的速度再度飙升,不断狂飙,直到一阵气雾炸开喷溅,音爆呼啸,将沿途经过的那座门口石头破碎的集团总部大楼外墙的玻璃尽数震碎。

    哈哈哈哈~~~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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