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拖着大号行李箱抵达香港,下船后,还没能适应,只觉得陆地和海上一般摇晃,她深吸一口气,让新鲜空气充满胸腔,止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深呼吸好几个回合后,她终于缓过神,推着箱子走向闹市区。

    90年代的香港,是之前没法相比的,曾经只是个渔港,如今是大变样,街上行人匆匆赶路,大厦林立,人类仿佛其中蝼蚁。

    临近傍晚,大楼窗边延伸出来霓虹灯牌统统开启,花花绿绿灯光充斥整条街,路边唱片店放草蜢半点心,双层巴士从身边风风火火驰过,播报着下一站目的地。

    她在心理暗自腹诽,将朋友告知自己的话抛之脑后。

    香港也不差嘛,哪有这么糟糕。

    带着尚好心态,姜梨拦下一位路人“你好,麻烦问下...”

    “大陆仔?我而家唔得闲,你问人”大哥拿着大哥大,嘴里叼根牙签,朝她摆摆手,自顾自离开。

    好一副大忙人的架势。

    姜梨甚至话都没听清,人就已经没见踪影。

    旁边糖水铺的阿婆见她吃瘪,主动搭话“阿妹,你去哪,看你样子像大陆人”

    姜梨回头,却不见人。

    “这里啦”,闻言低头。

    见一位阿婆坐在小藤椅上钩针织毛衣,她透过厚厚眼镜片瞥眼自己。

    姜梨立马回话“我来香港找亲戚,奶奶我想问下九龙城寨怎么走”

    阿婆听到这,放下手里钩针,有些不可思议“你一个小姑娘,去那种地方干嘛”

    姜梨穿着套黄色小高领短袖下身配深蓝牛仔长裤,头发蓬松散落胸前,背着lv小挎包,看着实在不像会去贫民窟的人。

    “拜托了老人家,我亲戚在哪,有急事”实则是天已黑,不想流落街头,香港消费较高,开一间房钱是大陆两倍,自己拙荆见肘,比不上之前风光。

    她脸上挂着甜甜微笑,看着单纯无害。

    在糖水铺阿婆一脸狐疑下,姜梨得知具体方向,这地离九龙城寨有点距离,她谢过阿婆走到街边,抬手拦下的士。

    和司机报出目的地后,行驶过程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往驾驶室方向看,发现司机一直透过后视镜偷瞄自己。

    “大叔,看路啦,小心撞车”

    被抓包后司机也没羞愧,自顾自吹起口哨,嘴里唱着不知名粤语歌。

    下车后姜梨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胃,这司机八成是故意,急刹急停急转弯,的士开成卡丁车。

    她手抓紧行李箱,再次抑制想吐的欲望,司机将车掉头,开到她面前摇下窗户,对她吹口哨,满脸坏笑“靓女,畀个号码,下次啲你”

    这句姜梨听懂了,合着自己被当应招女了,捏紧拳头正想上前理论,司机却一脚油门开走。

    气不过的她对着车屁股比了国际手势,大声喊道“哩个铺盖仔阿!”

    这句台词是从港剧里听到,并且只学会这一句,姜梨难得爆粗口,这辈子气都在香港受完。

    不远处,男人驻立二楼,看着这场闹剧,他深吸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弥漫下看不清神色,勾了唇角,接着将烟弹落在地,踩灭转身离开。

    她转身,两人刚好错开,只剩二楼灯光忽闪忽灭,但未在意,只觉眼前场景诡异。

    如果把下午所见香港比做明珠,这几栋相连而成建筑就是棵毒瘤。

    无数窗口如石榴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破旧不堪,每一层搭建所用材料都不一样,像是后期一层层叠加上去。

    外墙窗口几乎挂满衣物,零星几件软趴趴掉落在亮着霓虹灯广告牌上,放眼望去,附近只剩九龙城寨这贫民窟,如座孤岛。

    环绕四周只有黄泥地,右侧稍远些看着有块空地像是篮球场。

    她也没在深究,拖着行李箱走进楼道,越往里走通道就越窄,目测只有一米宽,狭窄处只能侧着身子通过,抬头不足一拳就能看见缠绕的电线。

    姜梨弯下腰带着行李箱一点点挪动,每走一步就感觉黏鞋底,想看清地上不明液体,灯光昏暗,她便从地上捏起一张小卡。

    按摩,全套,半套...

    姜梨立马将小卡扔掉,耳垂泛起红晕却出卖她。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拐角处发出玻璃敲击声,巷子里灯光忽闪,吹来一阵穿堂风,垃圾袋发出窸窸窣窣声响,接着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从垃圾堆钻出。

    她心中一跳,往后踉跄几步,扶着墙壁才稳住步伐,手上却沾满灰尘,于是从包里翻出纸巾清理。

    黑暗中,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抓住姜梨裤脚,她惊呼一声“啊!”

    角落里毒虫不断咳嗽,用沙哑嗓音喊道“畀啲钱丫,我攞钱”

    姜梨就快要哭出声,好不容易挣脱开这毒虫,谁知他竟然撑起身子向前一扑,双手紧紧抱住她双腿。

    “你着咁好,求吓你,畀我攞啲钱”

    毒虫语气哀求,见她没反应,满是针孔伤疤的手就要顺着双腿朝上摸索。

    随着大幅度动作,一股汗臭从他身上弥漫开来,姜梨捂住嘴,眉头紧缩,不敢用手推开他,双腿挣扎向前迈“什么啦,什么钱,我也没呀,大叔,你行行好放我走”

    “呵呵”楼梯上坡处,男人发出戏虐轻笑,他背着光,看不清脸庞,接着一步步从阶梯走下,来到她身旁。

    他弯腰抓紧毒虫衣领,轻轻一甩就将人从她腿上推开“烂仔,搞咩呀”

    姜梨这才看清眼前人,卷发泡面头,牛仔外套配红领带,大晚上还戴着副墨镜,也不怕撞墙。

    “小姐,你边嚟嘅”

    空气中有闻到橘子味,瞥了眼,他右手拿着瓶汽水,咬着吸管朝自己眼前挥挥手。

    “喂,哑佬丫”

    姜梨往后退半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谢...谢谢你”

    “北人?”

    泡面头闻言挑起眉毛,抬眸仔细打量着眼前人,柳眉杏眼,浓妆艳抹依旧掩盖不住眉眼下独有江南水乡韵味

    信一形容不出,只觉得像秋哥茶室里收藏的,文人雅客笔下一副山水画。

    城寨里不长出这样的女仔。

    姜梨被直勾勾盯着有些许不满,直言道“喂,看够没”

    发丝几根掉落在眼角,她轻轻往后撩上别在耳后,又道“我来这找亲戚,你认识许丽华吗?”

    “冇规矩,问路前叫帅哥”

    他将瓶子随意塞进人家窗口,绕过姜梨往她身后走去。

    “找华姐哇,xx街xx楼”人逐渐走远。

    姜梨没听清,追上前想多问几句。

    巷子里传来轰鸣声,泡面头不知从哪搞来辆摩托车飞驰而过。

    这小子没病?大晚上带墨镜就算了,还在楼道里开摩托车。

    她跟上前,见不远处荒地上站着群人,为首的穿棕色外套,留着狼尾短发,后面跟着个凶神恶煞的马仔。

    信一将车刹住,长腿点地,手臂靠在车头吊儿郎当问道“王九!”

    站外头马仔朝领头低声私语,随后就吃了个暴栗。

    “你荡失咗路?”(你迷路了)话音刚落,周围一圈小弟发出笑声。

    “靓仔!有种嚟讲”

    信一不恼反笑,身边马仔讲有个人跑进城寨,他低声吩咐几句就骑车朝右侧拐进,便消失踪迹。

    这一幕姜梨尽收眼底,她猫着走远后,心脏却突突直跳,感情自己碰上hei社会,该死,今天简直走狗屎运。

    -

    信一在一处布满铁丝网窄巷截停那外来者,车灯在昏暗楼道里显得格外刺眼,那人用手挡住强光。

    “边嚟嘅”他下车,摘下墨镜放入外衣口袋,又将小领带塞进衬衫两个扣子之间,与外来者正面交锋。

    “我想换钱”男人佝偻着背,手拿布袋一点点往后退。

    “噉即系搅事罗”(那就是闹事喽)

    信一从身侧掏出蝴蝶刀向前冲去,男人也不甘示弱从对面握手楼扯下铁皮用力挤捏成条状,迅速挡住信一利刃。

    蝴蝶刀挥舞在空中发出剑风声,要是不小心划到定要破皮见骨。

    他一步滑铲,将刀挥向他,男人跳上窗台躲开,似乎不想恋战,跳下楼台就往其他楼层跑去。

    信一手腕轻甩收起刀,紧追不舍跑下楼梯,迅速从楼道窗口撑手跳入另一握手楼,动作顺畅,丝毫不拖泥带水。

    拐个弯就见男人朝自己方向低头狂奔,他将蝴蝶刀翻转出鞘,慢悠悠往前走,“跟住走”(接着跑)

    马仔也追赶来堵住后路。

    男人慌不择路翻身跳下楼。

    -

    姜梨盲人摸象来到小卖部,向坐在门口看电视老板问路“大叔,我找人,麻烦问下许丽华您认识吗?”

    “华姐丫,喺万安楼五楼”

    “万安楼在哪?”

    “就这,呢度一楼”大爷摇着扇子向上指了指。

    姜梨谢过他,便拖着箱子踩着楼梯登登上楼。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嬉笑,走进露台,烟味扑面而来,她打量着环境,对着其中一位中年女人小声喊道“姨妈”

    几个围坐在桌边的女人闻言停止嬉笑,放下手中纸牌朝门外看去。

    许丽华掐灭烟,缓缓站起身,微微张嘴愣了好一会。

    身边留着时髦短卷发中年女人坏笑道“丽华,边嚟嘅亲戚,唔好唔系畀金粉梦新嚟嘅嘢啦!”(哪来亲戚,不是给金粉梦送的货吧)

    周围女人毫无忌惮发出讥笑,许丽华将牌拍在桌上,周围瞬间鸦雀无声,空气冷到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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