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紧张，没事的。 ”
和月岛并排站在玄关等候他的家人。
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想要掩饰紧张却欲盖弥彰的时候，月岛这样开口。
“嗯……”你强装着镇定回应，嗓音却干涩得过分。
不是第一次见了啊。你在心里想。
去年结婚之前，月岛就带你拜访过了母亲和兄长。始于“这是我的未婚妻”这句利落到有些吓人的介绍，你们自此就真的一帆风顺地喜结良缘。几乎没有任何反对，月岛家就同意并推进了这门婚事。哪怕你甚至不过是个在日本漂泊的异乡人。
月岛一家都是很宽和温柔的人呢。你想，目光却失神地钉在门口的客用拖鞋上。
在这种氛围里被祝福着组建家庭一定会很幸福开心的吧!
—— 如果我们是真夫妇的话。
“阿萤，生日快乐!”率先提着蛋糕大步流星迈进门的是明光哥，“新婚生活怎么样，是不是比想象中更有意思呢？你小子该不会幸福得得意忘形了吧。”
笑嘻嘻的，明光哥直直向上伸出手，在月岛的头上乱揉一通。
“哥我说你啊……”月岛有些不耐烦地撇着嘴，却并没有闪开。
跟在身后的是笑意盈盈的月岛妈妈，手捧一束雏菊，轻轻塞进略显拘谨的你的怀中。
“照顾萤真是辛苦了!”好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和煦。
“啊……哪里的话。”
月岛根本不需要你照顾什么，相反，其实是月岛荫庇了你。所以他们对你越好，你反而越愧疚。
目光不自觉地略过身边的月岛，他好像又一次感觉到你的重重心事般，“开饭吧”，领着大家在餐桌边落座，替你解围。
晚餐的气氛很棒。月岛一家不仅温柔，而且很健谈。尤其是明光哥，一直不亦乐乎地向你叙说着月岛儿时的糗事。比如进了商场一看到恐龙模型就会走不动道啦；生病的时候特别害怕打针，一看到比手指还要粗的针管就会吓得哇哇直哭；穿衣服一定要上面带有月亮图案的，而且衣服如果不好看的话，死也不会穿出门；讨厌打架这种暴力行为，但性格很傲绝不受欺负，所以曾经凭借着一张好嘴骂哭小区中的不良儿童，妈妈领着小月岛礼节性地登门道歉时，他还在龇牙咧嘴地说着啊啦啦果咩，语气丝毫听不出抱歉，害对面的小朋友哭的更大声了……听的你咯咯直笑，难得放松得两肩都轻轻抖动起来。
而月岛的表情却像积雨云一样越来越阴沉，终于在抿着嘴也没忍住的时候，在餐桌下踩着明光哥的脚趾头狠狠奉还。
明光哥一边吃痛地大喊你小子谋害亲兄，一边还在笑着对你说，你看我就说他最记仇。
月岛妈妈慈祥地看着两个儿子打闹，间或露出“你们怎么又来了”式的无可奈何的笑容，更多时候则会隔着餐桌轻轻拉住你的手，询问你是否还习惯婚后的生活，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嗯……虽然还在适应中，但是月岛君是很温柔很体贴的人，所以生活的很舒适。” 不知怎么的，你的声音越说越小，“相反，会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虽然想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但果然做的还是远远不够吧……”低下头，不妙，你能感觉到自己连耳朵都越来越烫。
掺就真心的假话果然最难讲，你在心中微微叹气。
“这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啦!萤这小子啊，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已经赚大了，毕竟他应该完全不懂得怎么哄女孩吧!”
明光哥笑着插进话来，显然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
有时候你觉得，可能月岛的毒舌和哥哥其实是一脉相承。
“不是的，月岛君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是非常细心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也很会照顾人……”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感觉身旁的他和你一样紧绷起来。嘛，的确，看着你装恩爱对他来说也一定很难为情吧。果咩内，你的心中唯有苦笑。
“那是萤追的你吧？缘分是怎样开始的呢？这部分的故事他是绝对不会说的，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无辜眨巴着眼睛，开朗的明光哥提出的问题却总是这么难以招架。
“喂……我明明说过是大学同学的关系吧。”
月岛不容分说地越俎代庖。
“所以是社团活动认识的？不同专业上同一门课程应该很少吧，几乎没有碰见的可能啊？还是在校外认识的呢？”
“好八卦……”
“你小子是不是不好意思。”明光哥笑得有点阴险。
“……多嘴。”
眼瞅着几个回合下来，你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让月岛代劳。
“……嗯，我们是在拉面店认识的。”
“那个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心情不好来着，所以就一个人去拉面店吃拉面了。非要说的话——之所以会一个人去拉面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听说……”
你有点尴尬地停住了。
“因为听说在日本女生一个人去拉面店是粗鲁和失礼的表现。”
“月岛君当时坐在我隔壁。
然后我收到了……写着他line账号的纸条。”
也许是因为你的日语还没有那么流利，所以讲的格外得简略，而且非常磕巴，听上去反而更显得为难。
明光哥把嘴张成“O”字形，在月岛的嗔视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却慌张到哑火，说不出阻止或安慰的话。
月岛的妈妈轻轻捏着你的手背，什么也没说，却意外地予你以平和。
而月岛，身旁的月岛，静静地注视你，讶异于这份坦诚。眼睛却晦明不清，像一弯遭云朵遮蔽的皎月。
但他说，说到这里就可以。别让他得逞。
不顾明光哥的取笑，温柔地、第一次出格地摸了摸你的头。
和月岛的认识确实像一场奇遇。而奇遇诞生在也许是你来到这里后最糟糕的一天，来的悄无声息，却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随手就帮你实现了愿望。
你是在日本上学的大学生。几乎所有人见到你，都会下意识认定，你是旅日的中国交换生。但你自己知道，不是的，虽然这样说似乎也没有错，但你们的本质并不相同。严格来说，你只是一个通过留学项目来到日本的无家可归的逃亡者。而契机是，为了躲避你那个沉迷赌博的酒鬼父亲，为了不让债主们就此毁掉你的人生，在收到他们四处打听你的大学和专业的风声后，你翻遍了学校官网的留学政策，从此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项目很短，只有两年。两年里，为了甩开那个像丑陋胎记一样的家庭，那个甚至没有办法称为家庭的家庭，你要想办法留下来，留下来才能逃出生天。
在这里的时光却比想象中难熬。项目可以选择的专业并不太多，对语言的要求却很高。即便苦啃日本文法数月勉强通过了申请，来日后的口语实战却打了彻头彻尾的败仗；受制于你中文专业的出身，能在项目中选定的，唯有日益没落的编辑出版学，而语言的壁垒却自然成了难以逾越的关隘，卷面成绩无可避免地令人失望，就算在这个日薄西山的产业勉强找到了实习，也会因为旅日身份、内向的个性、糟糕的口语和难看的成绩而被拒之门外。命运何其不公，你有能力把握中文辽阔的山川海河，却被迫漂泊于他乡，着手并不擅长的新语言和新专业，徒使文字的灵气磨损和尘封。
而上天却依旧没有因此放过你。
国内持续不断地有人来学校纠缠你的存在，网络上你的信息征集没完没了，从专业班级学号，甚至是前寝室号，你的私隐明晃晃地示众。固然暂时对你构不成身体上的威胁，但学院的老师也曾经数次来电，委婉地表示希望能妥善解决家里的问题，不要给学校惹麻烦。“老师也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学校难免因此遭到抹黑……”，更重要的是，如若事态不能好转，恐怕你连继续这个项目都难以为继。
你在电话这头强装镇定地回答 “嗯好的老师我会想办法的”。但挂断的那一刻就痛哭出声，你又可以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找你要办法呢？因为只有你还在乎着这悲惨的人生吗？
你掩面啜泣，试图让自己平静。
然而，这悲惨的人生啊，又的确是我仅有一次、无法放弃的人生。
于是在无力中，再次将双拳握紧。
“向同学，可以放学后来一趟留学生服务中心吗？管理科的老师有些情况需要跟你沟通一下。”
上完周五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收到了这样的短讯。
心下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但没想到稍微迟疑了一步，就真的身处悬崖边上。
“不好意思向同学，交流项目可能会提前结束。”
有多少人听过火药在脑袋里炸开的声音呢？那一刻，你这样想。
“项目本身也只是短期项目，大部分专业都是一年半可以完成的内容，之前试点的时候考虑到培养的充分性，所以将时间稍稍拉长了一点。但现在两边学校出于节省培养成本，便利学生就业的角度考虑，决定还是按照一年半的跨度来实行——也就是说，向同学，大概还有三个月你就该返回中国了。学校这边希望你们都可以早作心理准备。”
没有预兆的，眼泪就像洪水一样破出眼眶。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着破碎的字句“为什么……怎么会……”
为什么，世界总是对你这么不公平呢？
管理科的小松先生因此吓得够呛。
“向同学，这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政策。事实上，按照规定，你们最后还是要回到中国领受学位的，只不过证书将由两校联合进行颁发。嘛……虽然管理科的老师们都清楚你的确在中国有一些背景上的意外情况，不排除学校可能存在这方面的考虑，但这并不是导致项目缩短的主因，所以还是希望你能以平常心来看待，好好专注于剩下的学业……”
“谢谢您。”
再多的纠缠除了增生瓜葛也不过徒劳无功，止住如浪潮般汹涌的低嚎，你尽可能礼貌地鞠躬道歉，随后立刻离开了办公室。哪怕仍然止不住地用泪水冲刷面庞。
被留在身后的小松先生长舒一口气。
“果然啊……这种学生就不应该来我们学校。”
“我在日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形容……总感觉，有点粗鲁呢。”
他摇摇头，略带嘲讽地冷笑着。
“啊对了……不好意思，月岛同学，稍微耽误了你一点时间呢，把材料放在木之本老师的桌面左侧就好了哦。”
他的笑容再次恢复了可亲。
来日本之后你几乎没吃上过什么好饭。
这并不值得意外。光是读书的费用就已经让你捉襟见肘，能读上这个项目，已是一种幸运的勉强。
大多时间，你一边靠在便利店打零工维持基本的日常开销，一边蹭着快要过期的便当和饭团果腹。
在你打工的便利店的不远处，有一家生意不错的拉面馆。一反日本人钟爱的清幽高雅的调式，门头做的倒是磅礴粗犷。第一次路过时，就被那略显贵气的大红色招牌吸引，上面画着的浓汤豚骨拉面，有种莫名的魅力。
不算很便宜的价格，但咬咬牙的话，偶尔吃一次其实也可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太能熬，或是实在割舍不下便利店的免费临期餐，你居然真的一次也没有迈进那道门。
此刻却泪眼汪汪、大步流星，像决心迈过人生万水千山或干脆跌落悬崖视死如归一样地，闯了进去。
“请给我来一份大份的浓汤豚骨拉面!”
好像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勇敢过，声音大到不仅让接待大叔吓了一跳，而且几乎整个店的客人都转过来看你了。
雄赳赳地落座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这种程度，就足以让你如芒在背。
——在日本，女生通常被认为是不可以一个人来拉面店的。
其实细想也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不过是，拉面店里几乎坐满的都是男性，座位又很狭窄，人熙熙攘攘地挨着时，男性宽广的体格和身上的气味多少会使女性感到不便；吃拉面时难免发出嗦面的声音也通常被视为粗鲁和不雅的吃相；另外，还会暴露出没有朋友的窘境。
但，那又怎样呢？
豚骨拉面并不会因此变难吃。
我只是想吃一份豚骨面而已，为什么连这种小小的心愿，都要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审视和阻拦。
你低下头，让柔和的乌冬慢慢滑进你的胃肠。
好好吃。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比你糟糕的人生强上百倍——不过是在一群男人里吃拉面而已，如果回去，可就是在一群男人追杀下逃亡讨生活了。而至于优雅的礼节，本身就与你狼狈的逃亡者身份不相符合，又有什么佯装的必要呢？没有朋友也不过是事实罢了。
在心里不自觉地为自己辩解。想到这些，露出微笑的同时，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身边的客人讶异地注视着，但每个人都选择了迅速地别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此刻他在旁边落座。
却立马递了纸巾过来。
“喂……擦一擦再哭也不迟。”
你抬起头，泪眼婆娑，视域里只漫开耀眼的金黄。
听月岛的话，你没有再对明光哥和月岛妈妈多讲下去。以你的出身背景，大抵上他们也能猜到，多半不是好事情，所以善解人意地就此打住话题。
而你没有再讲，是因为，其实你也无法再讲下去。受人恩惠，你不过是一只被抱养的丧家之犬，无法像普通的妻子一样炫耀吹嘘丈夫的爱意。月岛很好，月岛对你很好，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有种鸠占鹊巢的羞愧和别扭。而更多时候，你感激月岛的收留，却至今没有彻底弄清他施与善意的理由——作为收受好意的一方，连过问这件事许多时候也显得虚伪。
更重要的是，你害怕听到某个理由。要牢牢地将自尊紧握在手，不容他人置喙。所以，哪怕只是出于他本身的善良，也千万不可以是因为你的可怜。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你努力将错综复杂的掌纹弯曲收拢。
而明光哥却在此刻拍着手掌带头庆贺:
“HOLA!让我们给阿萤切蛋糕吧!”
在此刻你终于笑着，和大家一起唱起生日祝歌。
粉色的草莓蛋糕上插满各种颜色的漂亮蜡烛，烛光闪闪烁烁地映照在低头许愿的月岛脸上，显得他洁白无暇得像座圣天使雕像。
像你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邻座的他说:“喂……擦一擦再哭也不迟。”
却光顾着看你哭，最后也没有吃上眼前的面。
无可奈何地抽掉包里的最后一张纸，他略带苦恼地支着头说，纸巾阵亡了，好歹给眼泪也留一点存量吧。这是最后一张了，所以今天就先哭到这里。
你被他逗笑了。于是就真的就此收住。
想要加Line。
敢于一个人去拉面店的女孩，没有勇气说要加Line。
最后还是月岛在道路岔口递过纸条，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还是略显不自然地讲到，上面是Line，需要任何帮忙的话都可以找他。
于是那天你第二次纯粹地笑。幸好，真的幸好。
而你现在看着月岛，在心里默默说，我的愿望，那天有一个天使已经帮我实现了。所以你的心愿，也一定一定要实现。
然后月岛轻轻吹灭了蜡烛。
结束以后你在厨房收拾餐具，月岛说要帮你。你摆摆手说不用了，“晚餐是你准备的，餐桌当然要由我负责整理啦。”你略带抱歉地笑。
但是月岛坚持说没有关系。
“家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家人。原来我们真的是家人了吗。
这个陌生的词语配合着他自然的语气，竟让你有一瞬间恍惚到难以置信。
和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我，又是凭什么可以成为你的家人呢。
糟糕，好像眼泪又要往下掉。
也许是意识到你的不对劲，月岛连忙转移了话题。
“总觉得你今天太紧张了一点。”
“啊毕竟是月岛君亲近的家人们嘛……紧张也是正常的。” 你努力挤出笑容来。
虽然感觉到月岛好像很想强调“也是你的家人”，但终究作罢，将语气放缓，他说:
“没关系，不必紧张。你做的很好，所以更不需要紧张。”
“啊是吗……但我却好像总感觉自己处处都在出错，根本没有扮演好妻子的角色。”碍于清洁手套，你甚至根本无法空出手来挠头示歉。
月岛此刻却有些挫败地叹气了。
“你这个人，真是气人而不自知。”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所以不需要扮演。”
明明是在教训你，但念到“妻子”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他比你还磕巴，脸也可疑地红起来。
“啊……”被月岛害的，总觉得你比之前还要慌张起来“呃呃但是但是，我居然今天才知道，你喜欢吃草莓蛋糕诶!看着完全不像。”
“……”
月岛的脸好像更红了一点。
“啊没有别的意思”，你慌张地摆摆手，“可是作为嗯……妻、子、不是理所应当地要知道这些吗？今天差一点就露馅了，明明结为夫妇的话，要牢牢记得的。”
“那你呢？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月岛转过身来，双手抱臂，看上去更加不服气，“按你的说法，显然我也不是好丈夫。”
“啊，是巧克力蛋糕哦!”
你被他不知道在怄什么气的样子逗笑了。
“……知道了。下次给你买。”
因你举重若轻的回答，月岛反倒不知如何回应了。
“啊…嗯…谢谢。”
答完后，两个人竟都有些莫名的尴尬，于是乖乖并排站在水池旁默默洗碗，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全部的清理都完成后，月岛才和你一起上楼。
由于还没有做好同床共枕的准备，目前你还是更喜欢去客房就寝。虽然月岛一再表示就算去客房睡也应该是他去，但你在这件事情上却比他更倔。
“月岛君白天还要工作对吧。不仅要在博物馆上班，下班后还要继续打排球，如果休息不好的话，就没办法好好工作好好比赛……”憋着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说出口来，“还有好好养家!”
于是他束手就擒。
而且，我没有工作啊。在家里每天也只是写作，偶尔做做打扫而已。结婚之后，也很少再去便利店工作了。 若有所思地盯着台阶，睫毛扑闪着，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没走两步就已经到房门口。
“……不过”
今天的月岛好像还有话要说。
“让你【不要紧张】那句话并不真的只是为了安慰你。”
“是事实。”
“真的，不过是普通的一次见面而已。没必要紧张。”
“该怎么说呢，”月岛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以后还有很多次的。今天这样的夜晚，也还会有很多个。”
你的心里酸酸的，又想哭又想笑。
侧着身，朝向主卧门，高高大大的月岛，沉静得像树一样的月岛，仿佛可以托载一切。
月岛并不那么爱笑，说什么都淡淡的。不需要像你一样用笑容来增强或者展示自己“还有能量”，声音里却总有能安定人心神的功效。
尽管有些不确定，但你却依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蜿蜒曲折的话语里，直白的意味。
“嗯!”赶在又一次流泪之前，你用力地笑着点头。
“晚安，月岛君。”
“晚安。”
“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月岛君。”
就让这句祝福，成为这美好一天最后的句号。
转过身去，放任泪水轻轻擦过脸庞。
我们是否还会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你的生日，吃很多很多个草莓蛋糕呢？
其实我并不知道答案。
我不了解我们，正如我不了解你。
但至少下一次，我一定会记得。
所以，月岛，祝你生日快乐，而我会因为可以陪你一起过生日，而感到快乐。
和月岛并排站在玄关等候他的家人。
手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手指忍不住微微蜷缩想要掩饰紧张却欲盖弥彰的时候，月岛这样开口。
“嗯……”你强装着镇定回应，嗓音却干涩得过分。
不是第一次见了啊。你在心里想。
去年结婚之前，月岛就带你拜访过了母亲和兄长。始于“这是我的未婚妻”这句利落到有些吓人的介绍，你们自此就真的一帆风顺地喜结良缘。几乎没有任何反对，月岛家就同意并推进了这门婚事。哪怕你甚至不过是个在日本漂泊的异乡人。
月岛一家都是很宽和温柔的人呢。你想，目光却失神地钉在门口的客用拖鞋上。
在这种氛围里被祝福着组建家庭一定会很幸福开心的吧!
—— 如果我们是真夫妇的话。
“阿萤，生日快乐!”率先提着蛋糕大步流星迈进门的是明光哥，“新婚生活怎么样，是不是比想象中更有意思呢？你小子该不会幸福得得意忘形了吧。”
笑嘻嘻的，明光哥直直向上伸出手，在月岛的头上乱揉一通。
“哥我说你啊……”月岛有些不耐烦地撇着嘴，却并没有闪开。
跟在身后的是笑意盈盈的月岛妈妈，手捧一束雏菊，轻轻塞进略显拘谨的你的怀中。
“照顾萤真是辛苦了!”好像清晨的太阳一样和煦。
“啊……哪里的话。”
月岛根本不需要你照顾什么，相反，其实是月岛荫庇了你。所以他们对你越好，你反而越愧疚。
目光不自觉地略过身边的月岛，他好像又一次感觉到你的重重心事般，“开饭吧”，领着大家在餐桌边落座，替你解围。
晚餐的气氛很棒。月岛一家不仅温柔，而且很健谈。尤其是明光哥，一直不亦乐乎地向你叙说着月岛儿时的糗事。比如进了商场一看到恐龙模型就会走不动道啦；生病的时候特别害怕打针，一看到比手指还要粗的针管就会吓得哇哇直哭；穿衣服一定要上面带有月亮图案的，而且衣服如果不好看的话，死也不会穿出门；讨厌打架这种暴力行为，但性格很傲绝不受欺负，所以曾经凭借着一张好嘴骂哭小区中的不良儿童，妈妈领着小月岛礼节性地登门道歉时，他还在龇牙咧嘴地说着啊啦啦果咩，语气丝毫听不出抱歉，害对面的小朋友哭的更大声了……听的你咯咯直笑，难得放松得两肩都轻轻抖动起来。
而月岛的表情却像积雨云一样越来越阴沉，终于在抿着嘴也没忍住的时候，在餐桌下踩着明光哥的脚趾头狠狠奉还。
明光哥一边吃痛地大喊你小子谋害亲兄，一边还在笑着对你说，你看我就说他最记仇。
月岛妈妈慈祥地看着两个儿子打闹，间或露出“你们怎么又来了”式的无可奈何的笑容，更多时候则会隔着餐桌轻轻拉住你的手，询问你是否还习惯婚后的生活，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嗯……虽然还在适应中，但是月岛君是很温柔很体贴的人，所以生活的很舒适。” 不知怎么的，你的声音越说越小，“相反，会担心自己是否真的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虽然想努力成为一个好妻子，但果然做的还是远远不够吧……”低下头，不妙，你能感觉到自己连耳朵都越来越烫。
掺就真心的假话果然最难讲，你在心中微微叹气。
“这方面你完全不用担心啦!萤这小子啊，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已经赚大了，毕竟他应该完全不懂得怎么哄女孩吧!”
明光哥笑着插进话来，显然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
有时候你觉得，可能月岛的毒舌和哥哥其实是一脉相承。
“不是的，月岛君虽然不善言辞，但其实是非常细心的人，做什么事情都井井有条，也很会照顾人……”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感觉身旁的他和你一样紧绷起来。嘛，的确，看着你装恩爱对他来说也一定很难为情吧。果咩内，你的心中唯有苦笑。
“那是萤追的你吧？缘分是怎样开始的呢？这部分的故事他是绝对不会说的，所以只好来问你了。”
无辜眨巴着眼睛，开朗的明光哥提出的问题却总是这么难以招架。
“喂……我明明说过是大学同学的关系吧。”
月岛不容分说地越俎代庖。
“所以是社团活动认识的？不同专业上同一门课程应该很少吧，几乎没有碰见的可能啊？还是在校外认识的呢？”
“好八卦……”
“你小子是不是不好意思。”明光哥笑得有点阴险。
“……多嘴。”
眼瞅着几个回合下来，你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让月岛代劳。
“……嗯，我们是在拉面店认识的。”
“那个时候因为一些事情心情不好来着，所以就一个人去拉面店吃拉面了。非要说的话——之所以会一个人去拉面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听说……”
你有点尴尬地停住了。
“因为听说在日本女生一个人去拉面店是粗鲁和失礼的表现。”
“月岛君当时坐在我隔壁。
然后我收到了……写着他line账号的纸条。”
也许是因为你的日语还没有那么流利，所以讲的格外得简略，而且非常磕巴，听上去反而更显得为难。
明光哥把嘴张成“O”字形，在月岛的嗔视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却慌张到哑火，说不出阻止或安慰的话。
月岛的妈妈轻轻捏着你的手背，什么也没说，却意外地予你以平和。
而月岛，身旁的月岛，静静地注视你，讶异于这份坦诚。眼睛却晦明不清，像一弯遭云朵遮蔽的皎月。
但他说，说到这里就可以。别让他得逞。
不顾明光哥的取笑，温柔地、第一次出格地摸了摸你的头。
和月岛的认识确实像一场奇遇。而奇遇诞生在也许是你来到这里后最糟糕的一天，来的悄无声息，却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随手就帮你实现了愿望。
你是在日本上学的大学生。几乎所有人见到你，都会下意识认定，你是旅日的中国交换生。但你自己知道，不是的，虽然这样说似乎也没有错，但你们的本质并不相同。严格来说，你只是一个通过留学项目来到日本的无家可归的逃亡者。而契机是，为了躲避你那个沉迷赌博的酒鬼父亲，为了不让债主们就此毁掉你的人生，在收到他们四处打听你的大学和专业的风声后，你翻遍了学校官网的留学政策，从此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道路。项目很短，只有两年。两年里，为了甩开那个像丑陋胎记一样的家庭，那个甚至没有办法称为家庭的家庭，你要想办法留下来，留下来才能逃出生天。
在这里的时光却比想象中难熬。项目可以选择的专业并不太多，对语言的要求却很高。即便苦啃日本文法数月勉强通过了申请，来日后的口语实战却打了彻头彻尾的败仗；受制于你中文专业的出身，能在项目中选定的，唯有日益没落的编辑出版学，而语言的壁垒却自然成了难以逾越的关隘，卷面成绩无可避免地令人失望，就算在这个日薄西山的产业勉强找到了实习，也会因为旅日身份、内向的个性、糟糕的口语和难看的成绩而被拒之门外。命运何其不公，你有能力把握中文辽阔的山川海河，却被迫漂泊于他乡，着手并不擅长的新语言和新专业，徒使文字的灵气磨损和尘封。
而上天却依旧没有因此放过你。
国内持续不断地有人来学校纠缠你的存在，网络上你的信息征集没完没了，从专业班级学号，甚至是前寝室号，你的私隐明晃晃地示众。固然暂时对你构不成身体上的威胁，但学院的老师也曾经数次来电，委婉地表示希望能妥善解决家里的问题，不要给学校惹麻烦。“老师也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但是学校难免因此遭到抹黑……”，更重要的是，如若事态不能好转，恐怕你连继续这个项目都难以为继。
你在电话这头强装镇定地回答 “嗯好的老师我会想办法的”。但挂断的那一刻就痛哭出声，你又可以有什么办法呢？既然不是你的错，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找你要办法呢？因为只有你还在乎着这悲惨的人生吗？
你掩面啜泣，试图让自己平静。
然而，这悲惨的人生啊，又的确是我仅有一次、无法放弃的人生。
于是在无力中，再次将双拳握紧。
“向同学，可以放学后来一趟留学生服务中心吗？管理科的老师有些情况需要跟你沟通一下。”
上完周五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收到了这样的短讯。
心下知道多半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但没想到稍微迟疑了一步，就真的身处悬崖边上。
“不好意思向同学，交流项目可能会提前结束。”
有多少人听过火药在脑袋里炸开的声音呢？那一刻，你这样想。
“项目本身也只是短期项目，大部分专业都是一年半可以完成的内容，之前试点的时候考虑到培养的充分性，所以将时间稍稍拉长了一点。但现在两边学校出于节省培养成本，便利学生就业的角度考虑，决定还是按照一年半的跨度来实行——也就是说，向同学，大概还有三个月你就该返回中国了。学校这边希望你们都可以早作心理准备。”
没有预兆的，眼泪就像洪水一样破出眼眶。
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着破碎的字句“为什么……怎么会……”
为什么，世界总是对你这么不公平呢？
管理科的小松先生因此吓得够呛。
“向同学，这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政策。事实上，按照规定，你们最后还是要回到中国领受学位的，只不过证书将由两校联合进行颁发。嘛……虽然管理科的老师们都清楚你的确在中国有一些背景上的意外情况，不排除学校可能存在这方面的考虑，但这并不是导致项目缩短的主因，所以还是希望你能以平常心来看待，好好专注于剩下的学业……”
“谢谢您。”
再多的纠缠除了增生瓜葛也不过徒劳无功，止住如浪潮般汹涌的低嚎，你尽可能礼貌地鞠躬道歉，随后立刻离开了办公室。哪怕仍然止不住地用泪水冲刷面庞。
被留在身后的小松先生长舒一口气。
“果然啊……这种学生就不应该来我们学校。”
“我在日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孩。不知道怎么形容……总感觉，有点粗鲁呢。”
他摇摇头，略带嘲讽地冷笑着。
“啊对了……不好意思，月岛同学，稍微耽误了你一点时间呢，把材料放在木之本老师的桌面左侧就好了哦。”
他的笑容再次恢复了可亲。
来日本之后你几乎没吃上过什么好饭。
这并不值得意外。光是读书的费用就已经让你捉襟见肘，能读上这个项目，已是一种幸运的勉强。
大多时间，你一边靠在便利店打零工维持基本的日常开销，一边蹭着快要过期的便当和饭团果腹。
在你打工的便利店的不远处，有一家生意不错的拉面馆。一反日本人钟爱的清幽高雅的调式，门头做的倒是磅礴粗犷。第一次路过时，就被那略显贵气的大红色招牌吸引，上面画着的浓汤豚骨拉面，有种莫名的魅力。
不算很便宜的价格，但咬咬牙的话，偶尔吃一次其实也可以。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太能熬，或是实在割舍不下便利店的免费临期餐，你居然真的一次也没有迈进那道门。
此刻却泪眼汪汪、大步流星，像决心迈过人生万水千山或干脆跌落悬崖视死如归一样地，闯了进去。
“请给我来一份大份的浓汤豚骨拉面!”
好像这辈子都没有那么勇敢过，声音大到不仅让接待大叔吓了一跳，而且几乎整个店的客人都转过来看你了。
雄赳赳地落座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这种程度，就足以让你如芒在背。
——在日本，女生通常被认为是不可以一个人来拉面店的。
其实细想也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不过是，拉面店里几乎坐满的都是男性，座位又很狭窄，人熙熙攘攘地挨着时，男性宽广的体格和身上的气味多少会使女性感到不便；吃拉面时难免发出嗦面的声音也通常被视为粗鲁和不雅的吃相；另外，还会暴露出没有朋友的窘境。
但，那又怎样呢？
豚骨拉面并不会因此变难吃。
我只是想吃一份豚骨面而已，为什么连这种小小的心愿，都要被人们用异样的眼光审视和阻拦。
你低下头，让柔和的乌冬慢慢滑进你的胃肠。
好好吃。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比你糟糕的人生强上百倍——不过是在一群男人里吃拉面而已，如果回去，可就是在一群男人追杀下逃亡讨生活了。而至于优雅的礼节，本身就与你狼狈的逃亡者身份不相符合，又有什么佯装的必要呢？没有朋友也不过是事实罢了。
在心里不自觉地为自己辩解。想到这些，露出微笑的同时，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身边的客人讶异地注视着，但每个人都选择了迅速地别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此刻他在旁边落座。
却立马递了纸巾过来。
“喂……擦一擦再哭也不迟。”
你抬起头，泪眼婆娑，视域里只漫开耀眼的金黄。
听月岛的话，你没有再对明光哥和月岛妈妈多讲下去。以你的出身背景，大抵上他们也能猜到，多半不是好事情，所以善解人意地就此打住话题。
而你没有再讲，是因为，其实你也无法再讲下去。受人恩惠，你不过是一只被抱养的丧家之犬，无法像普通的妻子一样炫耀吹嘘丈夫的爱意。月岛很好，月岛对你很好，正是因为这样，你才有种鸠占鹊巢的羞愧和别扭。而更多时候，你感激月岛的收留，却至今没有彻底弄清他施与善意的理由——作为收受好意的一方，连过问这件事许多时候也显得虚伪。
更重要的是，你害怕听到某个理由。要牢牢地将自尊紧握在手，不容他人置喙。所以，哪怕只是出于他本身的善良，也千万不可以是因为你的可怜。
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你努力将错综复杂的掌纹弯曲收拢。
而明光哥却在此刻拍着手掌带头庆贺:
“HOLA!让我们给阿萤切蛋糕吧!”
在此刻你终于笑着，和大家一起唱起生日祝歌。
粉色的草莓蛋糕上插满各种颜色的漂亮蜡烛，烛光闪闪烁烁地映照在低头许愿的月岛脸上，显得他洁白无暇得像座圣天使雕像。
像你第一次见到他那样。
邻座的他说:“喂……擦一擦再哭也不迟。”
却光顾着看你哭，最后也没有吃上眼前的面。
无可奈何地抽掉包里的最后一张纸，他略带苦恼地支着头说，纸巾阵亡了，好歹给眼泪也留一点存量吧。这是最后一张了，所以今天就先哭到这里。
你被他逗笑了。于是就真的就此收住。
想要加Line。
敢于一个人去拉面店的女孩，没有勇气说要加Line。
最后还是月岛在道路岔口递过纸条，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还是略显不自然地讲到，上面是Line，需要任何帮忙的话都可以找他。
于是那天你第二次纯粹地笑。幸好，真的幸好。
而你现在看着月岛，在心里默默说，我的愿望，那天有一个天使已经帮我实现了。所以你的心愿，也一定一定要实现。
然后月岛轻轻吹灭了蜡烛。
结束以后你在厨房收拾餐具，月岛说要帮你。你摆摆手说不用了，“晚餐是你准备的，餐桌当然要由我负责整理啦。”你略带抱歉地笑。
但是月岛坚持说没有关系。
“家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的吧。”
家人。原来我们真的是家人了吗。
这个陌生的词语配合着他自然的语气，竟让你有一瞬间恍惚到难以置信。
和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都无法成为真正的家人的我，又是凭什么可以成为你的家人呢。
糟糕，好像眼泪又要往下掉。
也许是意识到你的不对劲，月岛连忙转移了话题。
“总觉得你今天太紧张了一点。”
“啊毕竟是月岛君亲近的家人们嘛……紧张也是正常的。” 你努力挤出笑容来。
虽然感觉到月岛好像很想强调“也是你的家人”，但终究作罢，将语气放缓，他说:
“没关系，不必紧张。你做的很好，所以更不需要紧张。”
“啊是吗……但我却好像总感觉自己处处都在出错，根本没有扮演好妻子的角色。”碍于清洁手套，你甚至根本无法空出手来挠头示歉。
月岛此刻却有些挫败地叹气了。
“你这个人，真是气人而不自知。”
“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所以不需要扮演。”
明明是在教训你，但念到“妻子”两个字的时候，总觉得他比你还磕巴，脸也可疑地红起来。
“啊……”被月岛害的，总觉得你比之前还要慌张起来“呃呃但是但是，我居然今天才知道，你喜欢吃草莓蛋糕诶!看着完全不像。”
“……”
月岛的脸好像更红了一点。
“啊没有别的意思”，你慌张地摆摆手，“可是作为嗯……妻、子、不是理所应当地要知道这些吗？今天差一点就露馅了，明明结为夫妇的话，要牢牢记得的。”
“那你呢？那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月岛转过身来，双手抱臂，看上去更加不服气，“按你的说法，显然我也不是好丈夫。”
“啊，是巧克力蛋糕哦!”
你被他不知道在怄什么气的样子逗笑了。
“……知道了。下次给你买。”
因你举重若轻的回答，月岛反倒不知如何回应了。
“啊…嗯…谢谢。”
答完后，两个人竟都有些莫名的尴尬，于是乖乖并排站在水池旁默默洗碗，谁也没说话。
一直到全部的清理都完成后，月岛才和你一起上楼。
由于还没有做好同床共枕的准备，目前你还是更喜欢去客房就寝。虽然月岛一再表示就算去客房睡也应该是他去，但你在这件事情上却比他更倔。
“月岛君白天还要工作对吧。不仅要在博物馆上班，下班后还要继续打排球，如果休息不好的话，就没办法好好工作好好比赛……”憋着一口气，视死如归般说出口来，“还有好好养家!”
于是他束手就擒。
而且，我没有工作啊。在家里每天也只是写作，偶尔做做打扫而已。结婚之后，也很少再去便利店工作了。 若有所思地盯着台阶，睫毛扑闪着，在眼睑上投下阴影。
没走两步就已经到房门口。
“……不过”
今天的月岛好像还有话要说。
“让你【不要紧张】那句话并不真的只是为了安慰你。”
“是事实。”
“真的，不过是普通的一次见面而已。没必要紧张。”
“该怎么说呢，”月岛若有所思地挠了挠头，“……以后还有很多次的。今天这样的夜晚，也还会有很多个。”
你的心里酸酸的，又想哭又想笑。
侧着身，朝向主卧门，高高大大的月岛，沉静得像树一样的月岛，仿佛可以托载一切。
月岛并不那么爱笑，说什么都淡淡的。不需要像你一样用笑容来增强或者展示自己“还有能量”，声音里却总有能安定人心神的功效。
尽管有些不确定，但你却依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蜿蜒曲折的话语里，直白的意味。
“嗯!”赶在又一次流泪之前，你用力地笑着点头。
“晚安，月岛君。”
“晚安。”
“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月岛君。”
就让这句祝福，成为这美好一天最后的句号。
转过身去，放任泪水轻轻擦过脸庞。
我们是否还会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你的生日，吃很多很多个草莓蛋糕呢？
其实我并不知道答案。
我不了解我们，正如我不了解你。
但至少下一次，我一定会记得。
所以，月岛，祝你生日快乐，而我会因为可以陪你一起过生日，而感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