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城的天,是出了名的闷热。顶着热火朝天的太阳,光是游走在晦暗小巷内,都能感受到衣背上浸出的热汗。

    “到了么?”电话内,一道柔和的嗓音正对她关切询问。岑俞不为所动,只是朝前走动时,慢悠悠的挪动脚步。看似嘘寒问暖的背后,只不过是为了劝岑俞妥协。

    少女沉了沉嗓音:“嗯。”

    按部就班的通话流程,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不平衡,怪我们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那道女声突然语气迫切,说起话来,声音都是抖的:“俞俞啊,听妈一句劝,咱们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这会要不是主任心善,恐怕你啊,都已经不是转学这么简单了。”

    意思不言而喻,敢情是要让她学会感恩戴德。可是岑俞无法反驳,因为事情的起因的确如此。

    往重了说,那就是她见义勇为替他人出头,不料别人不领情,反倒被人讹上,赔了一大笔医药费。

    一家老小被人欺负,赔偿天价费用,其原因也在她非要逞英雄。

    要说她此时的心理,那是一点感激也无,仅存的一丝愧疚,也因为不满处理结果,转而消失殆尽。鸣不平的心理更占上头。

    明明是在做好事,却被逼得走投无路。岑俞不禁感到迷茫,就连呼吸频率,也跟着愈发不稳。

    伴随南风拂过,白榆树在她身后微微摇曳,掠过了少女两鬓前的那一撮头发。置于逼仄的巷子口,每当她踏前一步,心里滋生的凉意就会多出一分。

    “我知道了。”岑俞佯装镇定,实则声音一颤,握着的手机力度加大,这无疑暴露了一切。“妈,我会去学校报到的,没什么事的话,就先挂了。”

    电话内,母亲声泪俱下,喃喃道:“好,好……”

    岑俞内心随之动容,可她还是向母亲安慰几句。聊完后,她摁断了电话。只是,还没等她沉浸在电话声挂的悲恸中,一股突兀的哀嚎声不合时宜出现她的耳边。

    岑俞抬眸,这才发现她已经快到巷子尽头。

    尽头处,有人跪在地下,浑身被打得鼻青脸肿。至于背对着她的少年,脸上也挂了点彩,伤口不比他轻。

    “我错了,哥……”那人止不住的擦着鼻涕,捂着脸求饶:“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少年置之罔闻,没什么语气的撵道:“滚吧。”

    跪在地上的男人忽然踉跄起身,一瘸一拐的离开此地。闻声,少年抬起眼皮,轻嗤了声。

    岑俞只身愣在原地,只见少年双手插兜,高傲的挺立在她身前,而他身前跪着的男人,已然逃跑得无影无踪。

    母亲的话突然涌现在她脑海——

    “俞俞啊,听妈一句劝,咱们夹着尾巴做人,不要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的人。”

    正义的出现,是要在能够保护自身的基础上。

    这是在劝她,不要莽撞行事。之前已经吃过一次亏了。

    可她还是那么情绪冲动。

    为什么?岑俞扪心自问。

    少女站在他身后,当她准备悄无声息,想前去检举他时——

    少年忽然回眸。

    瞳孔里像是淬了毒般的狠辣,看不清楚却让人叹为观止的气势,就这么死死盯住她。

    那一瞬间,岑俞愈发感觉不妙,在两人对视之间,少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嚣张近在迟尺。

    而他们的距离,也只不过相隔五公尺。

    就算离得远,可她还是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他好像看见了。

    岑俞平稳呼吸,往后挪了挪脚步。

    往后看去,竟是逼仄而又狭长的胡同,好在并没有完全堵死,在巷子拐弯口,赫然摊着晾晒的玉米。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岑俞不带迟疑的拔腿就跑。不顾少年犀利的眼神,岑俞只想远离是非。

    不再招惹麻烦。

    风声唰唰往她脸上刮过,少女的害怕几乎付诸在行动中。可后面少年只是转过身来,高傲的扬头起来,晲了眼逃跑的身影。

    “哥。”忽然,有人箍住少年肩膀:“在看什么?”

    被唤作‘哥’的少年,当即把眼神收回,至于少女一闪而过的背影,已然消匿在小巷中,好似方才的注视,只是幻影而已。

    “没什么。”他无所谓回答道:“只是看花了眼。”

    -

    至于岑俞的脚步,也在差点撞到人后,停了下来。

    “对不起。”刚刹住脚步,岑俞挤出一丝笑容道:“我跑快了。”

    被撞女生气质温和,见状也只是问:“没事吧,看你这么急,有什么是我能帮忙解决的么?”

    “谢谢。”岑俞轻喘着气,道。

    这才想到,原来她迷路了。

    而此次要去的地方,正是姑姑家。

    -

    夜晚。

    繁星点缀黑夜,晚风也从半掩的窗户中闯进她的房间,活脱脱像漏了的水管直接灌裂。冷得让人无暇风景,在岑俞伸手关进窗户后,桌上手机陡然一震。

    岑俞察觉,于是走到桌前拿起手机,便见到妈妈发的最新一条消息。

    【转学手续已经办好,记得明天去学校报到,至于学校地点,你跟着你堂姐就行】

    抿了下唇,岑俞愣住。

    在事情发生前,父亲岑哲村还是公司里的得意门生,母亲仍旧兼并好照顾她的职责,可她只凭正义做事,却没想后果的她,竟被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而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父亲因此掉了工作,一夜之间,家里落魄。

    可她脾气硬,在教导主任再三要求她上门拜访登门道歉下,岑俞义正言辞道:“我没做错!”

    “别人霸凌,我作为旁观者,不可能不管不顾,所以上前帮忙了,这没问题吧!况且,我要再不出手相助,那女孩就会一直陷入被霸凌的状态,换作是你们,是要袖手旁观么?”

    一句话,怼得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

    见劝不动,家里人干脆替她私了,亲自上门赔罪,在检测下来是十级伤残后,紧接着赔了笔医药费。

    可以说,这次赔的医药费,远远高出预期,而他们毫无办法,因为岑俞正当防卫过头。

    岑俞长吁一口气,极力压制住不甘示弱的心情。

    屋门紧锁,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敲门声便‘嘭嘭’响起。

    “小俞啊——”门外,姑姑端着水果盘,亲切问道:“在这里还住得习惯么?要不要吃点水果?”

    岑俞道:“挺好的,谢谢姑姑的好意。”

    于是走过去开门,在端过姑姑手上的果盘时,她漾着笑容:“谢谢姑姑。”

    “好好休息,明天去学校的时候,好不那么累。”姑姑说完,岑俞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那堂姐呢?”

    据姑姑说,堂姐今天不会回来。因为她在朋友家过夜,而这朋友在班里,估计也是有头有脸的风云人物,权威浩荡。

    不然的话,就连办个生日会,怎会那么声势浩大?

    “我知道了。”岑俞象征性挥了挥手,道:“那……姑姑再见。”

    姑姑颔首时,并未多做停留,而是多加叮嘱岑俞好生休憩,随手将门关上后,只给她留下一盘水果。

    望着这盘削好的果梨,岑俞倒吸一口气,将其放在桌上。至于手机被她摁息屏后,也跟着躺在桌上,没任何消息。

    一旦到这时候,岑俞就会六神无主的盯着某一处地方发呆,尤其是现在,她正眺着窗外思忖。

    风声没再渗进屋内,可岑俞心里却隐隐抽痛。准确来说,她想到了些不好的事。

    糟糕透顶。

    -

    “她欺负你了么?”主任指着站着的女孩,一脸正气道:“有的话,就告诉老师。”

    那女孩漫不经心的晲了眼,开口便为自己辩解:“老师,我哪敢欺负她,就是小打小闹而已,再说,她掀开的伤口,无非是她爸经常对她家暴的证据,又赖不到我头上。”

    岑俞孤零零的站在一旁,静看女孩如何发落。

    而另一边,正是与她背道而驰的姐妹们,她们相继站在一起,女孩则是挪了挪脚步,离她们有两米远。

    岑俞知道,她在害怕。

    这帮人的名声臭名昭著,却没人能拿他们如何。久而久之,这帮人肆无忌惮,专挑没监控的地方对她上下其手。

    而岑俞也只是看不惯,顺便出手而已。

    在两边的虎视眈眈下,女孩总算是鼓足勇气,在老师慈祥的目光注视下,她的嘴唇缓缓翕动:

    “老师。她们……没有欺负我。”

    岑俞瞠目结舌:“可她们都把你摁在厕……”

    “真的,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女孩开口制止:“我没什么事,如果岑同学是想帮助我的话,我说声谢谢,我很好,我没被欺负,不用你帮我出头。”

    此话一出,岑俞恍若晴天霹雳。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站她旁边的那几位女生挑衅的眼神。可她又不能上前理论。岑俞只是感觉,自己理亏。

    “我……”岑俞差点被气得眼泪直流。

    可她还是忍了下去。

    之后对她声讨的话,她压根没听进去,脑海里嗡嗡的响。她呆在原地,只是在想:

    我真的做错了么?

    她是否,又是好心办坏事?

    -

    倚在窗旁,岑俞手里握着的手机还在有条不紊的放着最新一段语音,这段语音中,女孩哭诉着给她录了段道歉音频。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如果破坏了你的生活,那我说一声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怕他们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枯燥无味的哭腔,正对她说着姗姗来迟的抱歉。可站在窗边的少女只觉自己筋疲力尽,在她再度垂了垂眼睑后,回道:

    【没事】

    【在自己能力有限的时间内,保护好自己,是你该做的事】

    而她也不是菩萨心肠,在给她回完消息时,‘啪啦’一声,关了灯。

    顺便删了好友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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