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诗人佝偻的背影,在他身边永远都是夫人年轻的倩影,柳湘心底既然浮现出一丝丝嫉妒。

    玉泉边游玩,所带仆从并不多。柳湘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有人掉进水里,无人施救,玉泉水深,岂不是……又或者她精通水性,若是她将那人救上来,岂不是要感激自己一辈子。

    柳湘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悄悄走到夫人身后。

    “枫叶荻花秋瑟瑟,湘湘,你瞧着火红枫叶是不是要比芍药还好看!”

    柳湘没有想到夫人会突然转身和她说话,一下子扑了空,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栽进水里。

    冰凉刺骨的湖水瞬间将她淹没,顺着她的鼻腔灌入肺中,强烈的窒息感甚至让她忘记了该如何挣扎。

    岸上的人慌作一团,诗人扯着嗓子喊:“快救人啊!”

    柳湘已经没有力气挣扎,意识昏沉,任由身体在水中自然下沉,湖水在阳光照射下清澈透明。十六年的生活如走马灯一样在脑子一一闪过,她想起一个人来,温柔的,善良的,宛如一盏明灯走进她灰暗破败的人生中。

    合上眼前,她看到了逆光而来的夫人,拨开水波荡漾,宛如水中洛神,向她而来。

    柳湘伸出手想要抓住,在那一刻,她还是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湘湘!”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夫人的声音,恍若隔世,真切又缥缈。“湘湘,快醒醒。”

    柳湘强撑着抬起眼,夫人急切的面孔是那么真切,她想要抬手抚摸一下夫人的脸庞,替她将鬓边打湿的碎发拢到耳后,却没有力气,一只手抬起又落下。

    等到她再次睁开眼时,在自己的闺房中。小丫鬟给她端来药,服侍她喝下。

    “青儿,我昏了多久?”柳湘摸了摸发沉的脑袋,胸口处沉闷的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三日有余。”青儿如实相告,“这几日夫人对小姐很上心,请了郎中来看,又日日亲自为小姐煎药,生怕我们做事马虎,耽误了小姐的病情。”

    “既然是真心为我,为何,我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柳湘的话里带着一点点埋怨和吃醋的意味。不是对她上心吗?为什么不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为什么他一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她?

    青儿自是不理解柳湘话中包含的情愫,她以为柳湘是任性不讲理,得到老爷的一点认可,就以为自己成了人上人,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她不会真当自己是府里的主子小姐吧,还敢质问夫人去向。

    “夫人因为照顾你,接连操劳多日,生了病。你不心疼夫人,老爷还心疼夫人呢。老爷特意吩咐小厨房给夫人炖了燕窝补身子!”青儿故意说得很大声,她就是要故意气柳湘。这个狐媚子自打进府就没安好心,没有一天是安分的,天天写那些破诗让老爷鉴赏,偏偏老爷吃她这套。夫人心善,就算是对下人都是宽宏大度,自然也不会为难柳湘。

    “她病得严重吗?”柳湘迫切地想要知道夫人的病情,激动地起身不小心打翻青儿手中的药碗。

    “哐啷——”药碗磕在地上,瞬间裂开无数碎片。

    “湘湘,怎么这么不小心?”夫人提着裙摆蹲下身子,将地上的碎片小心收拾起来,放入青儿的托盘中,示意她重新煎药来。

    多日不见,夫人憔悴许多,眼底有些乌青,想来真如青儿所说,日日守在她身边为她操劳,可是明明她也落水受了风寒。

    “夫人。”在她温柔的注视下,柳湘顿感手足无措,袖子被汤药浸湿一角,湿哒哒地散发着苦涩的味道。

    “你瞧衣服都湿了,等下换一件新的。这几日你一直昏睡不醒,我试过给你喂些东西,最多也只能喂一些米汤。想来等你身体好了一定会消瘦不少,我就买了一些时兴的布料,想着给你裁这几件合身的新衣服。”夫人淡淡一笑,无不体现着她的体贴与温柔。

    她是如此善良大度,面对如此真心对待自己的夫人,柳湘自行惭愧,想要感谢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劝说她不必如此费心,话到嘴边却变了意思。

    “我不需要新衣服,你也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别闹小脾气,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还不打扮的好看点。”夫人像是哄小孩子那样,温柔地抚摸柳湘衣角的药渍。“是不是药太苦了,厨房里我让人炖了牛乳燕窝,一会就该送过来了。”

    “我,我不喜欢吃甜腻腻的东西。”柳湘故意赌气似地摇摇头。

    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贴上她的脸颊,是夫人止住她摇头的动作,手上故意用力将柳湘原本气鼓鼓的腮帮子轻轻压下去,迫使她撅起嘴来,就像是个刚刚破壳的小黄鸭,嘟着粉色的唇。

    “噗嗤——”夫人被她这幅滑稽可爱的模样逗笑。

    “湘湘你真可爱!我喜欢你这幅样子,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写那些愁绪的诗好吗?我不希望你小小年纪就像是个古板的老学究,曾经的不愉快我们都忘记好吗?从今天开始快快乐乐的生活,不要沉寂在悲伤中,你还可以写盛开的红叶,还有碧玉一样的泉水,萧瑟秋风中也有它的顽强,它的乐观。”

    “哼!”柳湘努力从被挤扁的嘴中挤出一声冷哼,含糊不清地说道:“我偏不”

    “不准顶嘴!”夫人也不恼怒,依旧是哄人的语气。

    “夫人,牛乳燕窝炖好了!”青儿去而复返,手中端着一碗燕窝。

    夫人接过燕窝,用汤匙舀起凑到唇边轻轻吹凉,送到柳湘的唇边。“快尝尝好不好喝。”

    柳湘摸着自己的脸颊,嫩葱似的手指上蓄着被花瓣染红的指甲,轻轻抚摸着刚才夫人手指留存过的地方。

    一匙燕窝已经递到了唇边,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就这夫人的手饮下燕窝。

    “好喝!”

    “好喝就多喝些。”夫人一汤匙接着一汤匙地送到柳湘口中。

    “你这样喂,我要喝到什么时候?”

    柳湘的话立刻引起青儿的不满,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敢对夫人说这种话。

    “夫人对你这么好,你怎么就不知足呢!”

    “青儿!”夫人立刻呵住青儿,略微一顿,放缓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先下去吧!”

    青儿虽然不解,却还是乖乖照着夫人的吩咐去做,屈膝行礼之后端着托盘离开。

    “青儿是跟着我嫁到府里的丫鬟,我自然会对她放任些,这丫头越发是被我宠的没边了。”夫人对柳湘说话时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就像是再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只有温柔的嘱托与甜蜜的诱惑。

    “夫人,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会有些冒昧!”

    “你说!”

    “我想知道夫人的名字!”

    柳湘来到府中有段日子,只听到府中下人都喊她夫人,如今她就在自己面前,还亲自为自己煎药喂药,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岁檀。静心自在,岁岁如檀!好听吗?”岁檀一字一顿念完,眼眸像是起雾的湖泊变得幽深沉寂,“是老爷起的名字,我不喜欢。”

    “为什么,这么有诗意的名字,可比一个湘字好听的多。”那时的柳湘不明白为什么岁檀会不爱老爷起的名字,后来一个雷雨的深夜里,她听岁檀讲起她曾经的往事。

    窗外风雨交加,雷电轰鸣,而她躲在岁檀温暖的怀抱中,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令她恐惧的事情。

    “湘湘,我不愿意你走我的老路,我希望能有个人真心爱你,疼你一辈子,能够做你的依靠。”岁檀牢牢抱住柳湘,感受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在怀中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岁檀说出自己的往事。

    她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因为父亲犯错牵连全家,她作为罪臣之女成了低等的家妓。即是她能够凭借美貌和才情赢得主人一时的宠爱,新鲜过去,她又被送给了别人。

    她的最后一任主人将她送给诗人,或许是文人骨子里的文良品质,诗人对于她惺惺相惜,为她脱离贱籍,她成了诗人的岁檀夫人。

    对于诗人的感情与其是说爱,实则更多的是感激,岁檀感激他的心善,肯将她从苦海中解救出来。可是她无法爱上他,在一次又一次转送,今天这个男人说爱他,明天她又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听他说着同样的甜言蜜语,而将她又拱手让给别人。她看透世间红尘,她再也没有爱人的能力,可是她又渴望着,坚信着诗中所描述的那种爱情真实存在着。

    “小湘湘,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可以托付的男人,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你走我的老路。”

    岁檀挺直腰板,举起手指对天发誓。

    柳湘握住她的手指,像小孩撒娇一样说道:“我不要你发誓,我也不要什么臭男人,我只想一辈子都守着你!”

    柳湘像是个没有骨头的水蛇将自身重量全部压在岁檀身上,将她扑倒在床。

    窗外雷声轰鸣,稀稀拉拉地雨滴转为倾盆大雨,几道闪电落下宛如直直插入大地的匕首,让人不禁害怕地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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