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月,首都。

    夜幕笼罩,天边藏青的天空上挂着几绺鬼魅般的云,被傍晚的风一吹,丝丝缕缕的氲开,隐藏在了夜幕里。

    一面新粉刷的雪白的墙在月光的映衬下却透着底层的斑驳。粉刷这面墙的人,或许是在白天接到了上级临时的任务,匆忙之中只进行了一次粉刷,未能完全掩盖住上一次留在这面墙上的痕迹。

    墙上用鲜红色的颜料涂写着“科研要走在前面,推动生产向前发展”的标语。

    第五国缩在墙根下看着远处愣愣的,他的脚边,一团团白天撒下的五颜六色的传单在微风吹拂下无规律的卷动着,诉说着白天这里的喧嚣与疯狂。

    有些事情,越是接近尾声,事情的发展越是激烈疯狂。不远处的操场上的旗帜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随风狂舞。它们在夜幕下挥洒着无尽的热情,好似在它们的猎猎作响声中,一个和平的世界即将诞生。

    一声轻咳后,一个人影从黑暗中伸了出手,递到了第五国面前,他整个脸都埋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眸子泛着微光,摄人心魄。第五国起身,犹豫了一下,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东西后那人转头便走。

    “我父亲他...”第五国略显焦急的说。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背对着他缓缓的举起左拳在他耳边转了转,然后挥了挥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一个小红本,封面上印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证”,他翻开小本,里面是他的一寸照片和用蓝色钢笔写的姓名、年龄和原学校等基础信息,最下面一栏写着编号:青字第号,右边用漂亮的钢笔字写着“第五国积极响应‘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伟大号召,于一九七六年六月廿一日,光荣地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师第六十一团建三江农垦金丰公社,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特发此证。”

    第五国看见插队地址后皱了皱眉头,他从斜跨的军绿色包中取出了地图,他的手指在形似“天鹅”的地图上摸索一直往右上方滑动着,摩挲着地图沙沙做响,当手指滑到地图上形似“天鹅”的部位尾部时,他停了下来。这里,就是建三江所在的地方。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他的拇指坚定地按在了建三江所在的位置,而食指则继续往右上方滑动,直至接近边境线的地方停住了。

    那里,赫然写着三个小字——“东安村”。第五国盯着那里看了半天,嘴角慢慢勾出一道弧线。他慎重其事地将地图折好,然后披着夜色朝不远处的一栋建筑跑去。

    楼内,一个贴着“化学实验室”牌子的门被轻轻推开。在黑暗中,第五国熟练地找到了几个小瓶,打开后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一起搅拌。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滴在了那个小红本用钢笔字写着地址的几处。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蓝色的钢笔字慢慢地褪去了颜色,只留下微微泛红的印记。他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掏出包里的钢笔。在旁边的一张白纸上,他练习了几遍写字,确保字迹与之前的姓名等信息字体一致。

    最后,他慎重地写下了一行字。原本的插队地址被更改为:“黑龙江省抚远县海清公社东安村大队”。写完之后,他将纸张撕碎揣到兜里,接着,他将所有的物品一一放回原处,仔细地收拾着。他的动作有条不紊,仿佛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他走到门边站住,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实验室,叹了一口气,缓缓关上了实验室的门,趁着夜色,他出了这栋楼,浓浓的夜色将他的身影吞没,那就那样决绝、坚定,他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夜色之中,身后一个白色牌楼在夜色中泛着白光,那上面写着三个字“清華園”。() ()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在铁轨上,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晃得第五国有些睁不开眼睛,火车的车厢外壁被煤烟熏得黝黑,车轮滚动着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咔嚓声。

    一辆满载着煤的火车轰鸣着驶出车站,朝着东北方向驰去。

    太阳初升,朝霞映照在火车的钢铁之躯上,散发出淡淡的光泽,随着火车的颠簸,煤块不时从车上滑落,在铁轨旁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印迹,像是一幅黑色幽默的抽象画。

    第五国在火车出站处的草丛里冒着,眼睛死死的盯着驶过来的钢铁巨兽,车轮的滚动声音连着蒸汽的喷薄声有节奏的由慢变快,撩动着他的心弦。

    他所有的行李加在一起也不过是那个军绿色的挎包,包后背带上还用麻绳捆着上一个大搪瓷缸,他看着缓缓出站的火车从眼前掠过,像是猎豹在看着猎物一样。猛的,他找准了时机从草丛中窜出,一扒、一翻就瞪了上去,搪瓷缸在他屁股后面晃荡着,磕在了车厢边缘,白色的搪瓷瞬间被磕掉了一块,像是离别的泪痕。

    他也不管不顾,就那么的躺卧在煤堆的苫布上,任由炽热的阳光洒落,他愣愣的看着这片湛蓝的天空,他想深深地印刻在心中,却也明白,这次的离去或许就是永恒。一滴滚烫的泪水滑落,触碰到了苫布,那光滑的表面将这滴泪与煤灰一同裹挟,最后落在了车厢与铁轨的夹缝中。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火车的脉动,仿佛在这无尽的颠簸中找到了安详,煤尘在空中飞扬,却似乎被他的决心定格在空中,风吹过,带着煤尘的味道,也带着他的希望。

    随着火车的颠簸,煤块在身下微微滚动,似乎在诉说着它们的故事,第五国从侉子里掏出了半盒红色包装画着牡丹的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胸膛微微隆起,片刻后又缓缓的落下,似乎从口中吐出的那缕烟气也带走了他的不安。他感受着火车的速度和方向,风吹拂着他的脸颊,带着东北大地的气息,那是寒冷而清新的味道,像是预示着新的开始。

    火车穿过山谷和原野,跨过河流和桥梁,一路向着东北方向驶去。

    火车行驶在刚建好的集贤县福利屯至六十团前进农场的铁路上,这条铁路全程.公里,这条铁路是第一条为屯垦戍边专门服务的铁路动脉。

    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六师是一个团十多万人就分布在这辽阔的黑土地上,早些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野兽出没,如今已成为三江平原腹地抚远荒原的开发热土。散布在这片土地的知青们戍边屯垦两不误,全力开发三江平原腹地的抚远荒原,所有的兵团知青当年刚到这里的时候都有一个期待,那就是当苏修帝国集结到这条边境线上时,他们将全副武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筑起共和国的防线。然后随着时间的推进,他们发现这个期待就像天边的云,看的见,却摸不着。

    第五国坐在车顶上,对照着手中的地图,心中明晰火车即将抵达建三江站,火车抵达这里已经到了尽头,他也该下车了,还剩下一段路,但已经很近了......

    首都的天下起了小雨、清华园里再无第五国的身影。

    鸿鶱凤逝,去之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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