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沉,晚霞的余晖也在抛下最后的光亮。光影穿过落窗,衬得李令则指间发白。

    小厮还在车门口待命。

    吟书扭头过来看她,怯道:“郡主,这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太阳要落下山头,大队伍若是在此处停留,那晚上会遭遇什么,实在不可测。

    今日带来的人多是王府里养的奴仆,因为没经过李令则管理,所以对这位郡主的脾气不熟悉。如今郡主的马车停了下来,众人难免感到奇怪不安。

    若是此时人心溃散……

    李令则微微蹙眉,随后掀开帘子问小厮:“尸体在什么地方?此事有多少人知道?”

    “尸体就在不远处,小的一看见不对劲,就忙向郡主禀告,并未告知他人。”

    “就在不远处……”

    李令则只感觉不对劲,这未免也太凑巧了些,这条路就是去庄子的必经之路,按理说庄主知道她回来,应当为她把路收拾干净,突然出现一个尸体算什么劲?

    难道……

    李令则看了看地面,这条路显然没有被修整过,她沉言道:“庄子主事今日知道我会来吗?你有没有发现尸体有什么不同?”

    “郡主要来的消息,我们早就告诉主事了。”小厮想了想,继续说,“郡主这样说,小的这才发现,这尸体面相有点像庄中人。”

    “庄中人?”

    “错不了,错不了,小的刚刚因为害怕没多看几眼,现在才想起来,那尸体长着浓眉大眼,这显然就是庄子里的人!”

    这个庄子就是在大村落的土地上建立的,村落中的人不喜出门,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大多都是一脉同生的兄弟,如此亲密,故此眉眼间都有相同的点。

    这个尸体如今确认为庄子里耕作的人,那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甚至就在必经之路要她发现……

    李令则下意识握紧了车轼,潋滟的桃花眼此刻微微下垂。

    出现的尸体。这是要提醒她,还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

    天色渐暗,眼看着夜幕低垂,队伍开始嘈杂,马儿也开始不耐地磨蹄嘶鸣,李令则下了定夺,沉声道:“你现在去把尸体移开,保管好,这事容后在议。”

    “吟书,令车夫起驾吧。”

    小厮闻言闪得飞快,车夫也听令驾车,车辙也开始转动,乌乌泱泱的队伍就步趋步地开始前进。李令则关了帘子,将手中的账本掩了掩。

    这拿到账本怎么看都是正常支出,想必是再三比对斟酌之后,再上交王府的。揪着没有破绽的账本,再怎么深究也是没意义的。

    她若是想找到缺漏的地方,那必须和庄子主事探虚实。

    太阳沉了下去,郊外多雾,隐隐可见飘腾的雾气弥漫。李令则一行人紧赶慢赶终究是到了庄内,庄子柳主事已经等候多时。

    庄前装置的蜡烛在晚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令则取了帷帽,由抱琴和吟书扶着下了马车。

    柳主事见李令则顺利抵达,忙不迭行了个大礼:“恭迎郡主多时,小的早已为郡主备好住处和膳食。至于账本,小的早就准备好了。郡主现下要查账吗?”

    经过今日这么多事,李令则哪能不知账本有异?眼下柳主事又如此主动提出查账,想来是早就准备好了应付的事。

    查账,御下,这是急不得的。

    李令则眉眼未变,心里却打算先按兵不动,慢慢看这庄子里还能生出什么花来。

    令则眼风瞥向他,淡淡道:“不必,待我明日再查。”

    “得令。眼瞧着现下夜色已深,小的带郡主先去歇息吧。”柳主事边说边往前引路,絮絮叨叨地说,“郡主有所不知,我们这庄子偏僻不说,偏偏这土地也不肥沃。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怎么的,老天爷连雨都不肯多下一滴给我们,这庄稼哪里还长得起来?”

    “我奉王妃的命令来管这个庄子,自然就要关心这庄子里的百姓。一日两日没粮食还行,半个月一年那还得了?亏的王妃娘娘宅心仁厚,见庄子为难就拨了款给我们,要不然,这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李令则闻言并未皱眉,语气仍是如常:“听柳主事这样说,那没了粮食做支撑,那庄子里的百姓生活的可好?”

    “左不过靠着贵人的米,填饱肚子就算命大。”柳主事摇头面露苦涩,眼角竟然忍不住溢了泪,他举了袖口边擦泪边说,“偏偏今年庄里小崽子多,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张口,这没有粮食可怎么行?”

    人口众多?

    李令则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瞥了一眼他的袖子,问道:“柳主事,每年庄子里出生的人丁可有记载?”

    柳主事顺答如流:“自然自然,每一户的出生人口我都登记在册的。从前几年登记的出生数量来看,妹伢子要比男娃多些。这不,我们这两个月前才出生了一个妹伢子。”

    在此刻,李令则敏锐地察觉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这里不对劲了。

    夜色初降,照理来说,在人口众多,且新生儿不断诞生的情况下,整个庄子不可能这么安静。

    这一路走来,小孩子的身影都没出现,甚至于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可是,两个月前才出生的婴儿最善夜啼,晚上绝不可能这么听话。

    “柳主事,庄子里的人都住在哪?”

    “他们多数住在耕田旁边。”柳主事停在一个点着灯的木屋面前,替李令则推开门,介绍道,“这是我为郡主备好的住处,今夜就委屈郡主在这歇息了。小的随时等候郡主差遣。”

    待柳主事离开,抱琴和吟书就迎上来为李令则打理今夜住处。

    面前的木屋显然是农家风格,通体多用榕木建造,屋内虽是宽大明亮,但仅有一套桌案和一张金丝拔步床。

    李令则坐在若有所思。

    这柳主事看似热情坦白,实则语言之间对她有所防备,就因如此,才更显得庄子这庄子处处怪异。

    在账本里,庄子建立之初多数是盈收状态,但自从五年前开始,庄子就逐渐显露赤字,甚至需要恭王妃的补贴才能运作庄子的运行。

    真的是因为庄稼长得不好吗?

    众多异常的地方堆在一起,李令则左思右想是在理不出头绪来。

    抱琴替李令则打理好帷帽,选出她今夜要穿的衣袍呈上去:“郡主,夜色不早了,明日再想吧。今夜应当早些休息才是。”

    李令则垂眸看向抱琴手里的外袍,看清楚之后,瞬间一惊,王府里的衣物多数是由宫里赏赐,抑或是府中人统一采买,衣物材质样样华贵少见。

    但是……

    抱琴手里这件的图案,怎么和柳主事袖口的图案相似?

    “抱琴,这件衣服哪来的?”

    “这是前些日子奴婢出门采买的时候,在定襄楼为郡主选的。怎么啦?郡主不是很喜欢这件外袍的花纹吗?”

    难怪她看到柳主事的袖口觉得不对劲,原来是在这里。

    李令则拿起外袍,问道:“定襄楼的衣物难买吗?”

    “自然了,郡主有所不知,那定襄楼的衣物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且不说数量稀少,而且件件都是百两白银。若是普通人,难买是一回事,买不起更是一回事。”

    庄子主事的月银通常是二十两,买一件定襄楼的衣物就是百两起步。看柳主事的行事风格不拘小节,想来这些衣服也是经常穿,才会如此不羁。

    最大的问题就在这。

    一个主事,怎么能买得起这样的衣物?

    甚至对此使用这样自然

    李令则记得柳主事说农户们居住在耕田边缘,那她现在不如现在去看看,探个虚实究竟。

    王府里的奴仆大多是家生子,唯独她身边的吟书是农户之女,正好带吟书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吟书,你跟着我出去瞧瞧吧。”

    吟书点头称是。

    此时夜色明澈,厚厚堆叠的云层已然消散不见踪影,多的是繁星高挂夜空,星星点点无序散落,颇有律感。

    月色朦胧,星光闪烁,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向着田埂地走去,吟书接了李令则的话茬,絮絮叨叨地说她小时候的事:

    “小时候出生在农家,因着奴婢是个女孩,农家的女孩是最不值钱的,家里人也没什么好眼色看,奴婢还没多吃几口饭,就被卖到了人牙子那里,受尽苦楚之后才见到了郡主……”

    李令则慢慢听她说,心里不是滋味。

    吟书见李令则神色渐暗,忙制止住话头,顺势将目光移到田里的土地上面:“郡主,奴婢瞧着一片土地可是上好的土,这庄子里的人怎么不见耕作呢?”

    “上好的土?”李令则闻言往下瞧,疑惑道,“但是方才柳主事说天降大旱,这些土早就不利于耕作了。”

    “他准是乱说,奴婢看着土又蓬松又黝黑,怎么会不能耕作了……”

    吟书话头未尽,李令则还没来得及细看土壤情况,顿时听见周围哭声四起,心头赫然一惊,恐遇到野鬼作祟,这脚步没来得及后退,就见面前登时跪了一个老妇人,哭着前来向她磕头。老妇人头发已花白,声调尖锐悲伤:

    “郡主大人!郡主大人!求您发发慈悲心,救救我的儿吧!”

    她知道我是郡主?

    儿?

    李令则压住心惊,不觉皱眉,温声道:“到底怎么了?”

    还没得到老妇人的回复,她就听到身后稚嫩的童声响起:

    “不许救!不许救!”

    老妇人抬头,沟壑纵横的脸上显露出狠劲来,接着朝李令则身后的小女孩呵道:“那可是你爹!”

    稚嫩的童声斩钉截铁:

    “那不是我的爹!”

    “那分明是该下地狱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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