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速虽向洛康求救,可要他招出幕后主使,他不由犹豫了,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秦沐见状,冷脸朝许成使了个眼色。许成手中短剑一使力,刺进雷速胸口半寸,厉声道:“想好了再说话,别胡编乱造,妄图瞒天过海。”

    那雷速看似怕死,可毕竟身怀武功,被剑尖一刺仅沉声“唔”了一声,并未惊叫出声,倒也是个皮糙肉厚的汉子。

    洛康是个文人,为人又颇为宽和良善,任地方官多年审案时极少用刑,哪里见过这种酷刑,见雷速心胸处鲜血淋漓,就怕秦六爷这个侍卫将雷速一剑刺死了,吓得赶紧伸手阻止道:“手下留情,莫要把他刺死了。”

    然后洛康转脸与秦沐说道:“秦大人,此人罪不至死,他也有心招供,不如让我再问问他。”

    秦沐淡道:“洛大人请问。”然后对许成点了点头,许成便将剑拔了出来,起身往后退离雷速三步远。

    洛康见雷速胸口直往外冒血,不由皱眉,叫一护卫进来给雷速包扎。秦沐神色冷淡看着,并不言语。雷速任由护卫给他包扎,暗暗咬着牙根,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在洛康与秦沐之间游移。

    护卫包扎完后,雷速忙道:“洛大人,我只对你一人招供。”

    洛康一愣,不觉朝秦沐看去,“秦大人,要不……”

    秦沐微微蹙眉,看似思量了一番,说道:“此人狡诈,洛大人小心莫要被他给诓骗了。为了洛大人的安危,再将他的手给绑了。”

    说完,他给许成一个眼色。许成便拿起粗绳,将雷速的双手又绑紧了,还小声警告了一句,“莫要乱说,小心狗命。”

    之后,秦沐与许成便出了柴房,因担心洛康的安危,秦沐又示意一个护卫进去护着洛康。

    雷速见柴房门关上了,便对洛康说道:“洛大人,我若告诉你指使我的人是谁,你定能保住我的性命吗?我说了,你放我走?”

    洛康皱眉,“放你走那是不成的,但我可以尽力保住你的性命。”

    雷速却是凄惨一笑,“你不过是个四品地方官,若我被关押进了北镇抚司诏狱或大理寺,你有何能耐保住我的性命?这一年我虽为杨理幕僚,与大人并未说过一句话,但也知大人清正高洁,我早卖掉了这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有一事乞求大人帮我。”

    洛康见雷速说得悲凉,不由动容道:“什么事你说吧,若我能帮自会尽力帮。”

    雷速在杨理身边佯装幕僚一年,自是知道洛康是个君子,一诺千金,并不疑心他作假,说道:“我幼年丧父,由寡母含辛茹苦抚养长大,十五岁时投军,不久我母亲改嫁,继父虽身残,但为人忠厚老实,待我母亲极好,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从小就十分聪慧,我便请了先生教他攻书,弟弟不负重望,今年得中黉门秀士,若无我供养,弟弟的前程自然便断了。我这些年为殿下办事,攒了些钱,存于京中银号,想请大人替我将取钱凭据送去我家中。”

    洛康凝目看他,叹道:“这事不难,我自是能帮你做到。你说的殿下,是哪位殿下?”

    洛康在找到金条时,便已经猜想到他被陷害必定与某位皇子争储有关,只是想不明白他一个地方官并未和哪位皇子来往,怎会被盯上了。

    雷速见洛康应承了他的事,便放心说道:“我并不知道是哪位殿下。我在军中第四年被顾承彬招募,只知他为某位皇子效力,不知是哪位皇子。对我而言,为哪位皇子效命并不重要,哪位皇子将来登极,于我也不重要,只因顾承彬给的酬劳颇丰,为了家人能过上好日子,我这才甘愿成了那位殿下的死士。原本我被大人的护卫追捕,传递了消息后,我应该服毒自尽的,但……”

    “但你挂念家中母亲与幺弟,所以不甘心就此死去。”

    雷速看着洛康,默然不语。

    洛康问道:“可是杨理将那些金条藏匿于我书房中的?那个在府衙外与你接头的人是谁?”

    雷速回道:“一年前,顾承彬想要将那些金条藏匿于大人居所,这才将我安排在杨理身边佯装幕僚,那些金条是我寻机放进大人那个装旧书的箱子里的。”

    洛康听了不由胆战心惊。那些金条藏于他书房内已有一年,他竟毫无察觉,若这一年里杨理与顾承彬以此构陷他,他一人遭殃只能自认倒霉,就怕洛家因此被当今一怒之下满门抄斩。

    只听雷速接着说:“那个与我接头的人想必也是顾承彬招募为殿下效命的死士。原定洛大人年底进京述职时,杨理会上密折参大人贪墨,杨理被捕后,那人找上了我,与我对上了暗号,说杨理虽然被捕,但仍要参洛大人贪墨,由我以杨理幕僚之名前往刑部诬告大人,但要先查看那些金条是否还在,只因参大人贪墨只是个引子,不过是给刑部和锦衣卫一个搜查大人的书房正当的理由。”

    洛康凝目看他,“你可知那些金条的来历?”

    雷速摇头,“我从未见过那些金条,只知那一盒金条是顾承彬亲手交予杨理。我向来听令行事,从不多问,将那盒金条藏匿于大人书房时,并未打开盒子看过。”

    “除了顾承彬与杨理,你还知何人为那位殿下效力?”

    雷速又摇头,“我只知顾承彬与杨理,其他人不知。”

    见洛康面露狐疑之色,他忙补话道:“洛大人,我既将家事托付于你,自然不会诓骗于你,我所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也绝无隐瞒。但……”

    说到这里,雷速忽朝柴房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放低声音道:“那位秦大人可是大理寺少卿秦沐?”

    洛康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起秦沐,道:“没错。”

    “洛大人,刚才秦沐曾与我提起了一位侯爷,不知是哪位侯爷,秦家看似纯臣,但未必,大人不可过于轻信。”

    洛康却是颇为佩服秦六爷审问的手段,竟让雷速如此轻易地向他招供了,于是说道:“你不必担心,我会与秦大人说,不会将你送到北镇抚司或是大理寺,如何处置你,我会和秦大人好好商议,定会保住你的性命。”

    雷速有些不信,“当真?”

    “我不将你交给秦大人,他自是不能将你带走。”

    可雷速仍不放心,仍将家中住址告诉了洛康,又让护卫自他怀中取出银号取钱的凭证,又以血迹书写了委托信件及告知银号的暗语。

    洛康见雷速竟如此信任他的为人,不由感慨道:“你只管放心,即使我保不住你的性命,也必定会照应好你的家人。我会吩咐下人给你送些吃的来。”

    走出柴房,洛康只见秦沐离柴房约有两丈远,背手而立,抬头仰望夜空,面容看来颇为沉静,也不知可有听见柴房里的说话声。他与雷速声音颇低,想必是听不到的。

    察觉到洛康的动静,秦沐转过身来,似是能看出洛康的心思,他说道:“雷速与洛大人说的话,我已听到了。”

    洛康诧异,“秦大人能听得到?”

    秦沐说:“我从小练武,耳力还算敏锐。雷速所言,洛大人可否相信?”

    洛康微蹙眉道:“他既将家事托付于我,想必不会欺骗我。”

    秦沐微颔首,“此人有牵挂,畏死,并非死士,知道的必定不会多。这幕后主使原以为构陷洛大人轻而易举,不料杨理却出事了。洛大人既已将金条处置妥当,可安心进京。但幕后主使必定猜想雷速已被洛大人擒了,大人不如将雷速交给我关押一段时日,待风波过后,大人再考虑是否将此人放了。”

    洛康颇有疑虑道:“你要将雷速关押在何处?”

    秦沐说:“我自是有地方囚禁他,或是送去江南也可以。大人如若不放心,可考虑一晚,天亮进京前再与我说吧。”

    洛康正想说话,忽见张管事看着他欲言又止,想到将秦六爷请过来的过程应当有内情,他不妨了解过后再行决定。

    于是洛康安排秦沐在外院厢房中安歇,又吩咐下人做了宵夜送去,一切都妥当了,再叫张管事到跟前问话。

    “你说是三小姐亲自去请的秦六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管事便将洛清棠八年前曾在宛平秦家救过秦六爷一事告诉洛康。洛康听了自是惊诧,“这事我还是第一次听闻。所以秦六爷会请那位来自龙虎山的神医救治老太爷与棠姐儿,是要报棠姐儿八年前的恩情。”

    张管事道:“想必是的。”

    洛康垂眸心想,或许秦家帮他调任回京城也是秦六爷在还棠姐儿的恩情。秦六爷如此重情重义,他却因雷速的警示之言对秦六爷略有了些猜疑,实在惭愧。

    张管事看了洛康一眼,说道:“老爷是否拿不定主意雷速如何处置?”

    洛康抬眸看他,示意他有话便说。张管事便说道:“离府之前,老太爷特意交代了我一句,老爷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与三小姐商量。”

    闻言,洛康顿时露出诧异之色,“老太爷这么说的,为何?”

    “老太爷说三小姐颇有主见,且聪慧果敢,若不是三小姐警示,老爷未必能发现那些金条。”

    洛康听了心口一震。确实如若不是棠姐儿那封书信,他未必会心生疑惑,查看书房,发现那些肯定会引起祸端的金条。或许棠姐儿真得了菩萨托梦示警,但如若不是棠姐儿心思敏慧,未必想到书信给他提醒。

    张管事见洛康似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又说道:“我原本担心三小姐虽对秦六爷有恩,但毕竟秦六爷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救治老太爷与三小姐,也算是报了恩,那些金条兹事体大,秦六爷未必愿意掺和进去。未料想到三小姐见了秦六爷,不过几句话,秦六爷便答应相助,跟着三小姐出了城,出城时是以秦六爷之名出的城,为三小姐掩饰行踪。”

    张管事应当是今夜与秦六爷第一次见面,却为他说好话,洛康不由感到蹊跷地看他。

    张管事便说:“我与三小姐那个账房先生桑保元坐同一辆马车,桑先生与我说杨理被御史参劾,是秦六爷帮的忙。”

    洛康不由暗叹秦六爷如此倾力助洛家,看来将棠姐儿这个恩情看得颇重了。

    “你与赵庄头好好服侍秦六爷,如若秦六爷有何需要,定要尽量满足。”

    张管事自是应诺。

    然后洛康就出了外院花厅,往内院走去。

    洛清棠与母亲说了八年前曾救过秦六爷一事,所以秦六爷才如此倾力相助,刘氏自是赞叹秦六爷重情重义,知恩于心,感恩于行。

    盛妈妈与宋妈妈从外院回来,说原本曲嬷嬷不肯收赏钱,说她一个下人不过奉命行事,不敢居功领赏,宋妈妈便说这是二夫人一片心意,叫曲嬷嬷且先收下,再与秦六爷禀报,如若秦六爷以为不妥,尽可转告二老爷,二老爷再与秦六爷商议,曲嬷嬷这才收下了。

    刘氏微颔首,“秦六爷宽宏大量,想必不会为这点赏钱为难下人。”

    洛清棠听了不由微微一笑,心知秦六爷一再为洛家排忧解难,母亲自是对秦六爷生好感,不吝称赞。

    这时外头传来丫头叫唤了一声“老爷”,然后就见帘子被掀开,洛康走了进来。

    刘氏不等洛康坐下,忙问道:“怎么样了,可审问了雷速?”

    洛清棠从炕上下来,给洛康行了个万福礼。洛康深深看她一眼,亲手将她扶起,说道:“棠姐儿坐下,我有话与你说。”

    洛清棠大致猜得出父亲要与她说什么,到母亲身旁坐下,面容沉静地等着父亲开口。

    刘氏挥手示意宋妈妈与盛妈妈下去,然后见洛康端了她的茶盏来喝,便说:“这茶已经凉了,我叫丫头沏杯热茶上来。”

    洛康淡道:“无妨。”

    又喝了两口,他将茶盏放下,看着洛清棠,却并不言语。

    刘氏不解,转脸也看了洛清棠一眼,心想夫君这是太久没见到棠姐儿,心中挂念,再加上前些日子棠姐儿与老太爷一起中了毒,夫君更是十分担忧,所以今日见了面,这才多看一看她。

    洛清棠却从父亲那双酷似祖父的眼眸中看出了其复杂的思绪,便道:“不知父亲与秦六爷审问雷速问出了什么,秦六爷又与父亲说了什么,父亲难以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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