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喻跟着皇帝亦步亦趋地出了极乐宫,正准备往集芳苑那边走,皇帝却是冷笑着说了声:“去惠仪宫。”

    钱喻一时明白不过来,却也是赶紧应了声“诺”。

    他跟在陆文湛身边不久,还不能像当初的陈靖那样揣摩皇帝心思。虽则这宫中每人都对自己客客气气的,然而他只觉得君心莫测,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第二个陈公公,还不如过去仰人鼻息时活得痛快。

    陆文湛见他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她失了乳母,定然非常难过。其实谢家那样的门第,又只是丫头投的毒,让朕能如何处置呢。只能说万幸没伤到重夕和文珺,若不然,朕更加为难。怀玉是委屈了,这几日便都去惠仪宫吧。”

    钱喻忙道:“皇上圣明。”

    陆文湛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语。

    这厢极乐宫内,太后,荣城夫人与谢柔云都有些担心谢舒颜,洛文珺便引着三人去了吟月阁。陆重夕如今见着荣城夫人,是又尴尬又伤神,便没跟着过去,陆瑗修见妹妹心绪不佳,也留下来陪她。

    “这次的事情真是叫人为难。”陆瑗修道,“我听母妃说,外婆在家里也抹了好几次泪。她可是真心心疼你。”

    重夕苦涩地笑了下:“也是为难老太太了。我只希望这次颜梅投毒,不要对子绍哥哥造成太大影响,让他入御书房读书,也不知道他这样要脸面的人得多难受,父皇真是……”

    “公主错了。”柳遥歌坐于一侧,眉目中含了缕冷凉,“皇上这样做,反是最大限度地降低这事对谢家的影响。如今朝堂上王谢两家势不两立,王家又势盛,虽说只是一个丫头投的毒,但皇上若全然袒护谢家,王家必然会在朝堂上发难,到时候你让皇上如何处置呢?”

    陆瑗修看了柳遥歌一眼,不料她一个这等出身的人会说出这种话,讶异道:“倒是柳娘娘看得明白。”

    柳遥歌笑了笑:“卫国公主客气了。如今皇上,可是切切实实地再袒护着谢家。谢少爷即便受点挫折,也只是再当下罢了,皇上还是想要重用他的。”

    陆瑗修闻言一笑:“柳娘娘说得好。”

    重夕听柳遥歌一番话,心内的郁郁倒也舒缓了些,揉了揉太阳穴道:“却是我糊涂了,还想着给子绍哥哥求情,只怕越求父皇越是为难,难怪这么多人在他也早早就走了。”

    柳遥歌看了眼两个公主,轻叹一声:“公主啊,你们忙着给谢家求情,该是庆幸皇上早早让淑妃回去了。这一次于你们是大事化小,于淑妃,却是真真的万箭穿心,你瞧她方才那样子,若非宫人拉住,怕是杀了荣城夫人的心都有。”

    陆瑗修素来看不惯刘怀玉,冷声道:“凭她还敢动外婆,且不说她是什么出生,即便真是外婆所为,死的不过是一个得脸的奴仆罢了,一副哭天抢地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柳遥歌听陆瑗修这样讲,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半笑不笑地低头喝茶了。

    陆重夕却是真正有些内疚了,自知晓刘怀玉与母妃的关系后,她对这位淑妃也是比较亲昵的。知道她出身后母亲身子弱没有奶,又因着是女儿,差点就叫人把她丢到外头自生自灭去了,还是当时在大户人家当乳娘的琼脂看她可怜,得了空便给她喂几口奶才活下来的。这里头的恩情,又岂是日后身份地位的转变所能改的。而自己方才震惊颜梅的歹毒,又担心谢子绍的前途,竟将此刻最伤心的刘娘娘给忘了。

    然陆瑗修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说出口了,自己是不能太拂了这姐姐,又见柳遥歌神情有异,只能道:“刘娘娘与乳母关系素来好,方才失仪也是正常。说到底这事因我而起,琼脂姑姑是替我受了这份罪,回头还是要去趟惠仪宫好生安慰下刘娘娘的。”

    柳遥歌只道:“晋阳公主有心了。”

    陆瑗修却是撇了撇嘴,道:“妹妹还真是重情重义,担心这个关心那个,我是觉得,出了这事,最难过的是妹妹才对。无论外婆还是子绍哥哥,甚至颜梅,都是妹妹在意的人吧。”

    她这话说得随意,却是一下子撞了重夕心里最痛的地方,猝不及防间,泪水便模糊了眼睛。

    陆瑗修“哎呀”一声,赶紧道:“你看我,这么不会说话。妹妹你,你别哭,是姐姐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她摸出丝帕替重夕拭去眼泪,一旁的柳遥歌却说了声“走了”便起身离开了。陆重夕泪水擦去后眼前一片清明,但见柳遥歌迈出大门时又回头看了自己和陆瑗修一眼,那眸中光影,极是意味深长。

    谢舒颜并没有马上回到谢家,皇上下令让其在极乐宫中好生养着,待身子好全了再回去。谢柔云是不太乐意的,道是家中一切总归熟悉些,照料起来也贴心。然陆瑗修却是向着父皇的,极力将谢舒颜留了下来,还让谢家将谢舒颜平日里使唤的侍女一并送进宫照料,让母妃也无话可说。

    如此一来,极乐宫便成了紫寰城内最热闹的地方。

    除了谢家几个侍女进来,皇帝又调了一拨人伺候,每日太医进进出出,谢柔云隔三差五就要过来看看,连其他宫的娘娘也知道了传闻中天仙般的谢六小姐在极乐宫,也寻着由头来坐坐。

    这样一过便是数日,洛文珺面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意,得体地招待客人。然而有时候难得空闲,她放松下来的表情却带着缕难以言喻的伤感。

    这样的表情,陆重夕在柳遥歌脸上也见过。

    刘怀玉是不来的,她悲恸过度,大病了一场,洛文珺带着陆重夕去探望她,两个妃子一个靠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执着手亲密地交谈,聊着聊着,两人竟双双落了泪。

    陆重夕在外头百无聊赖地赏花,间或竟听得母妃不断道歉,忽然刘怀玉歇斯底里地喊道:“王怡洵,我要你偿命!”

    继而又听到她一耳光一耳光地打在自己脸上,唬得陆重夕和茗赏赶紧冲进去,刘怀玉病中无力,被洛文珺死死抓住了手腕,然脸上红红的指印却还是触目惊心。

    “娘娘,娘娘你可千万别这样。这几天皇上都有过来,看到娘娘这样子该怎么办。”茗赏一下子就急哭了,跪倒在刘怀玉床前。

    洛文珺眼里也是含了泪,道:“也是姐姐不好,没有及早发现皇贵妃的局,竟让琼脂还照旧在毓宁宫待着,真真是大意了。”

    重夕听着不对,忙问怎么回事。

    洛文珺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母妃封妃当日在极乐宫发现的巫蛊娃娃?”

    “自然记得,那次多亏了刘娘娘提点,我们才能避开一场祸事。”重夕道。

    洛文珺冷笑道:“却是我们疏忽了,皇贵妃原来早就开始怀疑了,那次的巫蛊娃娃,是她放了后故意告诉你刘娘娘的,这边我们只消将娃娃拿掉,她就能确定是刘娘娘背叛了自己,我们大意了。”

    “这……竟是这回事。”重夕讶异道,“所以其实琼脂姑姑,是王娘娘本就想除去的?”

    刘怀玉惨笑着点点头:“没错,今天早上,王怡洵她亲自来惠仪宫将这一切告诉我的。”

    “王娘娘亲自来说?”

    “对。”刘怀玉的声音颤抖着,像刺刀般磨着耳朵,“我永远忘不了她的表情,那么得意,那么痛快。她的脸离我那么近,嘴唇就凑在我耳边,她对我说,只是死一个琼脂,实在是太便宜你了……她还说,即便我告诉皇上,皇上也不会信的。这个女人,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娘娘,娘娘别说了。”茗赏哭道,“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又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了。”

    “皇上,不会信。”洛文珺念着,“皇上,不会信?”

    “母妃你在说什么?”重夕坐得远了些,听得不甚分明。

    刘怀玉听着,电光火石间,却突如醍醐灌顶,泪痕犹挂脸上,眸光却清明了起来。她久久地凝视着窗外的朗朗天光,突如就哀伤地笑了:“皇上,哪里会不信呢。只是不能信吧。”

    重夕霍然明白过来,皇贵妃想杀琼脂,却误拿了已经下过毒的糕点。其实那日在毓宁宫,洛文珺几句话已经让皇帝疑了王怡洵,只是孰料后面出来个颜梅,便将皇贵妃的罪恶掩盖了。

    只是皇贵妃有幸,不止娘家显赫,如今儿子又征战在外,战功赫赫,即便罪证确凿,皇上应也是会和以往一样网开一面。

    洛文珺拍了下刘怀玉的手:“妹妹是清醒的人,万勿沉浸在悲伤里。琼脂姑姑……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却是不能再着了道。有些事,需要等,只要皇上心内有数,就总有她得报应的那日。”

    刘怀玉神色犹然悲恸,呢喃道:“姐姐总是这样讲,太后也是,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洛文珺只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快了,快了,一切,都是在慢慢变好。妹妹,你一定要等得住啊。”

    陆重夕看母妃的表情,总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此时内心冷凉一片,再热的茶喝下去,似也浇不灭心底泛起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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