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弘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弘宪心中想着舒颜妹妹,急急就来了这边,还未去向父皇问安。”

    洛文珺不急不缓道:“这便是你不对了,莫说宫中,便是民间,远游回来,也该先见过父母。你与谢六小姐之事,本宫倒还真不甚清楚,想来这宫中大部分人也不清楚,就这么冒冒失失来见,可曾想过对她的名誉也不好。”

    一席话说得温和,陆弘宪听了却是有些惭愧:“洛娘娘说得对,是弘宪疏忽了,这便去凌霄殿见过父皇。”

    “去凌霄殿就免了。”突然有冷峭声音传来,几个人一回头,皇帝煊赫的仪仗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忙行礼问安。

    陆文湛尚穿着黑底绣金龙纹的朝服,那九条五爪龙绣得极是逼真威武,加之陆文湛自小习武,身姿笔挺,这么一衬,少了平素的温和,凛凛间便有了种少见的锋锐与尊贵。见了陆弘宪,那面上的表情便有些似笑非笑:“朕看你长这么大,还从未对谁这么上心过。”

    她身后的陆瑗修一袭霜华锦制成的大袖衫,娉娉婷婷地立在那,亦是神情暧昧。

    陆弘宪在皇帝的目光中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而一会儿便见他一咬牙,抬头与父皇正色道:“父皇,儿臣与谢家六小姐情投意合,请父皇成全。”

    洛文珺“哎呀”一声:“雍王这,都什么时候的事?臣妾竟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陆瑗修抿着嘴轻声道:“难道是太液池那日……”

    陆文湛看看陆弘宪认真的表情,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与谢六小姐情投意合,倒真是天潢贵胄配金枝玉叶,父皇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身为皇子,当明白凡事该以大局为重,临战离阵,丢下几万军士回京师,仅为见一个女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若非昭衍接手,这损失你担得起么?”

    陆弘宪马上跪下来:“此事是儿臣冲动了,愿接受任何处罚。”

    陆文湛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你在军中,便为军人,若按军法,罪当处死。你,也愿意接受?”

    却是突然有娇怯怯的女声伴随香风飘来:“皇上,雍王是因为舒颜才会回来,若有罪,舒颜愿替他承受。雍王可是皇子,还望皇上慎重对待。”

    谢舒颜裹了件锦袍,挽着简单的发髻从屋内奔出来,瘦弱身姿,苍白面色,却也是难掩那股天然的风姿。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又将目光移开,道:“怎么出来了,太医不是吩咐要在屋内好生养着么,小心别着凉了。”

    谢舒颜到底年轻,这种情况下对着皇上还是有些怯怯的:“臣女不冷,臣女只是希望皇上不要怪罪雍王。”

    陆弘宪却一下子挡到了谢舒颜前面,对皇帝道:“不关舒颜的事,是儿臣一意要回来,父皇若要处罚,处罚儿臣一人即可。”

    此刻穆姨娘适时地从屋内出来,赶紧行了礼,拉了下谢舒颜,道,“皇上面前胡说什么呢,连礼数都忘了?”

    一边说一边又领着谢舒颜谢罪,方起身道:“皇上,舒颜这孩子不懂事,若有冲撞了,还请皇上勿怪罪。”

    皇帝将穆姨娘快速打量了下,见她虽只是寻常富贵女子的装扮,气度神韵却不似凡俗之人,也难怪会有谢舒颜这般画中人一样的女儿。

    他有些好笑地想起杨慎,又想起谢青,这些人要么英武绝伦,要么文采风流,都是当世之人杰,无论活着还是死了,都会在文人笔下庶民口中流芳万世。可自己,又有哪一点逊色于他们?只是因着是皇帝,所有付出的努力与汗水,都会被世人堪称理所当然,一直以来,他都有些羡慕这些跪在自己脚下的臣子。

    而现在,竟还要去羡慕自己的儿子么?

    皇帝沉吟了下,对谢舒颜道:“一件事谁对谁错,大家都看在眼里。不是你的错,揽过来也没用。”

    他这话一出,陆重夕分明看到陆弘宪紧绷的背略略松缓了下。

    “弘宪,你却是真的让父皇为难了。”皇帝复尔对陆弘宪正色道,“道理无需朕多言,你都是懂的。此事朕很失望,你母妃若得知,怕更是难过。”

    “儿臣有罪。”陆弘宪跪了下来。

    陆文湛冷哼一声:“有罪?真按军法,朕倒朕不忍心了。你自己去领一百军棍吧,也别回宫了,朕记得朕曾在宫外赐了你座宅子,便到那好好思过一个月,每日默弟子规十次。”

    陆弘宪垂首:“儿臣领旨。”

    他说完便起身告退了,不经意间与谢舒颜四目相对,还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笑容。

    “一百军棍,这,雍王会不会吃不消?”洛文珺待陆弘宪离开了,才问道。

    “你莫为他求情,一百军棍已是法外开恩。”皇帝的面色非常阴沉,又反复看了几眼谢舒颜,才道,“若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便让谢家人接你回去吧。”

    陆瑗修见皇帝面色不对,忙道:“父皇不是想看九色鹿么?昨日在鹿苑新置了几座假山,现在应该是那鹿出来散步的时辰了,父皇快随女儿一道去看看吧。”

    皇帝点点头:“也好,朕便去看看神鹿。”

    皇帝的仪仗队刚一离开极乐宫,谢舒颜便一下子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宪哥哥。”

    洛文珺瞪了重夕一眼:“你舒颜妹妹和雍王之事,也不早些告诉母妃一声。别说不知道,你方才那神情,分明是早清楚的。如今可好,你父皇,怕是很不开心了。”

    重夕撇了撇嘴:“母妃不也没问嘛。”

    实则因舒颜心内清楚贵妃与皇贵妃之间的矛盾,才让重夕先不要告诉洛文珺,希望待时机成熟,再由自己亲自说出来。因而谢舒颜也赶紧道:“舒颜也没怎么和重夕姐姐多讲,姐姐对我与雍王之事,其实也不甚清楚,是舒颜不好,贤妃娘娘切勿怪姐姐。”

    洛文珺看着谢舒颜如花似玉一张脸,叹道:“你没错。雍王文武双全,又生得一表人才,与你确实是佳配。错的是本宫,没有提前得知,让皇上就这么看到了你。”

    谢舒颜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就羞红了脸:“这怎行,皇上,皇上可不是舒颜的,姨夫吗?”

    重夕此刻也想到了皇上对谢舒颜表现出的不同寻常的关心,自己到底是未经多少男女感情之事,只以为父皇是纯粹关爱这个晚辈,如今想来,原是天真了。

    洛文珺与穆夫人无奈地对望一眼,穆夫人尴尬地笑笑:“好在皇上也没说什么,我晚点收拾下就带舒颜回谢家,回头再来拜见贤妃娘娘。”

    “回去也好,在宫内总归是拘束些。”洛文珺点点头,又对重夕道,“你带你谢妹妹去梳洗下,再去库房看看,淑妃前几日送了几匹蜀锦来,你去挑几匹花色好看的给舒颜。”

    重夕应着,领了谢舒颜离开了。

    紫砚玉墨心领神会,也带着一众宫人站得远远的。

    洛文珺与穆姨娘并排站着,心中俱是百感交集,久久不言语,远远望去,宛若两名神女双双立于一片香木中。

    忽而有依旧和煦的柔风卷着一片落叶飞过,洛文珺侧首看了会儿,突然笑道:“西风凋碧树啊,本宫如今,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娘娘姿容冠绝后宫,岁月于娘娘而言,不过是平添风韵的工具罢了。”穆姨娘道。

    “冠绝后宫呀。”洛文珺笑容不减,“那若谢六小姐也进了宫,本宫,能排个第几?”

    她眸光倏然变得冷厉,直如冰刃般刺向穆姨娘。

    穆姨娘面容不改,却双膝一屈,便欲跪下,被洛文珺一把扶住:“夫人这是做什么?”

    穆姨娘抬起那双与谢舒颜极为相似的美目,与洛文珺静静对视了一会儿,方道:“妾身有件事,望贤妃娘娘答应。”

    洛文珺只道:“站起来说话。”

    穆姨娘也便站了起来,洛文珺笑道:“本宫初遇夫人,便有一见如故之感,夫人在极乐宫不必拘束,与本宫以姐妹之礼相待便好。”

    穆姨娘只当看不到洛文珺眸中一丝丝转瞬即逝的冷厉锋芒,抬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碧玺雕花簪,温煦一笑,说出的话却是坚定:“妾身请娘娘答应,无论如何,勿让舒颜嫁入帝王家,无论是雍王,还是,当今圣上。”

    洛文珺的面色变了,一拂袖,凤目光泽森冷,口气已然带上几分讥诮:“谢六小姐云容月貌,又是谢家女儿,夫人眼界高些,亦是正常。”

    穆姨娘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波动:“贤妃娘娘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只是觉得小女心性太过纯稚,又是庶母所出,担不起天家的这份贵重罢了。”

    洛文珺携了穆姨娘的手,款款漫步于极乐宫的明丽秋景中,望之颇像是寻常好友随意散着步。她的表情又恢复了惯有的温和,微笑道:“舒颜那孩子,确实是美到骨子里去了,被皇上与雍王同时喜欢上,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本宫在宫中久了,有些事未免就会想得多了些,天家父子同时喜欢上一个女子,真的只是巧合吗?”

    穆姨娘素来心性平和强大,然听到贤妃这柔如煦风的口气,心中竟也生了几丝畏惧。她闭了下眼,迅速考虑一番,便坦然道:“贤妃聪慧,舒颜此次中毒是意外,然让皇上见到她,却确实是有人刻意为之。至于她与雍王的关系,妾身惭愧,竟也不甚清楚。但,妾身也和娘娘一样,觉得这一切,不会是巧合。”

    “有人刻意为之,这个人是谁?”

    穆姨娘轻叹一口气:“妾身,真是查不出此人。且老太太也帮衬着,按此人指示去做,时常有意无意让舒颜入宫找晋阳公主或者卫国公主玩,舒颜素来敬重老太太,又打心里视两位公主为姐姐,妾身这个庶母,有时候真是无法多言。”

    “荣城夫人,竟也能听那人指示?”洛文珺微微有些讶异,舒颜入宫确实比寻常贵戚女子来得多些,以她之前所想,只以为是谢家有意安排,好让皇上有机会见到,不料竟连谢家最尊贵的荣城夫人也不是那个幕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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