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衍凯旋的消息传遍宫阙,众人自然为大周旗开得胜而欢欣,皇上亦是吩咐要隆而重之地迎接。

    如此一来,毓宁宫便有些不甚开心,毕竟一开始战况并不如人意,还是雍王出征后才节节得胜,但皇帝的旨意中,竟就是半句也不提下雍王的功绩。宫中之人何等精明,见毓宁宫如此,一个个便都换了张脸,连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不如以往的好了。

    王怡洵难免抱怨几句,还是雍王写信过来,道是自己为一己之情罔顾军纪,皇上没严惩已是开恩,让母妃万勿在皇上面前抱怨。这才让王怡洵冷静下来,忍着没到皇上跟前说。

    洛文珺如今是陆昭衍养母,养子凯旋而归,自然也是开心的,便令人将极乐宫好生洒扫一番,又精心备了宴席来给陆昭衍接风洗尘。

    盛大的迎接仪式以及接连几日的宴饮后,重夕终于在极乐宫见到了瘦削了不少的陆昭衍。

    皇帝知晓陆昭衍刚从战场归来,陪着自己在各类皇亲国戚前绷着神经演了数日的父慈子孝,极乐宫的家宴若自己还去,反是拂了大家的兴致。因而推说自己政务繁忙,赐了一桌膳品后便不去极乐宫了。

    如此一来,气氛便放松许多,洛文珺给宫人们放了半天假,亲自去请了秦嬷嬷前来,几个人围坐一桌,只卫芸留下来布菜,美酒佳肴,开怀畅饮,倒也尽兴。

    “这孩子,出去时候还那么精神,回来就瘦成了这样。”席间秦嬷嬷忍不住感慨道,伸手抚了抚陆昭衍的脸,很是心疼,“你这孩子啊,军国大事重要,自个儿身子也重要。要知道这宫中,除了我们几个,可就没人是真正关心你的。”

    陆昭衍俊美的脸上浮出一个少有的孩子般的笑容:“出征在外难免身不由己,雍王突然回京,事情都落到我身上,便有些上火吃不下东西,这一回京便都好了,嬷嬷放心,过几天一定还你个和以往一样的昭衍。”

    洛文珺看他那样子便有些好笑:“既是上火了,这边特意备了些凉糕,来尝尝。”

    边说边将一块蜂蜜槐花凉糕放入陆昭衍碗中。

    不料秦嬷嬷和陆昭衍见了那槐花凉糕皆是一愣,尤其是陆昭衍,竟是久久不下筷。

    洛文珺便问道:“怎么了,可是东西不合胃口?”

    “自然不是。”陆昭衍忙夹起来吃了,笑道,“长期在西北一带过着军旅生活,每次回到长京都匆匆忙忙的,想起来,是许久没吃到这么精致的东西了。”

    陆重夕笑道:“正是因着昭衍哥哥总是来去匆忙,母妃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只想着哥哥幼时在江南一带长大,便拉着重夕亲自下厨做了些南方的糕点,哥哥若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秦嬷嬷闻言感慨道:“是啊,说起来贤妃可是扬州人士,晋国公主也曾在金陵生活过。可惜老奴年龄大了,如若不然,真想再回去看看。”

    洛文珺道:“何止嬷嬷呢,就是本宫,入宫后也是再未回过扬州,着故乡的山水,不知是否依然如故。”

    陆重夕抿着嘴笑,示意卫芸给秦嬷嬷布菜时多夹些南方菜式。

    其实洛文珺在陆昭衍回来前,便着人四处打听,从一个当年在杨府内伺候的小厮口中得知,当年陆昭衍的生母最拿手的一道菜便是蜂蜜槐花凉糕,陆昭衍也很喜欢吃,便认真学了好几天,这做凉糕的手法便比御膳房还厉害些了。

    又得知陆昭衍较之扬州菜更偏爱迷宗菜内的湖上派,便吩咐小厨房务必将今日的菜做得清鲜脆嫩些,但又不能太过刻意,让人看出端倪。

    如此良苦用心,陆昭衍吃得也很开心,一桌人算是宾主尽欢。

    洛文珺对前线之事很有兴趣,陆昭衍便捡了些有意思的一一道来。

    那是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道不尽的畅快肆意,说不完的悲怆凄楚。狼烟烽火,冷月孤雁,如云战阵前迸洒的热血,塞草对面纵歌的女子。国与国之间抛开千里之外的运筹帷幄,舍弃彬彬有礼的外交语句,便是面对面,刃对刃的厮杀比拼。

    陆重夕听陆昭衍不急不缓地说着,不知不觉便被那语句中的铁血与浩大震撼。她是江南温柔乡皇宫锦绣堆内长大的女子,即便不受宠爱,寄人篱下,他人也还需客气地唤一声“公主”。所谓的风刀霜剑,所谓的腥风血雨,也不过是几个女人间衣香鬓影下的的勾心斗角罢了。那些大漠孤烟,铁血杀戮离自己太远,偶尔也让洛文珺为自己说说当年父皇波澜壮阔的夺位之战,却也只是轻描淡写几句,便将那段血染江山的历史一笔带过。

    如此听陆昭衍说来,竟产生了几许渺小的感觉,只觉天地如此辽阔,自己却日复一日地在后宫的各类争风吃醋与儿女情长中蹉跎着岁月。

    如此想着,手却不自觉地握住了藏在衣服内的那块翡翠鱼纹并蒂莲吊坠。心内不禁有些发酸,儿女情长,儿女情长,到底这情,也是又长又缠的,也不知子绍哥哥在家如何了。母妃也答应将谢舒颜告知自己的事与父皇好好说说,然而直至今日,父皇也没有丝毫表示。

    这厢她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另一边桌上的气氛倒是又热烈又轻松。

    陆昭衍敬了秦嬷嬷一杯酒,秦嬷嬷喝了,突然想到什么,便问陆昭衍:“听闻皇上对你这次的凯旋非常开心,赏赐较以往多了不少。”

    陆昭衍点点头:“是如此。其实此次能得胜,也多亏了雍王援助,我自己的功劳是没那么大的,所以皇上这次的赏赐真是有些太多了。今早还推辞了许久,才将食封给辞了。”

    洛文珺将杯中残酒饮尽,略略沉思下,方道:“本宫说句不好听的,昭衍你勿见怪。虽然前些年本宫一直在冷宫内,外边的事还是知道些的,皇上那些年,对你可不甚公正。硬仗恶仗都是派你过去,到头来论功行赏,却又往往冷落了你。”

    陆昭衍苦笑着摇摇头:“父皇待我已经很好了,赏赐什么的,本也就是些身外之物。”

    “昭衍哥哥觉得是身外物,可其他人却不一定这样想。将士出征,自然是为国为民,然将士也是人,也有家有亲人,若立了军功却没有赏,谁还肯为国家效命。”重夕闻言便有些不满,“更何况,父皇还只对哥哥的军队这样。哥哥这些年,左右调和,也是很不容易吧。”

    “重夕。”洛文珺睨了重夕一眼,“说什么呢。”

    “妹妹说得并没错。”陆昭衍笑得很好看,“我也不想让手下将士过得太难,这些年除了杨家老一辈那些人,许多都编到其他军队内了。”

    重夕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吞下了。

    陆昭衍也只是冲她笑了笑,双眸如星子,亮得似乎容不下任何不纯粹的东西。

    秦嬷嬷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关心你大哥。他这人啊,还真是自己的东西从来不争取,但是谁在他手下做事,他却是一直都挂在心上的。”

    洛文珺想了想,道:“皇上素来偏袒雍王,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此次一反常态重赏了你,本宫心里还真有些疑惑。”

    “父皇此次一开始就没预备让王家那边的军队出征,也是我写信求援才让弘宪出来。”陆昭衍道。

    重夕道:“不知弘宪哥哥如何对待华阳长公主的长子。”

    陆昭衍轻描淡写道:“弘宪带大军夜袭乌雅军大帐,乌雅国往太子被发现时,尸体已经成肉泥了。”

    重夕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酸涩:“弘宪哥哥,倒一直这么果决,虽说,那王太子也是我们的表哥。”

    “华阳长公主自嫁了乌雅国后便处处与大周为敌,王太子,算是被他母亲亲手推上死路的。”陆昭衍道,“弘宪于战场上,素来就不会被这些儿女情长牵绊住。”

    他虽这样讲,然而重夕又如何不知道陆昭衍的各种足以彪炳史册的战绩,雍王不会被儿女情长牵绊,陆昭衍只怕更加杀伐决断。只是,当华阳长公主之子惨死之事传到皇帝耳中时,素来波澜不惊的陆文湛,竟独自在皇室宗庙内跪了一晚上。

    陆昭衍对于皇帝的心思,倒比雍王摸得更清楚些。

    “战场上的事,本宫这种妇道人家确实不懂。”洛文珺笑道,“只是不知皇上这些赏赐,你会如何处置。过去一直有听闻靖章王礼遇下人,爱兵如子,甚至曾拿出过自己的俸禄补贴兵士。”

    陆昭衍道:“娘娘可听闻西凉玉峦山一带的隐者曾育出一种垂露牡丹,花蕊似雪,花瓣晶莹如朝露,一年四季皆能盛放,望之不似人间之物。”

    “曾有耳闻,可惜一直未有幸一睹真容。”洛文珺道。

    陆昭衍笑道:“娘娘若得空,靖章王府随时欢迎娘娘去赏花。”

    陆重夕是爱花之人,闻言不禁讶异道:“哥哥是将垂露牡丹移植到了长京?”

    陆昭衍颔首。

    洛文珺也有些诧异:“这花,据闻极难养活。要以雪山之巅的水浇灌,温度过冷过热都不行,然又不能进密闭的花房,定要在能见天光的地方。那土壤好坏也有要求,是玉峦山深处常年被雪水滋润的黑土,太贫瘠太肥沃都要不得。”

    陆昭衍道:“正是,因而离了玉峦山,便没人敢育这种牡丹了。然昭衍回京时一见此花,便喜欢的不行。如今已命人在靖章王府清了片地出来,以温泉环绕花圃,以保证四季暖融如春。至于雪水与土壤,也是派人定时从玉峦山送来。”

    洛文珺与陆重夕闻言相视一眼,皆有些瞠目结舌,这等手笔,即使是在贵气冲天的长京也是少见。

    秦嬷嬷道:“你这孩子倒真舍得,过去曾听闻贞顺皇贵妃千金求购一枝野绿梅,换了你,这几朵花,倒是万金也不止了。”

    陆昭衍的笑容还是浅浅的,像永远也兴不起波澜的深湖,又干净又深沉,他仰头饮了杯酒,方道:“父皇赏了那么多,这钱,既不好存着,也不能尽散于军士,总该想点什么花掉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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