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衍不置可否:“在宫中时,总看到洛娘娘在凌霄殿伴在父皇身边。那样子,很像当年我父母在一起的样子。洛娘娘,她很爱父皇。”

    “可我母妃却并不知道,父皇透过她,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很可悲,对不对?”

    陆昭衍道:“我并不觉得洛娘娘可悲,有些时候,无论是不是在宫中,都要认清一些事情。郑娘娘有些话偏激了些,有些话,倒是点醒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蒙受圣恩,若非郑娘娘提点,许多事,我也快记不起了。”

    陆重夕转过头,不去看墙上那两个已不在人世的人。

    她也想起了很多事。

    陆文湛对陆昭衍超规格的宠爱,洛云瑶那张因为得宠而永远含着得意之色的芙蓉面,洛文珺看向陆文湛时永远饱含深情的目光,陆文湛不经意间的失神,还有太后意味深长的笑容……

    对,太后,这一切,太后应该是清楚的。所以冷宫中那么多的妃嫔,她要选择洛文珺与王氏对峙,也会适当笼络靖章王。她是那个年代的过来人,走错再多棋,有些事情却还是清楚的。

    知子莫若母,尤其是儿子真正喜爱的那个人,这世上竟真的有皇帝也得不到的女人。

    重夕有一瞬间的恍惚,有些真心,到底是不是错付?

    可她的恍惚不过短短几秒,极乐宫的金碧辉煌便排山倒海般涌入心头,自己此次出宫时,洛文珺站在宫门口目送自己离开,她高华的身姿犹如神女临世。

    贤妃洛氏,姿容殊丽,博文广学,和睦六宫……帝甚爱之。

    她那个几年前还在冷宫苦苦挣扎的母妃,才多久时间,便已成了无数人口中幸福完美的女子,连谢贵妃如今都会在无意间透出几分艳羡。

    那不仅仅是因为她自身的非凡美貌,那些锦衣华服,穿得对了,这个宫廷,甚至这个世俗红尘,便只看到那华服里的人。殊不知若没了这一切贵重的身外物,她洛文珺,也不过就是一个小门小户里出来以色侍君的女子罢了。

    “那些记不起的事,哥哥若觉得不好,忘了,便忘了吧。”重夕静默许久,再次开口,声音已冷如寒冰,“重夕心中也有许多事,想忘,便也能忘掉。人若总活在过去中,那也无需去指望未来了。”

    陆昭衍眸光闪了几闪,像一柄薄薄的刃划过黑夜:“妹妹倒是看得开。”

    “昭衍哥哥,父皇是天下的君主。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他的无奈,可重夕想,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做好了。”重夕动情道,“即便是透过姨母,母妃,看到另一个女子,那又如何?他本来就是君主,他拥有的女人,也不止母妃一人。何况,这世上谁没有自己的念想。而他,待我和母妃很好,待郑娘娘也很好,待你……待你如何,你比我清楚。我们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离开他,便都是虚无。”

    “虚无。”陆昭衍有些讶异,“妹妹竟这样想?”

    “是,我五岁便寄人篱下,整整十年时间,我知道如今的生活来得有多么不容易。我不像你们,要建功立业,要名垂千古,平生最大的野心,不过父皇母妃安□□活得以平静安稳,便是最大的美满。”重夕张了张嘴,终于是没说出那句嫁得所爱之人,只是道,“我去看看红笺把回宫的东西收拾好了没,这几日,有劳哥哥照顾了。”

    言毕一拂广袖,翩然离去。

    却听得陆昭衍突然在身后道:“妹妹所言,极是。哥哥受教。将来若有需要,哥哥定然倾力相助。”

    陆重夕没有回头,只是停了脚步,柔声道:“哥哥客气。”

    陆昭衍眼见着那秀美的身影转个弯,走出了眼帘。

    她比去年高了很多,穿起衣服来,也慢慢有了不输给陆瑗修的气场。此刻那长长的裙裾上以金银线孔雀尾羽绣了一片盛烂绽放的牡丹,华艳逼人,缓缓曳过地面,消失在屏风后。

    当初那个刚入宫时笑容怯怯凡事小心翼翼的公主,大约,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父亲。”他突然转身对着杨慎的画像轻声道,“忠孝两难全,你让儿子,该如何选择?”

    重夕逃离般地快步走着,直至出了门,直至那幽宁的香气消散掉时,才突然醒悟过来,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有太多不妥。五岁离宫的自己,不过在谢家待了十年,至少父母双全,如今亦是能再享天伦。可陆昭衍,他双亲早已不在,皇帝与其生母,看来也颇为微妙。自己寄人篱下十年,也终有结束之日,而他,这辈子还能摆脱陆氏皇族与荣耀并存的腥风血雨么?

    谁能相信,无限风光的皇长子,百战百胜的靖章王,竟只能在一间阁楼内默默凭吊他的亲生父母。他平日惯有的笑容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情绪?惆怅,遗憾,亦或是不甘?

    她慢慢朝园子外走去,一时间百感交集,脚下的步子却比过去更坚定了些。

    “公主,公主!”红笺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即她娇俏的身影映入眼帘,一身朱色绫罗,后面跟着几个青衣宫女,很是显眼,“公主怎么来这了,让奴婢好找。这厢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宫里的人也来了,公主要早些回去吗?”

    “好,是要早些回去。”陆重夕笑道,“我很想母妃呢。”

    她转头看了眼那座并不起眼的楼阁,萧夫人的画像鬼魅般出现在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摇摇头想将这记忆片段丢出去,赫然想起的,却是陆昭衍那最后一句话:若有需要,定当倾力相助。

    若有需要……极乐宫需要什么?

    她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公主小心。”红笺喊了一声。

    重夕才发觉脚下有块尖尖的石子,差点踩上面去了,赶紧避开。

    “公主怎么心不在焉的。”红笺笑道。

    重夕却问道:“红笺,你在宫中也待了些日子了。这么多娘娘,你觉得,谁最适合中宫之位?”

    “这样的事公主怎能问奴婢!”红笺惊道,“奴婢不过一个小宫女,哪敢议论皇后之位。”

    “这有什么,大家明着不讲,暗地里还不是都在讨论。”陆重夕笑笑,“父皇如今是借着为大行皇后守孝三年才不提后位之事,实际上,后宫怎能无主,父皇,也一直在观察呢。你有听到其他宫人们怎么讲么?”

    红笺想了想,方道:“自然大多数人觉得王皇贵妃最有可能封后,她如今脾气也不似过去那样了,温柔大方了许多,收买了不少人心。然希望谢贵妃封后的人也不少,毕竟贵妃的贤德这么多年早已深入人心,且如今,雍王也有些失宠了。”

    陆重夕点点头:“确实,王娘娘与谢娘娘在宫中的地位与声望暂时无人能代替。雍王即便现下失宠,父子连心,以后也不是不能和好。”

    “不过,奴婢也有听闻,太后如今努力扶持舒容华,加上太后与大行皇后都是郑氏一族出来的,因此也有些人看好舒容华。”红笺道。

    “说来说去,大家心中的皇后,还是这几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娘娘。”陆重夕笑道。

    “可不是,大周历代皇后,可都是世族出来的。”红笺道。

    “也好。”重夕扬一扬脸,“她们争得越厉害,我们极乐宫便越是安全,是不是?”

    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红笺见之,忙道了声:“公主所言极是。”

    回到宫中时已是晚膳时间,皇帝去了迎仙宫用膳,翻的牌子却是洛文珺,还赏了不少今年新到的首饰玉器给极乐宫。

    陆重夕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几支玉钗,对正在镜前悉心梳妆的洛文珺道:“父皇真是,想要给陈娘娘封号,给便是了,还先给我们送来这么多东西。”

    “这陈阿柔的爹毕竟想对你不利,给她封号,你父皇心里头对我们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洛文珺道,言毕又担心重夕不舒服,看了女儿一眼,又言,“你也莫在意,宫里头这种事很多的。罪臣之女没入掖庭,一朝得宠,便是平步青云。”

    “母妃放心,重夕了解。”陆重夕道。

    她见洛文珺精心地化着妆,又令宫人将新制的宫装取来穿上,对着镜子左右顾盼,眸中是满满的期待与欣喜。心内不禁有些怅然,洛文珺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虽也很注意养生,然皮肤状态一直持续下降,若不上妆,尽管那气质与风采依旧夺人心魄,然而,还是能显出几丝老态了。陆文湛何等挑剔之人,如此一来,留宿极乐宫的次数便少了,今日难得来,洛文珺那种欢愉,看的重夕都有些心酸。

    那宫装是淡紫的底色,编绣折枝辛夷花,清雅不失贵气,洛文珺穿上也极美。

    然而重夕看了,却鬼使神差地说道:“我记得这批宫装里,有件缕金百蝶穿花的绛红色长裙,母妃不穿那身吗?”

    “哎?”洛文珺眨眨眼,“那身也挺美的,只是我看这几日新进宫的一批舞姬都喜欢浓妆艳抹,觉得换身清素些的,皇上或许会喜欢。”

    重夕走到洛文珺身边,轻声道:“浓妆艳抹,也需有撑得起那份艳丽的底子,那批舞姬不过庸脂俗粉,母妃怎能将自己与她们相提并论。女儿觉得,母妃今日就是要浓艳些,才能让父皇知晓,何为真正的天姿国色。”

    “瞧你说的。”洛文珺笑笑,便吩咐宫人道,“公主都这样讲了,本宫今日便穿那身衣裳好了,去给本宫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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