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夕无法理解呼弥乾真在提到华阳长公主时那一瞬间的黯然失色。这样明朗的一个男人,笑起来好像太阳般能将坚冰都融化掉。

    她对那个公主的了解仅限于那些可以写入史书的事迹。

    豆蔻出嫁,和亲异邦,排除异己,权倾朝野,而后,将剑锋指向自己的母国。

    乌雅经过陆舜华与先王的大力经营,国势日盛,然而一个草原藩国欲与大周对抗,到底欠了气候。陆舜华如此聪颖,又岂会不知?可她又是这样执着,呼弥乾真与自己意见相左,竟收其王太子位权力,临朝称制,独掌朝纲,逼得英武盖世的儿子不得不跑来大周求助。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怨恨,可以让她仇恨至此,而她对呼弥乾真的成长,又有过怎样的影响?

    宫中人对华阳长公主的传闻非常多,可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陆重夕如今才发现自己竟全然不知。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考虑自己若到乌雅,该如何面对陆舜华以及她那一派的势力,待回过神来才惊觉,过去自己是从不想这些事的,因为即便皇帝要求和亲,她也是抱了大不了出家甚至一死了之的信念,坚决不去那偏远的异域。可现下,竟会相当具体地考虑起应对措施,着实让自己吓了一跳。

    她侧目看着呼弥乾真高挺的身姿,看长京的华灯照在他身上,看大周子民与各族人民欢欣融洽地行走在路上,看贵族的气宇轩昂,看百姓的怡然恬淡,回忆起今晚海顾信家宁静的院落,回忆起江南的小桥人家,回忆起今日郊外丰饶的土地……

    即便身为棋子,儿女情长与两国和平,到底孰轻孰重?

    呼弥乾真这句话,不知怎的,总是反复在陆重夕脑中回响。

    “重夕?”忽有清朗男音在身边响起,随即一匹戴着金鞍的骏马停在了陆重夕身边,“乾真王子也在?”

    陆昭衍带了几名穿了官服的侍从,看样子是给皇帝刚办完差准备回去,他坐在马上,直直地看着在长京大街上闲逛的陆重夕和呼弥乾真:“你们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陆重夕道:“今日去看了子绍哥哥,乾真王子也在,我们就一道回来了,又去海太医那坐了会儿,现在正准备回宫呢。”

    陆昭衍的马非常高大,他坐在上面,脸被华灯照着,便有些模糊了。

    重夕只听得他道:“如此还真是巧。你们早些回去吧,你们一个公主一个王子,太晚了在宫外总叫人不放心。”

    陆重夕道了句“好”。

    呼弥乾真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陆昭衍。

    陆昭衍道了句还要给父皇复命,便一扬马鞭,飞驰而去了,身后的随从亦赶紧跟上。

    “昭衍哥哥难得这么匆匆忙忙的。”陆重夕对呼弥乾真闲话道,“他在外如何行军打仗我不知道,但是在长京还真就很少看过他这么赶的。”

    呼弥乾真笑得更灿烂了,眼神却有些意味深长:“谁知道呢,当局者迷呀。”

    宁国公主与乌雅王子一道回宫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整个紫寰城。

    当初在除夕盛宴上当众翻脸,而后离宫出走的宁国公主,居然能和呼弥乾真一起有说有笑回来,着实让不少人讶异无比。尖酸刻薄者有之,欣慰祝福者有之,不过他们到底是皇帝指过婚的,二人之间到底进展如何亦无人知道,只能在背后议论几句。

    呼弥乾真倒是毫不在乎,他本来就喜欢重夕,亦是没料到心血来潮去悼念下谢子绍,竟能和宁国公主的关系有了进展。见重夕对他也没了抵触之意,隔三差五便来寻重夕一块儿游猎,重夕若有空亦不拒绝。她心中自是为谢子绍之死悲痛欲绝的,可她也知道,将自己继续封闭在房间内,只怕整个人都会不好掉。

    她并不是了无牵挂的人,因而无法彻底地让自己坠入只为过往而活的深渊。

    宁国公主不经意间也会觉得心寒,自己到底是流淌着皇室血液的人,或许也有着飞蛾扑火般的热烈,可当尘埃落定一切已无法逆转时,那种近乎冷血的理智又会本能地将自己拉回最符合大家利益的那条路上。

    呼弥乾真英俊,聪颖,笑容灿烂。

    他纵马驰骋撘弓射箭的英姿简直是一道迷人风景。

    陆重夕知道自己并不爱他,可她喜欢和这种暖阳般的人在一起,宫中太多寒冰般令人绝望的阴暗,她太需要温暖太需要光明了。而呼弥乾真亦是允许这个自己喜爱的女子爱着一个已经死去的男人,允许她在与自己相处时,目光会有倏然的茫然,他有信心让她重新笑起来,亦有信心让自己走到她心里。

    洛文珺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走得近了些,重夕的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回归了,一时间倒不知是欣慰还是心酸。

    这些日子虽然身子懒洋洋的,可朝中之事还是不敢放松丝毫。

    乌雅那边的情况源源不断传入自己耳内,华阳长公主权倾朝野,呼弥乾真一党急于让王子娶个大周公主回来与之对峙,如若一切顺利,今年冬天,应当就是重夕出嫁的日子了。

    那时候,她能给自己,以及肚子里这孩子带来自己期待的荣光吗?

    洛文珺觉得有些内疚,她知道重夕的心态早就变了,女儿希望和靖章王一起,将自己扶上皇后的凤座,这兄妹两人也是一拍即合。

    可自己心里那些想法,这两个兄妹真的知道么?他们知道了,又会有怎样的想法?

    一碗甜甜的红枣汤下肚后,洛文珺精神好了点,唤来紫砚给自己梳妆打扮,预备晚点去御书房找皇帝说说话。

    然而发髻刚挽成,还在戴首饰时,便见染露匆匆进来,悄声在自己耳边快速说道:“娘娘不得了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后在迎仙宫大发雷霆,要把全昭仪关到暴室去呢!”

    “什么?”洛文珺一抬眉,“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奴婢去迎仙宫给素常在送绸缎时候看到的,不敢耽搁赶紧就过来了。”绘月道。

    洛文珺问道:“皇上知道了吗?”

    “恐怕还没有,太后刚到不久。”

    “你赶紧派个利落点的人将事情告知皇上。”洛文珺道,又转头对紫砚冷笑了声,“看来我们今日去不成御书房了,直接摆驾迎仙宫吧。”

    挺着肚子的洛文珺不坐步辇,只是由宫人们扶着往迎仙宫走去。

    沿途发觉已经有不少宫人妃嫔得知迎仙宫出事,也三三两两地往那边过去,见了洛文珺出来,纷纷行礼问安。

    洛文珺和颜悦色地让她们起来,随自己一道去迎仙宫看看。

    她和迎仙宫素来关系好,那些妃嫔们哪怕对谢舒颜的突然遭难有些幸灾乐祸,也不敢表现出分毫。

    一众宫妃浩浩荡荡地来至迎仙宫,绿鬓如云,绮罗生香。陆瑗修就站在明瑟堂门边,只见得无数如花似玉的美人款款而至,一时间本就如同瑶池仙境的迎仙宫顿然像是多了无数翩翩仙子。

    而为首的洛文珺虽然孕态十足,然衣饰雅丽,妆容细致,举止端庄,被大周后宫形形色色的美人包围着,也丝毫不减风采。

    陆瑗修一口贝齿忍不住微微咬住了朱唇。她有时候真觉得洛文珺这女人,简直是妖孽投胎。

    自然了,如今迎仙宫遇到了麻烦事,洛文珺若能帮一把,那才是极好的。因而赶紧迎上去请了个安,满面焦虑道:“洛娘娘可来了,这边的事,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洛文珺问道。

    陆瑗修叹了口气,又看了看洛文珺身后一众的娘娘,轻声道:“洛娘娘先进去看看吧,我也是一言难尽,现下谢娘娘正和太后对峙着呢。”

    明瑟堂里已有不少人,洛文珺便让其他妃嫔在偏殿候着,自己随着陆瑗修进去了。

    “洛娘娘,其实是太后今日不知为何突然来到迎仙宫,点名要搜明鸾殿。”陆瑗修趁着自己和洛文珺两人一起走时,赶紧道,“谢娘娘平日里也是温温柔柔一个人,今日也是脾气上来了,死活不让太后入明鸾殿,只道是无事不能搜她宫。”

    “而后呢?”洛文珺听着陆瑗修一口一个“谢娘娘”地叫着,总觉得有些刺耳,却也挑不出哪里不对。

    “太后带的人多,也不管谢娘娘,径直就进去搜了,结果……”陆瑗修的脸微微红了下,声音更低了,凑近洛文珺的耳朵道,“竟搜出数盒可以助兴房事的香。”

    “这……”洛文珺的面色微微敛了起来,“这在后宫可是万万不许的。舒颜这等姿容,何须那些东西。”

    “我也觉得,谢娘娘她自己亦一口否认,可东西是在她房间里搜出来的,这证据板上钉钉,还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陆瑗修颇为焦急。

    两人说着,便双双步入明瑟堂。

    但见太后正襟危坐于主位上,身边站着数十名宫女,而谢柔云泪流满面地跪在一侧,迎仙宫的宫人皆站在门外,瑟瑟发抖。

    唯有谢舒颜立于大堂正中,高昂着头,天鹅般线条优美的雪白脖颈绷得紧紧的,一双星目冷冷与太后对视,不见丝毫怯色。

    见此情景,洛文珺赶紧上前行礼:“太后吉祥。”

    太后抬了抬眼,见是洛文珺,便先让人赐座,洛文珺赶紧道不敢。

    太后心里有些摸不准贵妃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帮衬谢舒颜的,转念间,原本蕴着怒气的脸上便浮了丝冷笑:“贵妃好快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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