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华的身子并不是很好,在娘胎里便元气不足,如今虽生得粉妆玉琢的,到底是弱了些,哭起来声音跟小猫叫一样。皇帝也牵挂这孩子,隔三差五便派太医过来细心调理,几个乳母亦是成日围着小皇子,照顾得极是贴心。

    只洛文珺随着容貌的恢复,心思便渐渐不太在弘华身上了,无非是在人前做做样子,私底下倒都交付给信得过的宫人去管照了。

    重夕从寿康宫回来时,弘华又不知为什么事哭起来了,紫砚带着一群宫人围着哄,忙得团团转,洛文珺却只待在自己的寝宫里练字。

    她过去见母妃,将今日在寿康宫的种种一一说了,洛文珺大约早就清楚了,只点头表示知道了。然过了会儿玉墨进来说了几句话,她的眉头便颦了起来。

    “你父皇请了皇贵妃晚上去展莲舫。”洛文珺对重夕道,“素婉这人不太会察言观色,也不清楚为何皇上突然就对皇贵妃变了态度。”

    陆重夕愣了下:“展莲舫?我没听说那里有宴会呀。”

    “没有宴会,只是去抚琴赏荷。”洛文珺道,她以手支额,眨眨眼,道,“皇上过去最不喜与她做这些事。”

    此刻柳遙歌过来邀洛文珺一道去李灵惠的栖燕宫坐坐,她是世族女子,前不久刚与舒容华一道晋为昭仪,性子又活泼开朗不同于谢柔云,在闺中时便与大部分晋王妃候选女子打过照面,如今几个娘娘们都在那边闲聊呢。

    洛文珺笑道:“我身子乏,便不过去了,你去听听,回头有什么新鲜事,告知我句便好。”

    柳遙歌如今虽有了位份,宠爱却还不如当歌姬的时候。时间一长,也便慢慢磨圆了性子,泯然于众妃了,闲时无聊,亦喜欢与各宫娘娘们说笑,听洛文珺这样讲,便告辞离去了。

    云初霁站在外边,柳遙歌一出去,便上前扶住她的手。

    洛文珺依然懒洋洋歪着,只和重夕说几句闲话。不多时到了晚膳时间,李灵惠那边几个娘娘大约是说到兴头上,相约去御花园用膳赏花,还差了人来请洛文珺过去,洛文珺心事重重,如何有兴致玩乐,只道自己乏得厉害,亦不过去,和重夕一道用过膳后便独自睡下,如此一夜无事。

    第二日谢柔云在展莲舫为皇帝抚了一夜琴的消息便传遍了紫寰城。

    没有人知道谢柔云除了抚琴之外还做了什么,她与皇帝二人在舫内,其余宫人只在外头听候着。据几名在场的宫人道只闻得里头琴声淙淙,并没有太多话语,然哪怕是不甚懂音律之人,亦觉得那琴声美至极致,缠绵悱恻,闻之生情。而琴声传到御花园,那些赏花的妃嫔们听到会做何感想,怕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又听极乐宫人讲,谢柔云早上被送回极乐宫时,气色极好,鲜妍妩媚的神情,全然不似往常。

    当时洛文珺正在晨妆,紫砚将这些事絮絮讲予她听,贵妃闻之,只道:“谢姐姐终是想得明白了。”

    陆昭衍这几日住在紫寰城内,今日有些事要料理,便出宫了一趟。本想办完事就回紫寰城,偏又遇上几个公子哥,被拉着在长京酒肆吃酒看戏,想到晚上迟了宫门已下钥,玩乐结束后便回王府过夜。

    不料刚到府中尚未换衣服,便听穆管家来报有客人前来。

    陆昭衍道:“怎么这样晚过来,若是不打紧的,便让他明天去紫寰城找我吧。”

    穆管家道:“是御林军总管杨凯知。”

    杨凯知与杨慎同为弘农杨氏一族,其父当年亦是杨慎挚交。后来杨慎去世,陆昭衍被皇帝收为养子,杨凯知父亲一心忠于杨家,见皇帝有条不紊收掉一个个武将兵权,便安排独子进入御林军,让陆昭衍在皇帝直接统治的军队内有说得上话的人。只是二人皆为极小心之人,平日里即便遇到,亦不过按礼数问句好罢了,今日突然前来拜访,着实叫人意外。

    陆昭衍便问道:“他一人来?可带了什么随从?”

    穆管家道:“只身前来。”

    陆昭衍默然,坐着喝了半盏茶,方对穆管家道:“让他过来吧。”

    穆管家应了,不多时,杨凯知便被佣人们引着过来了。

    陆昭衍坐在正厅内,见杨凯知穿着寻常见客的服饰,笑盈盈进门以臣子礼对自己问安,忙起身扶住道:“不在宫中,蓉哥哥不必多礼。”

    杨凯知大陆昭衍八岁,入学塾前乳名蓉,陆昭衍小时候也曾跟着他有过一段无法无天的胡闹日子,此时一句蓉哥哥叫得如小时候一般亲热,让杨凯知忍不住心内一暖,眼睛一酸,忙是将泪忍住了。

    二人落座,仆从忙不迭奉上茶果,陆昭衍笑道:“蓉哥哥今日怎想到来看我。”

    杨凯知卸去戎装后实则是个生得静默温柔的男子,他慢慢品了口茶,方笑道:“按理你我之间本就该多走动走动,奈何一直不得空。今日皇宫里调休,我得了半天假,又闻得你在王府,方过来了。”

    陆昭衍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那么丰神俊朗,别说女人,便是男人见了,也总要在心里默默惊叹几声。

    他道:“我却是个闲人,平日里哥哥在宫中巡逻累了,也可到我崇圣宫喝杯茶,说说话。”

    “你在紫寰城内,我如何敢找你。”杨凯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陆昭衍只作不懂:“如何不能?”

    杨凯知四顾一下,陆昭衍便对穆管家点点头,穆管家会意,带着府中诸人便下去了。

    陆昭衍依然微笑着,道:“我这里安全得很,蓉哥哥有事但说无妨。”

    靖章王府的正厅极阔朗,布局亦极严整,灯火煌煌,陆昭衍在主座上正襟危坐,虽面带笑容,却自有一股洞彻一切,令人不敢靠近的气场。

    杨凯知倒也是个场面上的人,他也笑了,眉目间已经有了几许沧桑:“靖章王可知皇上这几日对军队里人事的一些调动?”

    陆昭衍道:“父皇和我提过,只是具体名单尚未出来,我亦不十分清楚。”

    杨凯知奇道:“王爷竟不清楚?”

    “是,如何了?”

    杨凯知抿了下嘴,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陆昭衍,道:“这里头便是皇上想抽调换防之人。”

    陆昭衍忙摆手道:“若是父皇尚不愿让我知晓,我如何能看。”

    “王爷谦虚了,军队里的事,总归要让王爷知道的,我不过是早先得知罢了。”杨凯知道。

    言罢,便强行将那纸递到陆昭衍手中。

    陆昭衍只扫了一眼,神色微微一动:“杨信达,杨智,李允,吴觅……全部要调离吗?”

    杨凯知点头:“正是如此,我才赶紧来告知王爷。”

    陆昭衍笑道:“蓉哥哥有心了。只是父皇若主意已定,届时圣旨下来,我定也是遵照的。”

    杨凯知闻言,似是不大敢相信,道:“王爷,这几人可都是杨家在军中的骨干,平日与军中各人又是极默契的,皇上将他们抽离,再安插一批新上来的人,王爷再调动起来,岂非处处受制?”

    有一种几不可闻的叹息,大约是从心里发出来的,轻微却尖锐,让胸腔里的血液都凝滞了一下。

    陆昭衍的眼神轻轻晃动了一下,随即又变得明冽清醒。

    他透过满室煌煌的灯光,看到望不到边际的殿宇楼阁静默而威严地伫立在夜色中,雕栏画栋,琉璃华瓦,皆在冰霜般的月光中凛凛生寒。

    暑热尽退,夜风微凉,王府里的珍花异草芬芳四溢,在这个一切都被束缚得近乎严苛的地方,也只有植物的气息可以如此放肆地漫逸,如被禁锢太久的情绪终是寻得一个发泄口,一时收不住,便有些肆无忌惮了。

    “父皇如何安排,自有他的考虑,无论如何,只消是为了大周,我理当遵循。”陆昭衍道。

    却是听得杨凯知突然大喊一声:“公子!”

    随即便跪下了。

    陆昭衍大惊失色,忙起身道:“蓉哥哥这是做甚?”

    杨凯知抬起头,已是眼泪盈眶,道:“公子可还记得杨将军的遗愿?”

    “杨……将军。”陆昭衍后退两步,眸中竟露出几丝惊俱,“杨总管,你在说什么?”

    他连称呼都改了,杨凯知心中闪过几丝异样,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公子难道真的忘记杨将军遗愿了吗?”杨凯知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严肃,直直逼向陆昭衍。

    杨慎的遗愿?杨慎有多少遗愿,陆昭衍其实都记不太清了。

    可是他很清楚杨凯知想说的是什么。

    杨家军是杨慎一手带出来的,每一个人皆是精挑细选,费尽心神。他在最后弥留的岁月告知陆昭衍一定要带好这支军队,这虽也是他留给大周的财富,但更是给儿子的一道护身符。

    如今皇帝若真是要将里面这些人调离,那便真是要动到杨家军的核心了。

    陆昭衍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只注视着杨凯知,也不上前扶他,面上不现任何神情。

    谢柔云与陆瑗修在晚膳后相携着来了极乐宫。

    皇贵妃虽经历了一番波折,但是面上容光不减,依然是端庄优雅,大家风范。

    洛文珺本与陆重夕在闲话,忽闻得这二人前来,赶紧起身出门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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