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刚到紫寰城,入眼便是些弱柳扶风般的宫人,还想着这样一个地方,身为公主,得要多娇贵。竟不料马上就听人道一个公主亲自跳下湖救个妃嫔,着实讶异。”

    陆重夕抿嘴一笑:“你定然是从栖雁宫一带过来的,父皇喜欢李昭仪的细腰,所以她宫里的宫人也纷纷仿效之,一个个如今走起路来都柳摇花颤一样的。”

    “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呼弥乾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父皇哪里是好细腰,只消是佳人,他都喜欢。”陆重夕笑道,“你在大周也有段时日了,该是对大周女子有所改观才是。”

    “这是自然。”呼弥乾真道,“只是公主,永远是每看一眼,都觉得比上一眼更美几分。我甚至都无法想象,将来,你还会给我带来多少惊喜。”

    “甜言蜜语。”陆重夕锤了下呼弥乾真,心中却也是甜蜜一片,“只是你方才道刚开始并不乐意娶大周公主,那来大周是做什么?又为何父皇早早就开始预备和亲公主的人选?”

    “我仰慕大周,过来是为了学习大周的文化,亦为了加强两国关系。至于娶公主,不过是那群长老们的意思,实则我都想好了,若真要让一个公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去乌雅,那到国境边上时,我便令人送公主回去,再告诉你父皇,两国的和平,无需牺牲一个弱女子。我呼弥乾真的王后,亦无需有多么高贵的出生,多么显赫的背景,甚至也不需要倾国倾城的容貌,寻的不过是一个真心相爱能与我携手并肩之人。”

    “你这个人哎……”陆重夕笑笑,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乌雅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度,可以育出这般干净又充满理想的人,只是突然间就向往起呼弥乾真和陆昭衍都提过的无垠草原,向往起自己从未经历过的,纵马狂奔饮酒高歌的生涯。

    紫寰城太拥挤了,抬起头,连蓝天都要被建筑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这样的地方,鹰展不开翅膀,雀,则直接被关进了金丝笼。

    陆重夕大概可以明白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急切地想从紫寰城出来,来到呼弥乾真身旁了。这个人太像一束阳光,总能让在黑暗与混沌中喘不过气来的自己看到一线光明,也只有在他面前,可以稍稍卸下自己那些厚重到压迫的伪装。

    “今日留下用晚膳吧,家那边送了些特产来,希望你尝尝。”呼弥乾真道。

    “好。”陆重夕点点头。

    郭家除了请皇帝昭仪看戏外,又在晚些时候取出不少珍奇字画让二人观赏,并赠了皇帝怀素与吴道子真迹各一卷。

    陆文湛是喜字画之人,然拿着郭家赠的这些极珍贵的字画,心中总不是滋味。

    谢舒颜何等聪慧之人,自是巧妙地在郭载明与皇帝之间周旋,游刃有余。她心内又记挂着谢淇薇尚在迎仙宫,想与这位姐姐多待会儿,便顺着皇上的心思怂恿皇帝早些回去,二人便不多留,提早告辞。

    回到紫寰城,书房内的奏折已经堆积如山。

    皇帝见了,只觉得脑子里神经一跳一跳的,便让谢舒颜跪安,又命人传洛文珺过来。

    谢舒颜笑道:“皇上就这么急着赶臣妾走,臣妾还想留下来红袖添香呢。皇上的解语花,到底还是贵妃娘娘。”

    陆文湛笑道:“国事繁琐,只会减了你的兴致。”

    二人又说笑一会儿,洛文珺已经到了,谢舒颜方笑盈盈离去。

    出了门,灵犀悄声对谢舒颜道:“方才小云子来,道是大小姐和皇贵妃,卫国公主一道去了素贵人房内,至今未出来。”

    小云子是谢柔云身边一二等太监,平日与灵犀颇合得来,谢舒颜这对主仆亦没少下心思拉拢。

    谢舒颜颦眉:“她们竟可以说这样久的话?快快备轿,赶紧回去。”

    她心中有些许怪异的感觉,以谢淇薇的脾气,素来是不把素婉这类人放眼中的,事出反常,只怕要添麻烦。

    天已经很黑了,采芝园自素婉落水后一直药香缭绕,今日谢舒颜入内,却没见平日里在怡和居两边抱厦内制药煎药的宫人,倒是明烟佩兰肃立在门外。

    二人一见谢舒颜,忙不迭高声通报。

    怡和居内本是有轻轻的絮语声,佩兰明烟一通报,马上就安静下来了,谢舒颜便料定有些事发生了,也不停下脚步,径直笑吟吟走了进去。

    素婉气色已好了许多,只还无力地倚在床上,半挽的青丝垂在乳白色丝绸睡袍上,很有几分楚楚动人的韵味。谢柔云,陆瑗修与谢淇薇则坐在她床榻边上,几人看上去很是亲昵。

    见谢舒颜来了,彼此互相行过礼,谢舒颜方道:“我刚回宫,还奇怪怎么明瑟堂,华音殿都静悄悄的,原是来了这边。”

    谢淇薇笑道:“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素贵人,倒未料来对了,差一些,我们谢家真要被算计得万劫不复了。”

    她这话一出,谢舒颜便已感觉不对,忙问:“此话怎讲?”

    陆瑗修冷冷一笑,原本柔和的眉眼顿时透出凛凛的肃杀:“谢娘娘怕是不知吧,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背地里对我们迎仙宫作梗的,居然是极乐宫那对母女。想想我们曾帮了她们多少忙,未料到她们表面上姐姐妹妹叫得亲热,背地里却恩将仇报,以各种谎言策反素贵人,简直丧尽天良!”

    谢舒颜心中暗道一声不妙,素婉这个性格,极乐宫那边果真还是太放心了。好在自己与洛文珺的一些事哪怕重夕也不甚清楚,素婉这边更是只当自己与洛文珺特别投缘,即便怀疑,也没露什么风声。现下情况紧急,无论如何,也当先撇清自己关系。

    只是这里的人个个皆人精,若一下子一副与极乐宫断交的样子,必然引起人怀疑。

    因而面色一变,道:“此话怎讲?我与宁国公主自幼交好,未成皇上妃嫔前,亦常有入宫玩耍,贵妃待我亦是极好,这么些年,其他的我不知,可皇贵妃与贵妃互相扶持,走过多少关卡,还是有所耳闻的。如何就成了极乐宫对我们背后作梗?这于她们有何好处?”

    素婉声音很轻:“全昭仪也许和嫔妾过去一样,被贵妃娘娘和宁国公主迷惑住了。嫔妾酿成大错,如今悔恨万分,好在皇贵妃宽宏大度,不计较嫔妾的错。”

    皇贵妃见素婉眼中泪光隐隐,忙拉住她的手,温声道:“怎么又一口一个错了,这都是误会,既然过去了,便别再提了。况且你怎么还叫我皇贵妃?”

    素婉看了眼谢柔云,又看了眼谢淇薇和陆瑗修,有些怯怯地低下头。

    谢舒颜虽才进来不久,见到眼前景象,已隐隐有点预感,心中不禁一沉。

    谢淇薇已笑着对素婉道:“姑母,当叫皇贵妃一声二姐姐。”

    素婉脸一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地叫了声“二姐姐”,却是满满的幸福。

    荣国夫人育有一子二女,长女幼年夭折,谢柔云排行第二,所以素婉喊她二姐姐。

    只是谢舒颜却是知道,自荣国夫人进府,谢柔云这一辈,谢家便只有嫡子嫡女。谢舒颜小时候只以为是爷爷奶奶恩爱,年岁渐长,哪能看不出个门路。如今素婉这样一句二姐姐,落入她耳中,简直石破天惊。一时愣在那里,倒不知如何回应。

    谢柔云只以为她不知素婉那段过去,便又说了一次。

    又道:“虽还未和老太太说明,但是淇薇在这,我与兄长再说声,应是不成问题的。”

    言罢,又冲谢舒颜使了个眼色。

    谢舒颜早从洛文珺那得知过素婉的身世,也知道洛文珺能如此轻而易举攻占素婉心理,便是用了她这个心结,熟料谢柔云这一众自视甚高的人竟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承认了素婉谢府小姐的地位,着实吃惊不小。

    然既已如此,谢舒颜少不得依顺地笑道:“如此甚好,从此谢府在皇宫中便又多了一位皇妃。放眼朝堂后宫,谁又能比我们谢氏更尊贵?”

    “是啊。谢家数百年的荣耀,万不可断送在我们手里。”谢柔云叹了口气,“可惜本宫当年眼拙,竟亲手帮洛文珺出了冷宫,真是纵虎归山。”

    “女儿亦未料到重夕看着这般干净温和的人,也是个不省事的。谢家养她十载,却是养出了只白眼狼,当初就该由她自生自灭才是。”

    谢舒颜心中喊了几声“不妙”,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讶异无比的神情:“此话何讲?”

    陆瑗修便冷笑着将洛文珺如何买通素婉,如何利用素婉为内应数次陷害迎仙宫之事一一道出。每说一件,目光中的戾气便浓一分,至后来,平日里断崖高贵如神女的陆瑗修已如玉面罗刹一般,几乎咬碎一口皓齿,手掌不自觉地握成拳,那指甲陷入肉中,鲜血染了裙裾都不知。

    最后,便说到了今日发生的香料之事。

    素婉道:“我也是不知昭仪宫中那些催情的香料是怎么进去的,迎仙宫和极乐宫走动频繁,做些手脚还是方便的。只是我被鬼迷了心窍,竟答应将那张伪造谢大人家书的纸放入二姐姐的诗集里,又故意给了谢家那位被买通的丫头。”

    “我当时就奇怪,那蹄子偷什么不好,那诗集又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偷去作甚,原来是故意要让太后见到里面的信。”陆瑗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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