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紫砚退下,洛文珺对刘怀玉莞尔一笑,道:“妹妹效率真高。”

    刘怀玉道:“不过是同皇贵妃说了声,贵妃看到了平川公主的嫁妆,深表认同。对左右道以平川公主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比照淮阴公主来置办嫁妆,是最适合不过的。”

    洛文珺朝凰髻上端端正正插了一枚红宝石榴花步摇,那长长的流苏垂在鬓边,莹莹宝石之光,映得贵妃的笑颜极为娇媚:“看来素婉这么来一道,也不全是坏事。妹妹只需道极乐宫赞同什么,她们就得疑心其中有诈,偏增办嫁妆又是太后的意思,想来现下皇贵妃应是可以在太后那得到不少笑脸。”

    “是,皇贵妃身份高贵,平川公主的嫁妆既然一直由她置办,提高分例之事,由她亲自和皇上说,是最稳妥不过的。”刘怀玉抿着嘴微笑,眸中却是隐隐闪过尖锐的冰棱,“妹妹都能想象得到,以她的文采说辞,皇上是不答应都不行的。”

    “这些都是小事。”刘怀玉颦眉道,“妹妹担心的还是我们伪造的谢大人家书之事,迎仙宫如今已经知道了,不知会有何对策。”

    “无论有何对策,我们也不能自乱了阵脚。毕竟全昭仪就在迎仙宫,素婉的一举一动,她会看着的。”洛文珺道。

    此时重夕与玉墨说笑着过来,原来陆瑜德给弘华绣了件肚兜,上面一些儿童嬉戏的图案极是有趣生动,弘华一穿上,可爱得简直叫人抱不够亲不够。

    重夕笑道:“瑜德姐姐对弟弟可真是喜爱。按说她平日也不甚喜女红的,可送弟弟的许多衣物,竟都是亲手做的。母妃看看这些针脚,宫里绣娘怕都自愧弗如。”

    洛文珺笑道:“她喜欢弘华,自然就有心。有心绣出的图案,自然与绣娘们那些千篇一律的东西不同。”

    刘怀玉自失去了双胞胎,便将洛文珺的一对儿女视若己出,见弘华生得愈发可爱清秀,便也忍不住抱过来逗弄着。

    洛文珺见弘华在刘怀玉怀里眉开眼笑的,亦是开心:“这孩子与你有缘。”

    刘怀玉正欲笑着说声什么,突然眉头一颦,抚着弘华的眉角道:“这个眉角的伤痕怎么还没好,看着还更深了些。上回我拿来的紫玉膏对小孩子这种小疤痕应是很有效的才是。”

    重夕顺着刘怀玉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到弘华眉角一小块叶片状的疤痕,还泛着点嫣红。

    她也觉得有些疑惑:“这好像是弘华刚出生不久被一枚戒指划伤的,我记得伤口不大的,怎么现在也没好,颜色也变了?”

    洛文珺接过弘华,抚了抚他软软的额发,笑道:“母妃也奇怪,特意问了太医,道是无甚关系,婴孩皮肤薄嫩,有时候是肌血的颜色透出来。”

    如此说了几句,弘华却有些不自在起来,扭动着身子“咿咿呀呀”要乳母抱,洛文珺只得将他递到玉墨怀里,无奈道:“本宫事务繁忙,倒是与这孩子生疏了。”

    刘怀玉忙道:“孩子大些就会和姐姐亲起来的。”

    几人又说笑几句,刘怀玉便起身告辞了,洛文珺让陆重夕送她回去,再去凌霄殿给皇帝送碗莲子汤。

    真弥如今骑虎难下,一出手便是两万金的神秘人绝非等闲之辈,她便是想反悔也没那能耐了。

    元宵楼的老板娘早早便安排人将真弥梳妆毕,待月上柳梢头时,送入楼上雅间。

    雕着缠枝花纹的鎏金烛台上红烛高照,层层鲛纱帐垂地,拢住满室暖情香氛。真弥环视四周,只见得红色的纱帐,红色的锦被,甚至连身上这身老板娘送她的华服,亦是纯正的大红,她知道中原女子大婚之时要打扮得红艳艳的,却不知自己如今身为歌舞姬,被人买走第一次,也要被置身在这样暖而艳的红色中。

    一颗心空荡荡的,像被烈火席卷后死寂的森林,像在北风肆虐后一夜荒芜的草原。

    她的生命一直单纯而热烈,从未体会过如今这般如鲠在喉的心情。

    门“吱呀”一声开了,绿染口中一边说着恭维的话一边引着一个人入内,真弥知道,那位神秘人到底还是来了。

    她并不想见他,带着些小孩子气地转过头坐着。

    只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已经到了身后。

    真弥感觉到那人沉默了片刻,径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又听到对方执起桌上的酒壶倒了杯酒,却全程一言不发。

    真弥直性子的人,听那人在身后自斟自饮许久,终于绷不住转过头去:“我说这位公子……”

    话未说完便愣住了。

    东枝公主脸上浮着微醺的红晕,半笑不笑地看着真弥:“真弥妹妹,晚上要怎么伺候本公子呢?”

    “东枝姐姐?”真弥一下子瞪大了那双蓝幽幽的美目,惊喜地叫道,“怎么是你?”

    但见东枝公主束发戴冠,着大周贵公子常穿的锦袍,腰间折扇玉佩,一样不少,加之她本就比大周女子要来得轮廓深刻,气质硬朗,乍一看,还真是位俏公子。真弥从小和东枝关系亲密,亦知晓她人也在长京,却怎么也未料到是在元宵楼再见对方。

    “不是我,你就该成为我们草原女子的笑柄了。”东枝公主看着真弥那张美艳却又天真的脸,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其他人就算了,你好歹是位公主,怎就做出这种荒唐事。”

    “我如今没了父汗,大哥下落不明,二哥的杀手差点让我几次丧命。逃到大周的路上又遇到盗匪,盘缠没了,随从也散了,就绿染还跟着我。”真弥道,“你道我不躲进元宵楼,还能去哪里。”

    “别闹了。”东枝眉一挑,冷笑道,“乾真王子,我哥哥,甚至我,哪个你不能投靠?一定要来到烟花地?”

    真弥抿着嘴撒娇般地笑:“好姐姐,我这不也是不想麻烦你们嘛。”

    清冽的酒香在空气中静静弥漫,东枝把玩着酒盏,似笑非笑:“楼阳梦,果真是好酒。可是真弥妹妹,靖章王不会来这里。”

    她轻飘飘的语气柔风般地吹进真弥的耳朵,却让真弥如被扎了针一般从椅上跳起来,尖锐地叫道:“你骗我,你们都骗我。他心里明明有我,那日他喝下楼阳梦,他就想起了过去……他的眼睛里的有感情的。”

    “他自然有感情。”东枝好笑地看着真弥,“可那是对过往,对恩情,对时光的慨叹罢了,并非男女之情。”

    真弥的眼泪噙在眼眶中,在烛光中莹莹亮着,编贝皓齿咬着朱唇,颓然坐倒在榻上:“他心里没有我。”

    洛文珺步入华音殿,玉墨抱着弘华,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婴儿在玉墨怀中挣扎了片刻,哭了起来。

    “他这体质真是不好,哭声跟猫叫似的,太医怎么说?”洛文珺掀开水晶帘,歪在窗下铺了玉簟的美人榻上,将弘华抱到自己怀里。

    “还是老样子,药也一直有给乳娘喝着,约摸乳汁也苦涩,小皇子不爱喝。”玉墨道。

    洛文珺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命苦。”

    玉墨赶紧道:“能成为娘娘的儿子,是小皇子修来的福分,如何能道命苦。”

    洛文珺笑着摇摇头:“罢罢罢,你也无需安慰本宫,去吧,将那瓶子取来。”

    玉墨应了声,便去博古架上取了一个小小的珐琅瓶子过来,洛文珺接过,拧开盖,一股幽微的药香便飘了出来。

    弘华挣扎着,张大嘴嚎哭,却因为气力不足,不多时便停下来喘着气,可一旦缓过来,又是大哭,泪流满面。

    玉墨道:“其他人奴婢都已经打发掉了。”

    洛文珺点点头,从榻边的抽屉中取出一枚用白绸抱着的小银勺子,在那珐琅瓶中搅拌几下,挖出一点药,抹在了弘华眉角的疤痕处。

    那是种颜色嫣红到诡异的药物,洛文珺用银勺和护甲一起小心翼翼地涂抹,不让自己的皮肤接触到,却只嫌不够般,在弘华那疤痕上连涂三次。弘华惨叫着哭泣着,显然极不舒服,洛文珺却死死按着他的手,直到药物完全渗入了婴儿幼嫩的肌肤,让那块叶片状的疤痕变得更红了一些,才将弘华重新放入玉墨怀里,道:“抱下去吧,和本宫在一起,他也不开心。”

    玉墨见着洛文珺眉间的伤感,很是心疼,却也知道贵妃决定的事,素来是不容置改的,只能应了声“诺”,抱着孩子离开了。

    洛文珺重又歪倒在榻上,偌大的寝殿安静得近乎压抑,她微眯起眼睛,看天光从雕花窗栏间射入,又透过鲛纱帐落到地上,再炽烈再明朗,也只能成为一层薄薄的碎金。可她便是连这么一点点的碎金都有些承受不住,手一伸,干脆将厚重的织锦帘子拉上,彻底杜绝了阳光。

    只是没了阳光,华音殿却还是明亮的。

    拔步床锦帐上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明月般皎洁的光芒,照在洛文珺身上,照得她肌肤如玉,眸如晨星。

    皇帝爱看她在夜明珠下的样子,即便粉黛未施,也如玉人一般光洁迷人。

    她亦爱夜明珠,明亮,却没有温度。不会将那愈发冰冷的灵魂烫到,冷清冷清,冷寂却又清醒。

    “姐姐,妹妹有时竟是找不到自己的心了。”贵妃倦倦地闭上眼睛,呢喃道。

章节目录

帝宫红颜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谜子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谜子越并收藏帝宫红颜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