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瑗修和陆弘熙一前一后步入长生殿。

    陆瑗修穿了一身红艳艳的海棠团花罗裙,烟紫色的披帛轻烟般笼着羊脂白玉般的肌肤,她含着笑,脸上胭脂扑得匀称细腻,一进来便喜气洋洋地向太后与诸位妃嫔行礼。

    陆弘熙跟在姐姐后面,虽也是盛装打扮,面上神情却是复杂。

    “奶奶昨日赐婚弘熙,母妃和孙女闻之,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陆瑗修亲亲热热地在太后下边的位置坐下,眼梢眉角都带着笑,“这不母妃本该亲自过来谢恩的,奈何身子不痛快,太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可见风,只好让孙女领着弘熙过来了。”

    言罢笑着看了眼陆弘熙:“可是高兴傻了?还不快谢恩。”

    陆弘熙便依照礼仪,向太后口头致谢。

    陆瑗修已经很久没叫太后奶奶了,这一声声甜腻腻的称呼,太后听得喝口茶都觉得苦,表面自然还是一副极慈爱的模样,对弘熙道:“按理你这年纪也该成婚了,奈何皇上和皇贵妃总把你当孩子看,总对哀家说还小还小,不急。他们不急,哀家可是等不得了。那云姑娘品貌双全,你自己又喜欢,等大婚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陆弘熙木然地听完太后的话,再次扣头谢恩。

    陆瑗修拍手笑道:“那云姑娘是孙女也见过,真是极出挑的女子。弘熙能得这样的王妃,着实是他的福气。昨日有些仓促,晚上迎仙宫设宴,还请太后与诸位娘娘一道过去热闹热闹。”

    众人本来等着看皇贵妃笑话,未料到今日来的人偏是陆瑗修,知道她最得皇帝宠爱,免不了要客套客套。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是有心了,哀家这几日乏得很,晚上便不去了,你们大家记得去祝贺祝贺。”

    众人不好拂卫国公主的面子,皆应下了。

    出了寿康宫,洛文珺轻轻吐了口气,并没有任何得胜者的喜悦。

    她和重夕默然地走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有这个卫国公主在,皇贵妃的位置母妃一时半会儿怕难以撼动。”

    重夕虽不喜欢皇贵妃,亦知道素婉的反水也让陆瑗修知道了自己对迎仙宫做的许多事,但心里对这个姐姐总还是有一份情在,在她心里,皇贵妃做的事,瑗修姐姐是不知情的。何况那日姐妹二人宫外一番话,她也自认是算解了心结。听母妃口吻,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只能道:“瑗修姐姐是皇贵妃的女儿,帮着自己母妃和亲弟弟也是情理之中,想来也有她的无奈。”

    洛文珺扶着玉墨的手,沉吟了片刻,道:“母妃很喜欢她,只消她不像皇贵妃那般主动对我们出手,自然是会尽力保全她。”

    “昨夜究竟发生何事?”

    “太后昨晚召见云初霁,她在去寿康宫的路上经过藏书阁,遇到刚出来的晋王,晋王便轻薄了她。”洛文珺道。

    “这……”陆重夕只觉得匪夷所思,“弘熙哥哥是个君子,即便心里极喜欢云姑娘,也不应当做出这种事呀。”

    “很多人都是君子,但是宫里迷乱人神智的方法,难道还不够多吗?”洛文珺道

    陆重夕想到太后慈祥的面容,心中突然一阵冷凉,她手上还戴着刚回宫时太后给的玉镯,那幽幽的绿,本是极温润柔和的,如今看着,竟觉得有些森然:“太后到底在想什么?弘熙哥哥也是她亲孙子。”

    洛文珺也注意到重夕手上这个被养得极莹润的玉镯,对她道:“这玉真是极好的,这几年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成色了。只是你这个年纪戴着,竟有些老气,还是换串血珀吧,上个月母妃刚得了一串,很是鲜妍好看,回头让紫砚给你取来。”

    重夕点点头,任由洛文珺把那镯子取了下来。

    二人又步行了一段路,重夕又开口问道:“母妃,你给了太后什么?”

    洛文珺停下脚步,她微微抬了下下巴,只见得她凤目中流光一闪而过,紫砚玉墨心领神会,默然退开。

    “是……兵权吗?”陆重夕轻声问出心中疑惑。

    洛文珺似是很满意女儿的思路,微笑着点了点头。

    “母妃,父皇如今一门心思打压士族,愿意许给高官厚禄,但兵权是绝对不放的。母妃自己也深受出生门第的苦,怎么会会将兵权给郑家?”重夕急道,“何况父皇,又怎么会答应?”

    “母妃没说将兵权给郑家呀,母妃只是劝皇上,将兵权分一部分给郭大人。”

    “怎么……给郭载明?”

    “前些日子,因为谢家出事求助郑家,郑家要了谢家的礼,却不肯出力,皇上对这些事也反感得很,和太后之间的关系有些僵化了。”洛文珺的语气轻描淡写,“毕竟是母子,母妃免不得劝几句,郭大人也是一把年纪了,兵权交一部分给他并不会掀起多大浪,又能哄太后开心,有何不可。”

    “那么,父皇将谁的兵权分给了郭载明?”

    洛文珺眉一挑:“自然是靖章王的。”

    重夕觉得有些可笑,却又无法反驳。靖章王认洛文珺为养母,也算是对极乐宫尽心尽力,但他毕竟非皇帝亲生儿子,手中又有兵,皇帝疑心病重,想来对他心怀忌惮,洛文珺免不得受到波及。所以由洛文珺提出分靖章王的兵权给郭载明,讨好太后的同时,一方面显示自己和这个养子绝无太多利益联系,一方面又正中皇帝下怀,不让靖章王势力坐大,一举三得,确实划算。

    “母妃不考虑下昭衍哥哥的感受吗?”重夕笑容里微微透着冷意。

    “母妃自然会向昭衍解释清楚。”洛文珺笑道,“他若聪明些,其实连解释都不需要。”

    皇宫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皇贵妃的独子娶亲,该有的仪式也是一点也没落下,只不过迎仙宫上上下下除了陆瑗修,谁也挤不出一个笑容。

    云初霁本是死也不从轻薄自己之人,但几位平素与她有来往的娘娘皆去劝说,也不知是谁劝动了她,最后也点头答应成为晋王妃。外人看来是攀上高枝了,重夕却是眼见着这位倾城美人的眼眶总是红红的。

    晋王成婚后不久,皇帝免了谢青以及谢家其余在朝为官者的一切职务,而后便撤了对谢府的看管,谢家被皇宫带走的人也一并放回去,家产土地之类,也没动分毫,算是皇恩浩荡了。据闻谢青回到谢府时,满头青丝皆成华发。

    洛文珺遣人将消息告知迎仙宫,刘怀玉嫌不足,还附赠了不少礼品,竟言是给皇贵妃道喜,说谢家虽遭此一劫,也算有惊无险。

    这时天气已经凉爽起来了,洛文珺领着刘怀玉和重夕一道观赏内务府送来的第一批菊花,今年新育出了种叫花朵大如盆,颜色如初雪的新品,很是好看。

    洛文珺折了一只在手中把玩,那花瓣层层裹在一起,放在手中跟个雪球一般。她也不知怎的兴致上来,将那些多汁鲜嫩的花瓣一层层掰开,只见里头的花蕊鲜红似血。

    陆重夕听母妃重重叹了口气:“谢青能力不足,品行终究无可挑剔,折腾这么久,什么也查不出来。”

    刘怀玉冷笑道:“品行?包括纳穆夫人为妾?”

    洛文珺笑道:“男女之事算不得什么,关起门来,他也拗不过荣国夫人。”

    “好在晋王娶了个好王妃,从此朝政的纷扰怕都要少许多了。”刘怀玉以丝帕掩嘴轻笑,“清闲富贵王爷,真叫人羡慕。”

    “晋王清闲,谢姐姐也悠哉,哪像本宫,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乏得很。”洛文珺笑吟吟的,转头对重夕道,“华阳长公主当年在大周时身子就不大好,听闻前段日子又病倒了。日后你到了乌雅,切记好生孝顺着,别让她太劳累了。”

    重夕愣了下,低头道:“女儿自当尽力。”

    刘怀玉一把搂过重夕,对洛文珺嗔道:“对孩子瞎说什么呢,重夕到了乌雅,好好地和乾真王子过日子,生几个王子公主,有了机会回大周探探亲就好了嘛。女人呐,可以活得轻松,就别太累了。”

    “日子都是要经营的嘛。”洛文珺怜爱地抚了抚重夕的头,“母亲总是希望女儿越来越好的。”

    重夕转过脸去,笑了笑。

    时间如水一般流淌而过,皇帝不大爱去寿康宫了,明玉楼也没了意思,谢舒颜聪颖绝顶,但有些话却也只能和洛文珺说说。

    反是皇贵妃那边,也不知洛文珺说了些什么,明面上皇帝对她倒是恢复了和以往一样客客气气了,只是眼睛里的排斥,终究是藏不住的。

    重夕的婚事越来越近,她对宫廷内这些明争暗斗由衷地反感,干脆一门心思学起乌雅的语言,还去藏书阁找了些关于那边的书籍来看,窗外的风风雨雨一概不管。

    洛文珺自然也关心女儿婚事,百忙中也要抽空亲自安排各种流程。

    她倒是真的说到做到,重夕的嫁妆一切从简,不给女儿土地,带去的书籍也不许有技艺占卜相关的,尽是些乐谱诗集。古董珍玩也没多少,倒是让人准备了大量的金锭子银锭子,装了几大车,惹得一些妃嫔背后偷笑,道贵妃虽也入宫多年,到底是暴发户心态,都掉进钱眼子里去了。

    重夕并不在乎这些,洛文珺养自己这么大,嫁妆多少,又岂是自己这个当女儿的能开口的。

    只是一日晚间她翻看随行人员名单时还是愣了下,洛文珺竟将玉墨和卫芸都拨给了自己,让跟着去乌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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