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丝毫不怀疑华阳长公主的书法水平。”重夕道,皇族的子女,个个都是能写得一手好字的,“只是字能言心,她这字里透出的心,才是让我讶异的。”

    玉墨却只是低头一笑,好像并不奇怪:“华阳长公主的事,宫中年纪大些的人都知道,只是没人和公主说罢了。先帝说她是千里烈驹,才华非凡,却又没几个人降得住。”

    “千里烈驹?一名父亲用这四字评价女儿,倒是很有意思,又骄傲又无奈的感觉。”重夕笑了笑,“不过我听着,骄傲的成分还要多一些。”

    玉墨亦笑,心中却毫无预兆地流过几丝惆怅:“这是自然,先帝对华阳长公主,那真的是瑰宝一样捧着的。”

    “将女儿喻为烈驹,看得出先帝还是很为她骄傲的。这就是作为公主的好处,母妃就得将一颗心抑制住,再有才华,也得表现得像匹恭顺的千里马。”重夕笑道,也是忍不住轻叹一声,“可哪有几匹千里马是心甘情愿降服在不懂它们的人身下。”

    玉墨的笑容清淡而美丽:“皇上很赏识贵妃。”

    “我知道。”陆重夕道,“父皇离不开母妃的,但母妃也离不开父皇。”

    她突然伸手将这幅字从墙上取下来,递给玉墨道:“那就把这个当成家书寄给母妃吧,让她欣赏欣赏我未来婆婆的书法。”

    玉墨一愣,不过随即就坦然地接了过来。

    重夕冷笑一声:“母妃看到这个,不知会不会生出几分惺惺相惜来。”

    玉墨歪歪头看着重夕:“公主说话越来越有趣了。”

    这会儿,宫人来报呼弥乾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重夕便让宫人服侍自己披上金丝薄烟翠绿色纱面大氅,又理了理鬓发,便扶着玉墨的手出去了。

    其实边地再如何壮观豪迈,到底苦寒,天飘着雪,重夕坐在软轿上,呼弥乾真则骑着马,一众宫人侍卫簇拥着两位前行。走了个把时辰,竟连一个路人都没见到。

    “这地方,能有什么梅花好赏的,别是些生得好些的野梅吧。”重夕玩笑道。

    “只要生得好,就值得观赏,何必在乎是来自花房还是野生的。”呼弥乾真道。

    一众人又走了会儿,雪渐渐停了,重夕坐不住,便下了轿,让宫人给自己牵了匹马,一翻身便上去了。

    呼弥乾真点头赞道:“这才痛快。”

    “天冷,坐着更冷,骑会儿马,浑身都热乎了。”陆重夕道,抬眼前往,是一片占地甚广但稀疏的树林,“你说赏梅,该不会是在这片林子里吧?”

    呼弥乾真点头。

    陆重夕笑道:“明明是我们大周的国土,你这个外藩王子却比我这个本国的公主还了解。”

    呼弥乾真笑道:“那有什么,就像嫁到乌雅的女子,许多也比乌雅人更了解乌雅。”

    重夕微微一笑,回头对众人道:“我与乾真王子进林子里赏梅,你们就不必跟进来了,这旁边有家驿站,你们就去那休息会儿吧,若想回行宫,也可先回去。”

    玉墨便上前将一个金哨子挂到陆重夕脖子:“公主记得有事的话吹这个,奴婢就不陪公主进去了。”

    重夕点点头,对呼弥乾真一扬下巴:“走不?我的王子,大周公主在大周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就请你带她去见见她未见过的风景。”

    呼弥乾真看向重夕的眼神亮亮的,一抱拳:“请。”

    二人一扬鞭,纵马疾驰入林。

    大部分时候,寿康宫都是紫寰城内女人最多的地方。

    皇帝这几年对世家大族的女儿有些提不起兴致来,太后心知肚明,便开始安排些中等人家的子女入宫陪自己玩乐,一开始还觉得这些女孩子不如那些大家闺秀般见多识广,目光长远,可待得久了,又觉得那份柔顺着实叫人舒服。

    “见识啊,多见见也就广了。这种从小养成的柔顺,却是难得。”这日太后心情好,便和过来说话的刘怀玉聊天,“有时候看着她们,就和看到当年的你一样。”

    窗外几名女孩子在花篱旁刺绣,还有几名在给太后养的猫梳毛,都是温顺可人又带着几许娇憨的长相,有几名嗓子身段不错,太后想着给调教调教,于歌舞上说不定会有些建树。

    “臣妾哪能和她们比,无论如何,这些孩子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小姐,臣妾小时候,可是穷得一度全家在大户人家当杂工呢。”刘怀玉道,她的面庞经过精心化妆,看着气色也甚是不错,只是身体瘦得厉害,裹在厚厚的衣服中,似是要被锦绣吞没了一样,但笑容依旧是完美的,甜腻腻得让人心醉,“也全是靠了太后,才有了如今的荣华富贵。这些孩子能早早来宫中见识见识,是她们的福气。”

    太后抽了几口水烟,笑道:“有福气的多,惜福的却少。这次这批孩子就不用读太多书了,识得些字,会背几首词曲讨皇帝开心就行。”

    刘怀玉知道太后说的是之前一些女孩子,大多都是高门大族或者世代书香的门第里出来,自小饱读诗书,见地高远不说,心性也偏向矜傲清高。太后给调教了段时间,问及婚嫁之事,那些女孩子却都不太乐意入宫侍奉君主,总能想出些理由来推辞了去。所以这段时间刘怀玉托家人给太后找女孩子,便只要求认得些字就行,关键还是要性格好,讨人喜欢。

    “人各有志,之前那些女孩子臣妾看着也是很喜欢的,谁知会那么不懂事。”刘怀玉笑道,“不过臣妾觉得这样也很好,资质太上乘的,平日里也不好相处。我们当妃嫔的,能让太后和皇上开心就好了。”

    珮楚给香炉里加了把香,顿时馥郁馨香在大殿内环绕,那些绵绵不绝的温馨暖融一个劲地往人身上钻,深深吸口气,顿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一般。

    “这香真好闻,好像是凤髓香,可又似是多了点什么。”

    “这是迎仙宫那位全昭仪送来的。”太后舒服地把身子歪在榻上,脸上却露了几丝冷笑,“你方才说的话是这么个理。你看迎仙宫那两位,皇贵妃是消停了,全昭仪谱子可还在。刚复宠呢,来谢恩时候左拥右护的,阵仗比哀家的还大。可哀家呢,还得表现得很喜欢,方才皇帝来说话,说这个香多好多好,哀家还只能大大赞了那位的孝心。”

    刘怀玉掩嘴笑道:“人家资质上乘,臣妾是比不上了。明明都给软禁了,皇上在极乐宫待个一晚上,天一亮就复宠了。如今紫寰城里传得跟什么一样,可把一些人给羡慕惨了。”

    “有什么好羡慕的,要羡慕就羡慕她爹妈给了她副好脸蛋。”太后恨恨道,“哀家难受的是,皇帝平时也是个拎得清的人,当年杨慎那些事,他也都知道该怎么做。可到了这位谢六小姐这,就真的女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刘怀玉靠过去给太后捶背:“哎呀太后,你呀就别为这事烦心了,这不皇上也心疼令澜妹妹,给赏了三个奴婢过去了么。”

    她这里说的,便是皇帝在极乐宫待了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传人把郑令澜身边的兰隐带走了,不知道怎么拷问的,到中午时分便传出谢舒颜当时那把剑突然脱出来差点误伤贵妃,是因为兰隐为了给自己娘娘争宠,叫人在剑上做了手脚。

    皇上知道后大怒,直接就让人将兰隐乱棍打死,她招供的人则在迎仙宫被带走,是个不起眼的管仓库的小太监,也是带出去就打死了。

    郑令澜突遭此事,吓得慌了神,她这些日子早已视兰隐为左膀右臂,赶忙又是找皇帝给兰隐求情又是找太后哭诉,但皇帝似是并没有迁怒郑令澜,不仅好言劝慰,还将三名甚是伶俐的宫人赏了她,又赐了一堆金银珠宝,弄得郑令澜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在自己宫中悄悄地哭。

    “那三个奴婢哪里能和兰隐比。”太后叹了口气,“再聪明伶俐,到底是宫里的,兰隐是令澜娘家来的,对哀家的孙子也上心。这个全昭仪,当初便知非池中物,却看不出是个会咬人的。你和贵妃关系好,也要劝她几句,有时候啊,别几句甜言蜜语哄哄就哄住了,女人的野心,她应最是了解。”

    刘怀玉眸中有瞬间的光影变化,却也是马上笑道:“太后说得对,臣妾得了空就去找姐姐说话。”

    “你是个懂事的。如今只要安安分分在宫里待着,这辈子也就太平了。”太后微微眯起了眼睛,透过大殿内明暗交错的光影和沉沉浮浮的香味,好似看到了很遥远很遥远的事一般。

    洛文珺坐在瑶光殿内,从上往下地看内务府新指派来准备去迎仙宫伺候的一名小太监跪在地上,仔细注意下,还可以见到他的小腿在打颤,她便笑道:“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小太监顺从地抬起头,十岁出头的年纪,自然了,是不敢和贵妃目光相对的。

    “叫什么名字?”

    “奴才小顺子。”

    洛文珺对身旁的紫砚笑道:“长得挺清秀,比小于子看着机灵些。”

    她口中的小于子,便是被指为在全昭仪剑上做了手脚被乱棍打死的,宫中不成文的规矩,太监被处死,总要叫当日没差事的同行都过来一道观看,这个小太监显然是刚入宫没多久,又看到了小于子被打死的场景,给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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