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瞥了眼她略带紧张的神情,嗓音淡淡,“放走了。”

    路盎然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虽然那些人不久以前还对他们刀剑相向,但听着医者仁心这样话长大的她,还是会对每条生命的逝去感觉到负担。

    可心下一松随之而来的又是担忧,路盎然清丽眉间愁绪深深,“魔教之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的吧?咱们是不是该尽快离开了?”

    昨夜若不是沈姐姐出手相助,他们三人怕是要折在车轮战的毒虫手上了,更何况是在他们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的情况下,尤其是陆逊。

    陆逊赞同道:“路姑娘担忧得有理,卷土重来怕是攻势会更猛,我们不若今日就离开吧?”

    路盎然目光落在他发白起皮的唇上,给他倒了杯水,犹豫道:“可……你的伤不宜颠簸。”

    确实渴极的陆逊仰头将水一饮而尽,洒脱摆摆手,“无碍,江湖儿女受点伤不是家常便饭的事嘛。”

    路盎然接过茶盏又给他倒了杯,话语中满是担忧,“但天气转暖,要是伤口裂开感染的话……”

    陆痕提醒道:“可以租辆马车。”

    陆逊打了个响指,“啧,还是陆兄聪明,就这样办吧?”

    后面一句问的是路盎然。

    马车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盎然思索一番后点头,“也就只能这般了。”

    见路盎然两道纤眉依旧纠着,陆逊故意一副老成口吻,“好了,年纪轻轻的,别总皱着眉,哪有那么多事需要发愁的。”

    闻言后的路盎然表情逐渐古怪,“陆逊。”

    “嗯?”

    “你和我师傅说话口吻好像啊。”

    还在药谷的时候,师傅也老这么说她。

    陆逊扯正凌乱衣襟,表情端肃,可口中吐出的话却是不着调,“怎么样,是不是睿智又帅气?”

    路盎然摇头,“并不,好像个唠叨的老婆婆啊。”

    陆逊的表情僵住了。

    石化般尴尬的神情让路盎然的笑憋不住了,细眉舒展,杏眸弯弯,嫣唇绽开的弧度如同春日枝头盛放的花。

    这样才对嘛。

    陆逊撇嘴掩下嘴角悄扬弧度,大人大量似的,“……算了,懒得同你这小女子计较。”

    “对了,你同沈姑娘似乎是旧相识啊,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眼中仍留有笑意的路盎然回忆了会儿,“大抵十年前吧。”

    “我当时为了味珍希药材瞒着师傅孤身去了紫竹岭,下山的时候被蛇群围住了,生死存亡之际是沈姐姐将我救了出来。”

    十年前……紫竹岭……

    是她将他骗去蛇窟,推他入蛇海那次吗?

    她陷害信任她的他,却救了一个陌生人。

    陆痕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有瞬间寒如凛冬。

    陆逊有些诧异,没想到路盎然幼时竟如此生猛,他笑道:“当时你也就七八岁吧,竟敢孤身前往蛇山,原以为现如今的路姑娘就已经是女中豪杰了,没想到幼时你竟更胜一筹。”

    路盎然有些脸热,“快别取笑我了,那时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哪称得上什么女中豪杰。”

    “话说十年前沈姑娘也是个小姑娘吧,能从蛇群中救下你,也挺厉害的。”

    “那当然了。”路盎然与有荣焉般,“当时一袭红衣的沈姐姐从天而降,我还以为她是仙女呢。”

    仙女啊……陆逊想了想。

    确实。

    初见时,她也着一袭红衣,手握翠笛从竹林上空飞身而下,那轻逸曼妙的身姿与极盛容貌如同林中精怪般灼人眼球。

    “话说沈姑娘是如何操控那么多毒虫的?因为那根玉笛吗?真是太神奇了。”

    得亏路、陆两人涉世未深,只闻作恶多端的魔教毒虫,而未曾听闻克制它们的魂笛。

    亦不知魂笛为明教所有。

    路盎然猜测,“可能是通过音律也并未可知。”

    她也是第一次见能操控这么多人的方法。

    “陆大哥……陆大哥?”

    在路盎然连喊两声之后,低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陆痕才抬眼望向她,眼中是还未收尽的莫名情绪。

    与他对视上的路盎然心猛然一跳,如同有什么正扯着她沉重的心脏下坠。

    “怎么了?”

    低沉男声一出,路盎然才感觉到浑身一轻,待她再看向那双深邃的眸子时,里面是一如往常的淡然,方才那种危险感仿佛只是她的臆想。

    路盎然并未多想,正当是昨晚过于疲惫加之没怎么睡才会突然生出这种心悸的感觉。

    路盎然提议:“我们吃完早饭一起去采买路上要用的东西吧?”

    陆痕应道:“好。”

    几人说完路线的事,路盎然两人就退出了陆逊的房间。

    陆逊准备合窗换衣之际,有红影从窗檐飘下,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那抹柔软红纱。

    自来到这个世界后,不知道是不是有随时都可能亡命的危机感压在心头,沈流灯睡眠一直都很浅。

    闻得渐行渐近的脚步停在门前,沈流灯唰地睁开了眼,手微动,袖中银针就落到了纤白指尖。

    她警惕侧耳倾听。

    门外窸窸窣窣,像是有人在听她房中动静。

    在门前驻足的路盎然听了会房内动静,什么也没能听见的她犹豫了会儿,还是轻轻扣响了房门。

    吃完早饭他们就准备走了,再怎么样总得同沈姐姐说一声。

    “谁?”从门内传出的柔媚嗓音带着些许慵懒哑意,像是刚睡醒似的。

    沈姐姐该不会是被她吵醒的吧?

    路盎然有些不安,回道:“是我,路盎然。”

    沈流灯将银针收回袖中,纤指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怎么了吗?”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反倒比没睡之前更疲惫了。

    “沈姐姐起了吗?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饭吗?”

    柔和女声带着几分不明显的期待。

    沈流灯没怎么思考就应了下来,“好,我马上下来。”

    当然得去了,毕竟要赖着他们嘛。

    路盎然下楼的时候,唇色仍有些发白的陆逊往她身后瞟了眼,“沈姑娘没醒吗?”

    “沈姐姐说她待会儿就下来。”

    陆逊点头,“这样啊。”

    萍水相逢,见一面少一面,也不知沈姑娘与他们同不同路。

    想到什么的陆逊戳了戳粥里的小菜。

    真真是痴心妄想了。

    他们都是随心规划的路线,走到哪算哪,人沈姑娘又怎会与他们同路。

    迅速喝完粥的陆痕已然垂眸抱剑端坐着,而路盎然陆逊两人为了等沈灯流,一人粥才陷下去半碗,一人慢吞吞喝完一碗粥之后又添了满满一碗。

    “叮铃……”

    几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加之客栈大堂此时人不多,金属碰撞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几人齐齐望向楼梯口。

    下刻,一只暗金红绣鞋在花瓣般漾开的裙摆下轻盈踏出,仍是同昨日相差无几的装扮,一袭张扬红裙,腰间坠了繁杂金属细链,更衬得细腰盈盈一握。

    与昨日不同的是她的一头青丝被红发带松松挽起,乌黑发间斜插了根鎏金赤玉垂珠步摇,莲步轻移,步摇流珠便微颤起舞。

    一走,一摇,浑然天成的娇媚风情不知迷了哪家少年郎的眼。

    在她那双顾盼生辉的眸子落下来的时候,客栈大堂都是陡然一静。

    沈流灯其实最先对上的是双黑眸,陆痕的黑眸。

    他眉眼生得立体,旁人可能会觉得他眼眸深邃。

    可了解他的沈流灯只觉着那双眼黑黝黝,透不过一丝光似的压抑,让他看起来更像个随时都可能发作的疯子了。

    真丑。

    沈流灯毫不犹豫地移开了视线。

    不知自己被嫌弃了的陆痕也重新垂下眸。

    只觉沈流灯是个聪明人。

    清楚哪些事在哪种场合不该做。

    一见她来,路盎然立马放下碗筷,站起身来冲她挥了挥手,“沈姐姐这边。”

    待她走近,路盎然指向四方桌仅剩的一方空位,“沈姐姐你可以坐那儿,若是不嫌弃,也可坐我身旁的。”

    他们三人已一人占了一方。

    沈流灯顺着她的指向扫了眼空位,又瞥了眼路盎然对面抱剑而坐的陆痕,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我还是坐那方空位吧,坐你身旁怕是会挤到你。”

    方桌不大,沈流灯这话也不算无的放矢。

    她才不要吃饭的时候坐他对面,影响胃口。

    路盎然点头,“也行。”

    沈流灯落座时看见了陆痕前的空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是不是来得太晚了?”

    “没。”路盎然连忙否认,指了指她和陆逊的碗,“你看我们都还没吃完呢。”

    陆逊也附和了句,嗓音清朗,“不晚,沈姑娘来得正好。”

    闻言,那双流光潋滟的眸子轻抬,望向他,微弯着朝他露出个浅笑,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清媚妍丽。

    “那就好。”

    会心一击。

    虽然耳根已经开始发热了,但陆逊还是忍住了低头的动作,他稳住表情朝她回了个笑。

    江湖海大,自此一别,二人渺渺,指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沈流灯目光在俊逸青年微绯耳根扫过,借着喝粥动作掩下了嘴角弧度。

    男主还挺可爱的。

    看起来如青松般正派挺拔,却有着少年人独有的青涩热忱。

    只能说女主看男人的眼光不错,避开了陆痕这个大坑。

    那个除了脸一无是处的狗东西。

    在碗筷碰撞间,为了照顾沈流灯仍旧吃得慢吞吞的路盎然好奇问道:“沈姐姐来此处是有事要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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