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居山村的贾延芳哪见过这种仗势。

    以往杨春祥上山打猎没少受伤,回家的时候经常见他满身的伤,她心疼得不得了,十几年了却也不该再手忙脚乱。

    但以往毕竟不是亲眼瞧见他死里逃生的模样。

    现如今夺命阎王就这么横亘在她与丈夫之间,贾延芳慌了。

    丈夫脖颈上涌出的鲜红的血蒙了贾延芳的脑子,她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想都没想,一下就朝持剑的陆痕跪下了,丝毫顾不上地上的碎片与狼藉。

    一只手还被路盎然扭着的贾延芳仰头苦苦向陆痕哀求着,“求求您,别杀他,对你们下手都是我的主意,他是不赞同的,一切都是我逼他的,求您别杀他……”

    发颤的声线不知是因为扎进膝中的疼痛,还是因为恐惧,上了年纪的妇人泪流满面的恳求,看着着实让人不忍。

    但陆痕像是没听见似的,手依旧稳稳地将刀架在杨春祥脖子上。

    看着她跪在地上的膝盖被鲜血浸透,差点被狼咬去一只腿都不曾落泪的杨春祥眼睛瞬间红了。

    他的手下意识朝她的方向伸去,想将她扶起来,但抵在喉管处的剑让他无法再向前分毫。

    他只好低吼道:“快起来!地上都是碎片。”

    延芳她那么怕疼,哪受得住这般。

    喉结滚动牵扯,杨春祥脖颈上的血流得更凶了。

    脖颈那么脆弱却重要的部位,血失了闸似的往下淌,饶是陌不相识的人瞧了,心下也难免发突,更何况是他的妻子。

    贾延芳一时间心急如焚,生怕他下一瞬就倒自己面前了,“别说话了,都不知道痛的吗?”

    望着妻子湿透的脸,杨春祥火辣干涩的喉间被什么哽住似的,声音陡然低下来,“快起来,我没事的。”

    那是男人独对她展露的温情。

    利剑悬颈,这都不算有事,那怎样才算?

    人头落地吗?

    泪眼婆娑的贾延芳瞪了他一眼。见持剑之人并不理会她,她便将目光转向了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陆逊。

    含着浓重祈求的眼神着实让人心软,看着她便容易想到自己的母亲,做不到无动于衷的陆逊干脆将头偏到一旁去。

    若碰上的不是他们,如今遭难的指不定是谁。

    他虽因自小教导心怀善念,但父母亲传授的是明辨是非,而非害人害己的愚善。

    再一次求助无门的贾延芳忍着膝下疼痛,膝行转身,向床上女子投去求助目光,“路姑娘……”

    见她膝下的血已然淌到了床脚,路盎然终究不忍,松开了贾延芳的手,偏身躲过她的跪拜。

    “贾大娘,您先起来吧。”

    流这么多血,怕不是扎扎实实跪在了碗的碎片上。

    贾延芳自然没错过她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怜悯,她攥住了她的裙摆,宛如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还请路姑娘高抬贵手,饶过我丈夫,要是您觉得心中有气,主使是我,任您如何对我都成,只求别杀他。”

    “延芳!”杨春祥忍着脖上疼痛想要喝停她自轻自贱的话。

    若是有错,那也该全是他的错,是他没保护好她们母女俩。

    谁知贾延芳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别说话了!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看着夫妻俩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路盎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贾大娘,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沈姐姐呢?被你们送去哪了?”

    贾延芳恳求的目光垂了下,像是在犹疑。

    原本有些被感动的路盎然差点被气笑了。

    一听不杀他们,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果真是本性难移。

    虽是生气,但路盎然说起话来还是慢条斯理的温,“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情况下,杀人自是下策,但若是能解决的话……”

    春风般的温声细语讲出的却是令人后背发凉的话。

    原是想着若是将沈姑娘的去处告知他们,他们少不得要上山去闹上一趟,怕到时候山神迁怒于他们一家。

    但贾延芳转念一想,说不定将这几人全引去才是最好的办法。

    斗起来才好,最好他们能斗得个两败俱伤。

    鹬蚌相争,渔人才能从中得利。

    似是被她威胁的话吓住了,原就跪着的贾延芳更是匍匐在地,声线不稳连忙回道:“沈姑娘被送上乞灵山了。是我们对不住她,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微颤的身躯带着卑微求存的小心翼翼,是以无人瞧见她低垂眼皮下的算计。

    路盎然果然顺着追问,“何出此言?”

    贾延芳声泪俱下地将山神娶亲一事讲了遍,最后还不忘着重描述他们夫妻俩的挣扎与无奈。

    贾延芳夫妇以为他们被迷晕了,是以说话时也没什么避讳,这几日路盎然听见不少他们之间的谈话,对他们口中的山神多少有些猜测。

    路盎然问:“你们对山神如此敬畏,想来是亲眼见过山神了?”

    贾延芳摇头,“从未见过。向来是神仆前来传递山神意愿的。”

    “神仆人数几何?”

    “不知,他们神秘得很。”贾延芳又加了句,“想来应是不少。”

    她没见过山神是真的,毕竟整个村中也无人见过。

    也不知路盎然有没有将她的言外之意听进去,还是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所以沈姐姐到底被你们送去哪了?”

    “乞灵山半山腰,那有个很大的红色圆形图腾,他们一般会将喜轿放在那中央,不过……”说着说着,像是记起什么,贾延芳迟疑了瞬。

    不知何时看过来的陆逊问她,“不过什么?”

    “若是山神将沈姑娘带走了,我们就无从得知沈姑娘的下落了。我们只是负责将新娘放于半山腰,其他的再不知了。”

    像是良心发现,贾延芳催了句,“你们快去吧,说不定还能赶在山神之前,将沈姑娘救回来。”

    所有人都上山无疑是个愚蠢的决定。

    沈姐姐也曾嘱咐过让他们看着村子中的动静,那边有她一人便够了。

    心知沈姐姐武功高强,但路盎然还是忧心。

    万一那“山神”难缠,亦或是他们人多势众,沈姐姐吃亏怎么办?

    路盎然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打了个转,正思索着让谁去助沈姐姐一臂之力,就对上了陆逊的视线。

    在他眼中路盎然看见了同她一样的担忧。

    果然下刻,就闻他道,“我去寻沈姑娘吧。”

    “你身上的伤……”思及陆逊身上的伤,路盎然犹豫了会儿还是看向了持剑的男人。

    方才任由贾延芳如何苦苦哀求都不曾施舍给她一瞬目光的陆痕,察觉到路盎然视线偏头看向她。

    陆大哥静静看过来,像是在等她说完未尽之言,路盎然便说出了自己所想,“不若陆大哥你去寻沈姐姐吧,我和陆逊守在村中。”

    路盎然知陆逊伤重,却不知陆痕身上伤更重。

    “陆兄他……”

    陆逊刚想说他背上的伤可比自己深多了,就被低沉男声打断。

    “她武功高强,不会有事。”

    虽不想去寻沈流灯,但他说的也属实话。

    他并不认为一个小小乞灵山会让沈流灯吃苦头。

    路盎然秀眉微蹙,眼中担忧明显,“说是这般说,但沈姐姐孤身一人,难免让人放心不下。”

    虽然沈姐姐说过那边有她就行,但她还是不放心。“山神”那边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而这都是一些村民,相对而言轻松不少。

    陆大哥武力高深,定能护住沈姐姐。

    “都怪我学艺不精,不然我就能去寻沈姐姐了。”

    她善药理而疏于武学,要到时真碰上什么危险,去了怕反倒连累沈姐姐。

    本来还想自荐的陆逊将话咽进了肚子里,让陆兄去确实是更好的决定。

    见路盎然因愧疚而低落,陆痕最终还是应了下来,“好。”

    闻言路盎然朝他感激一笑。

    她从腰间掏出一小盒香,甫一打开,陆痕就闻到了绵长的香味。

    路盎然解释道:“此为寻仙线,为了方便追踪沈姐姐的下落,我让沈姐姐涂了不少在身上。”

    此香气味幽微淡雅,但极为持久,所到之处皆会留下香气,就像根无形的线般描绘出用香之人的行踪轨迹,故得“寻仙线”一称。

    但就是过于幽微,真正寻人时还得辅以一物。

    路盎然打开圆盒隔层,一只紫蝶闻香而出,随着一次次振翅,飘逸翅沿流光溢彩。

    “觅蝶会带你找到沈姐姐。”

    陆痕偏头看向乞灵山的方向,“不必,我知她在何处。”

    他的五觉敏锐,无需旁的带路。

    剑入鞘,一个手刀利落将杨春祥砍晕,在贾延芳的惊呼下,陆痕扫了眼陆逊。

    看懂他眼中示意的陆逊走至床沿,隔开床上的路盎然和去查看丈夫现状的贾延芳。

    陆痕最后看了眼望着他的路盎然,薄唇微动吐出简短话语,“当心。”

    路盎然笑了笑,“陆大哥你也是,和沈姐姐万事当心。”

    陆痕微一颔首,下刻便不见了他的身影。

    行风刮过,只见大门屋檐上旧红灯笼在浓雾中无规律地晃,想挣脱无形禁锢,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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