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八日,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亲自推着便携营养舱进了审讯大楼。他们没带辅助机器人,吃力地推着有些沉重的舱体前往接待台。

    今天不是惯常的审讯日,只有少数申请改期的家庭会来,故而大厅不怎么热闹,接待台的工作人员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穿着银灰色制服的接待人员小跑着从接待台迎了出来,“钟先生钟太太,这个月怎么申请改了审讯期,家里有事忙吗?来,舱体交给我吧。”

    接待人员对这对夫妇非常熟悉,他们的大女儿成为志愿者三年,每次审讯日都是夫妇两个亲自送来,推迟审讯时间还真是头一次。

    他一边聊着一边利索接过了舱体的导向把。

    钟绪鸣和卡西玛把导向把递了过去,人还是一左一右虚扶着营养舱,满脸关切。

    男人依旧扮演一个沉默但爱得深沉的父亲形象,卡西玛装模作样的抽了下鼻子。

    “哎,本来也没想着推迟的,这不是弗兰军校报名日和审讯日撞上了。你也知道我们意然出事三年了,平时难免就对弟弟妹妹疏忽一些。军校报到也算他俩的人生大事了,我们两个总该都到场。这才申请的延期。”

    工作人员有些尴尬的搓了搓鼻子,延期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事,他只是第一次碰见这家延期,这才多嘴多说两句。钟太太带着哭腔这么一回,他倒有些不好接话,学校报到算什么人生大事。

    钟绪鸣似是看出来工作人员的不自在,扯住了卡西玛的胳膊,“我们去等候区等着吧,辛苦您了。”

    “哪里,应该的,还是要感谢你们对联邦政府的付出。”

    钟绪鸣目送营养舱被推进电梯,扯着卡西玛去了等候区。

    “他只是个接待员,我们的身份需要给他解释这么多吗?”

    卡西玛有些委屈,“我只是不想显得咱们……”

    “够了,别做些多余的事,还提弗兰军校,在这儿的人难道会不知道他俩怎么进的学校吗。”

    恩爱夫妻没说几句,就又看似和谐地在等候区依偎在了一起。

    接待员像往常一样推着便携营养舱去了五楼审讯部。他没有进审讯部的权限,只在门口按了铃。

    “什么事?”,门口视频上出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脸。他手在一张密密麻麻的纸上填涂勾画着什么,问了问题头却没抬起来。

    “你好审讯员,我是来送志愿者的,是月初申请延期的80534号。”,接待员态度恭敬,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情绪。

    “小高,去接一下。”,从始至终男人的头都没抬起来,话一说完就关了视讯。

    没过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被叫小高的青年看起来更整洁稚嫩一些,明显是新来审讯部的后辈。

    “给我吧。”

    他冲接待员和煦地笑笑,接过导向把移动营养舱却明显有些吃力。接待员好心给他正了正舱体,也不敢往审讯部大开的门往里多看,转身就刷卡下楼去了。

    钟甲是有些声控的,这声音清亮干净,像雨后初晴的阳光一样令人心旷神怡。啊!真想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啊!

    沉默寡言的3号今天难得在进门的时候说了句话:“小高?他们审讯部来新人了?我只听后小陆罗恩老付,小高倒是第一次听。”

    来不来新人对他们来说其实没有区别,3号明显在缓解紧张情绪。

    精神体存储器对接到审讯仪上的感觉就像翻腾不出小水滩的鱼,半脱水半缺氧一样的濒死感。三人不知道正常被囚禁在□□中什么感觉,但都直觉不会比审讯时的状态更难受。

    “嘶,有点紧张,不知道今天谁先。”,1号声音松弛调节起了气氛。钟甲总感觉他对审讯好像没有那么焦虑,只有若有若无的排斥,就好像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扛不住透露些什么出去,只是定期来要走这么一遭。

    3号平时话都不多,每次审讯前后可能是为了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话会稍微多那么一些,“要不赌一把,我赌我自己。”

    “哈哈,你俩可别闹了,在预备室存储器就都被拔了,你让小钟怎么知道审讯室里面先问的谁。”,2号声音也没有往日松弛。

    “那就赌谁先被拔嘛!我也赌是我自己,赌注是什么。”,1号着急忙慌,生怕应晚了3号就反悔不跟他玩了。

    “就罚输的人一星期不许说话吧。”,3号提出了一个现场谁都看得出最针对谁的赌注。

    1号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甚至连平时很沉稳的2号也参与了这场幼稚的赌局。

    不过他们谁都没能等到赌局开奖。

    惯常来做审讯,在预备室里头皮轻轻一阵扎痛,钟甲就能感觉到他们三个的精神体存储器被拔了,就是灵魂深处空一下的感觉,能明显感觉到身体里没有别人的精神体了。

    今天的小高感觉是个生手,进了预备室挺久了,她还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光溜溜的头皮上徘徊。

    “小高,怎么还没过来。又不是第一天实操,脑接口都不会拔了吗?”

    稍显烦躁的声音通过音响回荡在预备室内,这人他们四个都熟,姓杨,第一年来的时候他一直干的都是预备室的活。现在已经是隔壁审讯室的老人了。

    催促声也没马上带来预料中的触感,头皮上摸索的手好像更急促了些。

    忽然,那手一顿,钟甲感觉到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尖锐的疼痛,鼻端还有点若有若无的糊味,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候区内,卡西玛依偎在钟绪鸣怀里,钟绪鸣则在个人终端上快速处理着信息。两人之间安静无声。

    突然,灯光熄灭,整幢楼都陷入诡异的安静中。没等夫妇俩作出反应,熄灭了的灯又骤然亮起,各种仪器设备的轻微嗡鸣声又盈满了这栋充满秘密的大楼。

    “审讯大楼这地方线路也能出问题啊。”,卡西玛仍旧紧紧挽着钟绪鸣的胳膊,不屑地撇撇嘴。

    钟绪鸣也只是愣了一瞬,手指继续快速地划拉终端信息,没有对美貌妻子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卡西玛也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应,打理精致的卷发别在耳后,温顺地靠在男人肩头。

    等候区只有钟家两夫妻,不需要和别的志愿家属虚伪客套,今天是难得轻松。

    一两分钟后,杂乱脚步声闯进等候区,像热着的油里滴进一滴水,喧闹声瞬间爆开了。

    十几个人推着仪器或者空手,一股脑涌进等候区,又一股脑进了电梯。电梯明晃晃停在五楼,同时也把刚涌进等候区的喧闹一并带走了。

    钟家夫妇看着电梯显示面板处悬停的数字,忽然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钟绪鸣终端也不刷了,眼睛盯着电梯皱起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卡西玛也不小鸟依人了,坐直身体抠起了自己新买的蛹壳包。

    十几分钟之后,悬停的数字从5跳到1,电梯门打开,两名穿着白袍没见过的工作人员直直冲他俩走来。

    来人在钟家夫妇面前站定,深深鞠了个躬。

    “钟先生钟太太,非常抱歉。我们是今天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由于设备故障,钟意然女士遭受电击伤心脏骤停,刚才没有抢救过来。”

    卡西玛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双手捂住嘴,表情扭曲看起来又像哭又像笑。

    不过这会儿没人注意她,因为刚才还百无聊赖刷着终端的钟绪鸣已经腾地站了起来,紧紧抓住说话人的衣领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白袍青年叫来了保安,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两夫妻最终被带到了会议室,进行了长达3小时的协商。

    没人知道他们在会议室里具体聊了什么,反正最后接待员看着离开审讯大楼的两人面上已经没有多少悲伤。

    看来审讯部门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给足了好处。

    “啧,装的有多爱孩子呢,又当又立。”,之前迎两夫妻进去的接待人员不屑地撇了撇嘴。

    隔壁同事用胳膊肘子捅了捅他,小声警告:“别说了,想想我们是干嘛的,被听到投诉的话你还能干吗。再说能送来干这个的能有多爱。”

    经历剧痛到醒来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钟甲睁开眼睛看着白花花的屋顶时还非常迷茫。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的她就陷入了狂喜。

    白花花的屋顶!她能睁眼了!钟意然恢复了?!

    洁白病床上的少女迫不及待地用左手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床。结果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腿脚都不太听使唤,下一秒,整个人就重重地扑在了地上。

    她从植物人变成瘫子了?

    “诶哟!疼死我了。咦?不对啊!!我怎么会有疼的感觉?”,伴随着脑子里1号熟悉的声音响起,钟甲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来挥了挥。

    接着不听使唤的两条腿也蹬了蹬地,“我也有痛感......”,这是温声细语的2号精神体。

    “我也是,难道小钟苏醒了?我感觉自己能控制一条腿。”,3号声音不同寻常的激动。

    马上,摔在地上的钟甲左腿就高高抬了起来。

    钟甲有感觉,但控制不住这条左腿。

    1号和2号都纷纷附和自己也感觉可以控制住个别身体部位,在钟甲沉默着企图掌控身体的时候,她的右手和双腿都已经脱离地面举了起来。

    于是校医听见动静进休息间的时候,因为晕倒被送来的新生正一脸迷茫,高举着两条腿和一只手,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钟甲在脑子里疯狂的呼叫三个人放下手脚放弃掌控,在得到肯定的回应后试着撑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呼,掌握控制权了。

    “钟同学,你低血糖晕倒撞了头,现在可能还有点晕,治疗剂没这么快发挥效果,最好再躺三个小时再走。”

    进来的男人穿着白袍,胸口别着金属名牌:校医室医师罗甸。

    钟甲对现在的状况有了一点猜测,同学、校医室、校医,这一切都暗示着现在醒着的她很可能已经不是钟意然了。

    如果是在钟意然的身体里苏醒,她应该从医院或者钟家醒来,而不是在什么校医室。

    罗医师尽职尽责,过来把钟甲扶到了床上,还贴心地给她掖了掖被角。

    钟同学的沉默在他眼里透着股坚强倔强,四十好几的汉子也忍不住软了语气宽慰她,“医药费你别担心,学校福利基金会直接报销的。联邦每学期发放的贫困生补助虽然不多,但也能涵盖基本生活,你现在营养严重不良,还是别太苛待自己,没有健康的身体什么学好了都是白搭。”

    语毕看病床上的瘦弱少女还是没有回应的意思,叹了口气,揉了揉她脑袋出去了。

    屋内再度恢复安静,四人都有点懵懵的。

    “什么学校?什么贫困生?意然,现在什么情况,不是你苏醒了吗?”,2号问出了另外两人的心声。

    钟甲已经重生过一次,所以现在对自己可能再次重生的猜测接受良好。

    “苏醒的不是我,我的意思是我本来的身体没醒,我们现在可能是在别人的身体里醒来了。”

    “别人的身体?你的意思是,现在这个身体里可能还有一个我们不认识的精神体存在?”

    “没有,这我能确定,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你们三个,但我感知不到别的精神体了。”

    嗡~

    手腕处忽然传来的高频振动打断了他们。

    钟甲举起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形似智能手表的东西,边震动边闪着蓝光。

    这可能就是这几年听见的所谓的终端,她抬起右手,迟疑着戳了戳表盘,没有反应。

    “你这是第三代的个人终端,得捏住表盘边缘转半圈才行。贫困生也不至于用这种款吧,现在都出到第九代了,我20年前才用你这款,现在小孩谁还见过这个。”,3号语气好像带点鄙夷。

    钟甲依言转了半圈表盘,表盘发出轻微咔擦声响,投射出一块A5大小的光屏。

    还没细看光屏内容,钟甲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发出不小的惊呼声。响动甚至又引了校医进来查看。

    在钟甲再三保证自己没事以后,校医重新出去了。

    “你叫什么?一惊一乍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不稳重。”,1号笑嘻嘻的。

    “3号你怎么能看见我手上的终端?!”

    “我也能看见!”,1号和2号异口同声。

    钟甲非常吃惊,毕竟之前在钟意然的身体里,他们只能听见一点声音,但是没有共享其他知觉,她自然而然的以为现在他们也只是能听见声音而已。

    重获新生的少女灵光一闪,举起左手冲自己脸来了一巴掌,“疼吗?”

    “嘶,疼!”,这次是三个人异口同声。

    “身体呢,试试看控制能控制的身体部位。”

    床上的少女身躯僵直一瞬,随即腾的一下,右手和双腿再度举起,复现了刚才躺在地上的动作。

    钟甲试图放下举起的身体部位,发现毫无作用。

    “试试看放弃掌控。”

    下一秒,钟甲感觉自己重回夺回了部分身体部位的控制权,右手和高举的双腿平稳地落回了雪白的床垫子上。

    经过十来分钟的尝试和沟通后,她们四个终于搞清楚了现在的身体情况。

    四人的精神体不知什么原因一起来到了这具身体里,他们现在共享这具身体的感观,只有钟甲拥有身体完整的控制权。

    1号可以掌控右手,并且控制能力在钟甲之上。2号只能掌控右腿,3号只能掌控左腿,他们两个也一样可以剥夺钟甲对这一部分躯体的控制权。

    现在四人就像一辆车装了四个驱动,三个驱动都只能控制一个轮子,启动起来只能各转各的。钟甲就是主驱动,另外三个驱动歇歇的时候她才能做主让这车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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