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绡帐内,一个泪面模糊的女人已经昏死过去,如凝脂的肌肤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紫青掐痕,不堪入目。

    祁楚整理好衣着,推开门,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声音冷淡地吩咐道:“等会夫人醒了,伺候她沐浴。”

    “是。”那婢女低着头,身体颤巍。

    申诌星坐在扫把上焦急地飞向祁府。虽说老爷从不管少爷死活,如今又因为夫人出逃的事在气头上,可是……“啊——”前方突然一声惨叫直窜云霄,申诌星吓得差点翻坠。“我忏悔我忏悔我忏悔……”熟悉的凄惨声缕缕钻入申诌星耳中,他心里一惊,立刻往府中落去。

    采薇园中,风雷子身体被悬浮在空中,额上大汗淋漓。他死死抓住的胸膛正如大坝溃堤般往外冒血,顺着衣袍流下染红一片土地。他已然痛苦到极致,眼耳口鼻几乎错位,似入了魔障一般不停大叫:“我忏悔我忏悔我忏悔……”

    祁楚负手而立,身如修竹,眼中覆有一层极薄的笑意,十分享受地看着风雷子此刻的模样。

    风雷子突然不叫了,只是浑身战栗喘着气。

    “忏悔?”祁楚轻笑,“你是在忏悔杀了韩元医馆的人,忏悔对我岳父母的囚禁,还是在忏悔,”他停顿住,“背叛我?”吐音如蛊,威力却分明是判死阎王。

    “我以为……主人你知道,”风雷子声音虚弱,却又透着坚定的意志,“我也没有背叛主人,而是在拯救主人你。”

    祁楚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目光变得阴冷无比,“夫人是我的命,”他大声怒吼道,“你敢带走她就是在杀死我!又何来拯救我这可笑之说?”

    “夫人不爱你!”风雷子一声定乾坤,他大斥道:“这一点,只要主人一看夫人的七魄便知不是吗?夫人的身体每况愈下,继续待在你的身边,等待她的终会是死亡!主人想要将来后悔余生吗?”

    祁楚脸上乌云密布,阴恻的仿佛能滴出水来。“可我爱她!”声音不疾不徐却力透千斤道:“每天仆人成群照顾她的起居,吃穿用度无微不至。不开心,无数珍宝供她打碎出气;觉得闷,随她游历山川古迹。她想要什么我都会帮她得到,为让她寿命永恒,我走遍天下寻找长生不老药。我只求她!只求她永远待在我的身边!”最后的声音竟有些忐忑,夹杂着丝卑微的情绪。

    爱?什么是爱?风雷子从有记忆起,自己就是常年与鹰群为伴的鸟人。六识有三未开,吃的是生肉,喝的是脏水,不分春夏秋冬。直到主人经过垣山把他带出那个地方,他开始了作为人类的生活。

    一年以后,他在祁楚的命令下放出雷光害死韩元医馆七条人命,后来又一直监管着夫人的父母。而就在他囚禁萧大叔夫妇二人的日子里,他们见他不过是个无知者竟认其无罪,以德报怨。教他吃饭使用筷箸,教他杨柳枝清理牙齿,教他说话写字,分辨每个物品的名字。逐渐地,他能品出五味,也开始区分善恶,他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他没有像主人那样爱着某个女人,他不懂男女之爱。但他想,一般大爱、诸多小爱,无非是愿在意之人平安喜乐。萧大叔一家为彼此努力活着,夫人对张公子的怀念,他想为夫人一家做点什么的感情,这些都在爱的范围之中。爱,应该是给自己和所爱之人共同美好的感受。

    “我听夫人父母说过,夫人是海上快乐的鸥鸟,她属于天空,自由是她的天性。可主人以夫人的父母为要挟强娶夫人,夫人的翅膀从此便断了。主人确实爱夫人,可主人更爱自己。”

    “呵……”祁楚的胸膛发出一声颤音,“呵呵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你这个畜生,不过是我当年从垣山带回来的一条狗,这才过了九年,竟敢教育起我来了?”

    “就是因为当年是你把我带回凤州,我心中一直铭记着你的恩情。如果没有你,我永远不会回到人群中生活,更不可能在夫人父母身边体验到人与人之间的宝贵情感,变得……像一个人!”

    身在一旁的申诌星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流露出颇为复杂的感情。

    祁楚怒极,“人?你想做一个人、做一个好人是吗?我就偏不如你意,我要让你做回以前那个无知的畜生,甚至只是一个杀人喝血的行尸走肉!”说罢,他的掌心之中立刻生出一团黑光。

    风雷子一言不发。在他带着夫人一家逃出祁府的那一刻,他心中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老爷!”倒是申诌星一惊,下意识叫了祁楚一句想要阻止他。

    祁楚立即一记眼刀射向申诌星。

    申诌星只得悻悻闭嘴。

    祁楚的尸毒虽不如炼魄术折磨得人生不如死,只是但凡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会选择死在炼魄术之下。

    粉红、赤红、淡蓝、灰色、白、酱紫和棕榕七色光团依次从风雷子脑中分析,随着风雷子的不动弹排成一行,浓烈的光芒逐渐变得暗淡、散涣,最终化作虚无。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之下,体内的天地人三魂早已汹涌无比,发出呜呜哀嚎的悲鸣,向着四面八方冲撞要逃离。可身体化身囚牢,像一滩浓稠的沼泽,生出无数双黑手将三魂拉住并用力拖向深渊。灵魂被黑暗吞没,与□□合二为一!是身死魂灭,永无轮回的合一!

    风雷子牙痒难耐,不断磨牙发出“呲呲”的声响,两颗牙齿变得又尖又长裸露在唇外。他的两只瞳孔也变作绿色,眼白是浑浊的石灰色。

    他疯狂地敲打祁楚给他设下的光罩,像发疯的野兽一般发出刺耳又凄厉的吼叫。他已经不再具有人的喜怒哀乐,更没有思维,有的只是一个怪物吸血觅食的本能。

    “你找我什么事?”祁楚淡淡地瞥申诌星一眼。

    申诌星赶紧将视线从风雷子身上移开,结巴道:“老爷,少爷刚才在街上遭到一个丫头挑事,那丫头把我和巨相灵都给打败了,我担心少爷会不会……”

    “不会。”祁楚看着回廊转角处,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嗯?”申诌星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前方正有一人形猪头之物往他们这边移动,不是少爷又是谁?

    祁禅捂着被打肿的脸,觉得今天真是天杀的倒霉。平常一向见不到父亲踪影,今日好不容易,自己却是这个样子。他恭敬又怯弱地喊了声:“父亲。”

    祁楚视而不见,径直越过他离开了。

    祁禅心里一顿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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