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南城,初夏的中午。

    天气不算太热,但高档写字楼里已经响起了阵阵空调声,像是蚊子的哼哼声。

    独立办公室内。

    女人带着银边眼睛,化着淡妆,正紧盯着电脑处理工作。

    浑身散发着一股禁欲的冷淡。

    一阵敲门声。

    简挽薄唇微张,“进。”

    “简总,邱律找您。” 是她的助理。

    “嗯,”简挽点了下头。

    “那我就让他进来了,”助理道:“那简总有什么事吗?”

    “出去吧。”

    简挽拿住手里的数据算着,另一只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空的。

    她头都没抬,对着助理说,“三禾,帮我再接杯水。”

    门口的人影一顿,随即走进了她,结果水杯后,助理犹豫着说了句,“简总,我是小贺。”

    简挽手一顿。

    抬头,是一个年轻的面孔,留着短寸,样子痞痞的,但实际上性子却很听话。

    她恍惚了一下,当初三禾刚跟她的时候,也是这么年轻。

    都过去三年了。

    她都忘了,当年她回城后想要把三禾跟王戈义调回来,却在梁工那听到了他们两个辞职的事情。

    不明原因。

    但她也没工夫多想,只是偶尔怀念。

    简挽压了下眸中闪过的光,唇角特别淡得勾了一下,点头纠正,“嗯,小贺。”

    样子随意,慵懒。

    公司里人人都在传她是冰山美人。

    小贺也这样以为,但此刻的她好像突然变得柔和。

    小贺出门的时候,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

    座位上的女人手不停的划着,头发散落在肩头,蹙着眉,还是那副冷冷的样子。

    他打了个寒颤,刚刚果然是错觉。

    “她在加班?”邱少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

    “邱率,”小贺朝着他点头,“可以进。”

    邱少彬朝他笑了笑,随即敲了门。

    简挽头都不抬,“嗯。”

    邱少彬推门而进,一阵凉气吹了过来,他的胳膊瞬间起了鸡皮疙瘩,抬眼看了眼空调温度,18°。

    他扶了扶眼镜道:“不冷?”

    简挽工作好像遇到了难处,随意搭话着:“还行。”

    邱少彬看着她这副样子。

    看样子根本不是还行,而是忙得顾不上调空调温度。

    “这才五月底。”

    他看了眼一旁的桌子,过去,拿起了空调板,作势就要调低。

    “欸,不用。”却被简挽制止。

    “你这腿不能吹凉的。”邱少彬提醒。

    当年拉下的病根,治是治不好了,只能暖着,好生养着。

    “不用。”简挽又重复了一遍。

    邱少彬回头看她。

    女人蹙着眉,将图纸举起来,明明带着眼镜,还是举得离眼睛很近。

    他问:“这眼睛多少度了。”

    闻声,简挽伸手扶了扶眼镜,似乎是想了想,然后道:“五百吧。”

    “你去年就是五百。”邱少彬叹了口气,问道:“你多久没去验光了。”

    “不久前。”

    这个地方图纸看不清楚,简挽转了下凳子,把纸对向阳光,正要再凑近些,手里图纸却被人抽了过去。

    “不可能,”邱少彬把图纸放在了桌子上,压住,“看不清楚是因为你的度数一定又加深了。”

    看样子更严重。

    简挽手中空荡荡的。

    正要在桌子上图纸,却被邱少彬再次挪开。

    顿了顿,她目光冷肃,“我认为你跟我和平相处的时间好像该结束——”

    “简挽,”邱少彬拉了把凳子,坐到了她对面,“你快回来吧。”

    他们三年间,关系有所缓和,成了朋友。

    交心的。

    但现在的简挽却让人感到陌生。

    “我当初把你带回来是不是带错了,”邱少彬叹气,摘下了眼镜,又叫了她一次,“简挽。”

    声音特别低,很虚。

    简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是杨厉栋说什么了么。”

    她还是这样聪明。

    “他让你陪他出差,”邱少彬点头,揉着眉心,“说是招标。”

    “你怎么知道。”简挽问。

    “就你不知道,”邱少彬抬眼看她,眼神都没聚焦,“全公司早就传开了。”

    杨厉栋是公司三年前上任的,公司持股最多的董事。

    但除此之外,他还是——

    “他,,,。”邱少彬说到这有了些怯,“是不是知道你在查他爸了。”

    没错。

    杨厉栋就是当年第九大队负责人的儿子,三年前从国外回来了,脾气难以捉摸,喜怒不显于色,让人捉摸不透。

    回来之后就点名让简挽上任。

    很难说,他不知道简挽的身份。

    但也很难说,他知道简挽的身份。

    简挽坐直了些,道:“那个文件的笔迹鉴定出来了吗?”

    柏廷父亲签字的那份文件。

    前几个月李队长刚给她邮过来的。

    邮过来后,简挽还是觉得起疑。

    以她现在的身份翻看以前的项目资料很简单,她翻找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柏志贤曾签过的项目招标书。

    她很快将两份文件给了邱少彬。

    托他去做笔迹鉴定。

    邱少彬半响才说:“巧的就是这里。”

    简挽看他。

    “我怕在南城走路风声,所以托好友在临城做,”邱少彬说:“恰巧,杨厉栋就是去临城出差。”

    “很难不怀疑,他察觉出来什么。”他合理猜测。

    “嗯。”

    简挽反而一直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你要去么,”邱少彬又问。

    “这是工作。”简挽公事公办地说。

    “保护好自己,”邱少彬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圆圆的眼睛被眼镜盖住了,原本淡然的气质现在也被镜片隔离开了,变得冰冷,像是高山冰脉。

    邱少彬忍不住问:“你真的还要为他继续查下去么?”

    这个他,邱少彬没有说名字。

    这是他跟简挽三年来独有的默契。

    简挽未语,只是捏着裤子的手攥得很紧。

    邱少彬了然,按下了眼里的光,道:“我最近去京市,完了就去找你,你先把自己保护好,至少在我去之前,别出事。”

    “不会。”说着她就扶了扶眼镜。

    “我知道你可以,”邱少彬指着她的眼镜,故作轻松地打趣着:“但你要不先去配个眼镜?怕影响你发挥。”

    “出差回来再说吧。”简挽抽过他手下压得图纸道:“你把你朋友电话给我,我过去联系他。”

    “好。”邱少彬给她报了一串电话号码后,又说道:“回来我陪你去配。”

    简挽此时又低头看图纸,没听清他说什么。

    只听见他说:“行么?”

    简挽抬头,随便应了句百搭的话,“嗯,行。”

    话落,办公室内就回到了空荡荡的样子。

    只剩简挽一人。

    良久,简挽的脊背才泄下了劲。

    她放下手中的图纸,手肘撑在桌子上,将眼镜摘掉,扔到了一旁。

    抬眸,世界变得模糊。

    简挽很短暂的笑了下,还真被邱少彬说对了,又加深了。

    她揉着发酸的眉心。

    安静下来后,才终于察觉到左腿的疼痛。

    明知道腿不能受凉,她还是将空调调的很低。

    不是因为别的。

    而是因为只有疼痛能让她忙碌起来,才能让她清晰的知道,曾经的那些已经回不去了。

    突然,敲门声响起。

    简挽很利落地又把眼镜戴上,“进。”

    小贺把茶泡好了,放下后,他又道:“简总,杨董让我给你定了今天下午去临城的飞机。”

    “今天下午?”简挽纳闷。

    刚刚邱少彬说是几天后啊。

    “对的,”小贺点头,“杨董说今天晚上有个应酬,事关几天后的招标。”

    “嗯,”简挽喝了口茶,压着心里泛起的恶心,道:“你定的几点。”

    “下午三点,”小贺看着手表,“六点落地,到达之后会有酒店人员过来接您,休整之后,晚上八点的饭局。”

    简挽点头。

    但小贺却还没有走,简挽又不得不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怀里还抱着个盒子。

    “这是杨董让放下的。”小贺看了眼四周,道:“给您放哪?”

    -

    下午七点,临城,五星酒店内。

    窗帘严丝合缝地紧紧拉着,灯光昏暗仅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空调低至16°,低头看地上都是烟头,整个房间像是地狱一般。

    简挽爬坐在地上,视线落在床上那套修身的鱼尾裙。

    质地很丝滑,是某个大牌礼服,在昏暗的空间里,这套暗红的礼服格外炸眼。

    她修长白润的指尖捻灭烟头,脱下衣服,勾起了那套裙子去了洗手间。

    镜中的她伸手摘下眼镜,涂了一抹红唇,皮肤被红色衬得更加的白。

    她的五官很淡,素颜是初恋脸,现在化着红妆,也不显突兀,只觉得妖艳魅惑。

    越看越陌生。

    简挽自嘲的失笑了下,想带隐形眼镜,却发现自己忘了拿。

    这样也好,她也不想看到陌生的自己。又收拾了一下,她将瑞士刀放在包里,出了门。

    一个小时后,饭店门口。

    简挽准时从一辆车上下来。

    杨厉栋还没有来,她就这样踏着高跟鞋,在门口等着。

    临城比南城的温度要低一些,这时天暗了下来,吹起了阵阵凉风。

    简挽及腰的长发被风吹起,从远处看,身姿更加婀娜脱俗,勾人眼球。

    不过好在,她没等多久,就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一群人。

    杨厉栋的声音率先传入了她的耳中,“今天我们一定好好聚聚。”

    简挽尽管眼前模糊。

    但还保持着作为下司的敏锐,她赶紧朝着声音发过来的地方走去。

    可还没走进,又一道男声传入她的耳中。

    ——“那是自然。”

    嗓音低沉有些哑,不是有些哑,是嘶哑。

    但却让她莫名的熟悉。

    她愣了愣,一时间忘记了走动。

    就站在原地微眯着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样子。

    三百米。

    二百米。

    一百五十米。

    她微眯着眼,终于模糊的看清了,嗓音主人的身影。

    这道身影在她梦中出现了那么多次,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都能认出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瞳孔震了震,大脑中紧绷的弦一时间全部断掉。

    她从没设想过重逢的画面。

    甚至一直猜测他可能出现的投标,外地,派出所,公司,甚至是京市,她至今未去过。

    她躲了三年。

    整整三年。

    却没想到在这里功亏一篑。

    傍晚的风似乎吹得猛了些。

    她的头发被吹到了眼前,刚好挡住了她颤动的瞳孔,在众人抬头的一刻,她侧身躲在了柱子后。

    透过柱子看着男人。

    他变瘦了许多,侧脸的棱角更加凌厉,气场变得更加成熟,浑然天成的霸气和冷厉。

    似乎在某处他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的思绪不断闪着在沙漠时,那个总是对着她变得温和,逗她笑的男人。

    听着他跟杨厉栋谈话的声音。

    他怎么声音变成了这样。

    难道是当年那夜之后,他的声音就一直没好吗?

    她泛起一阵心酸,把头埋得更低,死咬着唇,攥着包的手发着白。

    她想要趁着杨厉栋还没看见她时,抽身走掉。

    想到这,她径直走进了饭店内,躲进了卫生间里。

    她慌忙地把包扔在平台上,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打水,深呼吸着,让自己清醒下来。

    不能让杨厉栋看出她跟柏廷之间的异常。

    可正这么想着,卫生间的门再次闭合。

    简挽没想抬头,可一道熟悉的女声出现在她耳边,“简挽?”

    回头看,竟然是三禾。

    模糊的视线外,三禾头发变长了,一身职业装,更有女人味了。

    三禾满口嘲讽,“你就是杨厉栋口中迟到的员工啊。”

    她从公司离职,自然知道公司董事的有关信息,也知道简挽还在那里,只不过没想到是她过来出差。

    简挽声音淡淡的,“好久不见。”

    仔细听,带了点当年的温和。

    三禾走到她身旁,从包里拿出口红,却没有跟她一样寒暄。

    特别梳理道:“我们是过来谈合同给的创业人,您是总经理,我记得是甲方跟乙方第一次见面,不是很熟吧。”

    简挽是多么聪明的人。

    她怎么能听不出三禾口中的怨恨和讽刺。

    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个敏锐的信息,眯了眯眼,想要看清三禾的神情,“是柏廷带着你们创业吗?”

    “你过来应酬竟然不知道?”三禾扣住口红,直着身看了她一眼。

    “我是被临时通知过来的。”

    很明显,三禾并不想听她说话。

    她还没说完,卫生间的门又是‘嘭’的一声,三禾出去了。

    简挽心脏沉沉地砸着,转身,又抬眸看着镜子,手擦了一下镜子。

    顿了顿,她拿起了包,挺着脖子走了出去,询问服务员包间号后,走到了包间门口,手覆了上去。

    今天避不开,何不掌握主动权。

    顿了顿,她手使劲,推门而进。

    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明明看不清脸,但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的笑意散去。

    杨厉栋看着她走进来,招手,给柏廷介绍道:“我的总经理,简挽,你们应该认识?”

    在柏廷开口之前,简挽就已经走进了他们身旁,比柏廷先开口道:“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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