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交代她安心躲藏,轻易不要露面,承诺为她看顾亲人……连仪静心听着师傅并未有太多感情的话语,却愿意相信那份善意。

    虽立场不同,数年间朝夕相见,朗月到底还是念了旧情,狠不下心。

    “我收到了,替我回一声谢。”听完话,连仪明白这段时间,她能够恣意游走在外的原因。

    暗中相助她的是朗月。

    狼群见目的达成,头狼叼走小狼犬无声离开,只一阵狂风吹过,便没了影踪。这月明星稀的深夜发生的一切,有许多不符常理的古怪。

    杜玄幽默默看着,只是有些无力感,似乎再厉害的江湖手段也帮不上连仪的忙。

    他能为她做什么?

    “我们走吧,我师傅送信来了,她会帮我照顾家人。”而她,只需躲着麒麟躲到它死期一到,便可获得自由。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逼迫你?”回程路上,杜玄幽忍不住发问。

    两人重回深渊迷谷,有了朗月打掩护,连仪不得不重新正视未来的路。

    杜玄幽提供的秘境不仅帮助她渡过难关,他本身的陪伴,等同参与了她对抗神奇动物们的压迫。

    假如有一天,他们仍避无可避,必须面对像麒麟这样的危险物种,连仪希望杜玄幽有足够的准备。

    她理清思绪,坦白交代,所有与异族相关的事物,能说的不能说的,全盘分析给他知晓。

    回程的步履不自觉地放缓,连仪的心情不再紧绷,想起自己的师门全是妖怪这种奇事,她也能真心笑出声。

    “其实,我能回到过去。”

    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杜玄幽转头,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就是我丢失的东西,不知怎么的,原先我每天都能使用一次这样的能力,忽然间就用不了,我也找不到原因。”

    杜玄幽努力去理解她说的话,不能理解的他也不急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虽只是一个人,但可以每天回到过去,尽管时间有限,亦不可累积,不可无限使用,却也算得上极其独特,你是不是很难相信?”

    杜玄幽摇头,他相信,只是有点不懂。

    连仪接着对他说,自己与他行走江湖时,在什么情况下用过这份力量。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晓得。如今对他坦白了,满腔的倾诉欲也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重新回到秘境,仿佛不曾外出,重新沉浸到永恒的白日中,继续欣赏鸟语花香的美好景象。

    他们没有睡意,坐到屋檐下,吃着顺路带回来的水果,抬头望天。

    杜玄幽深思许久,终于明白了连仪的秘密。

    “你的特殊能力可以回去过去,时间有限,超过半个时辰必须耗费自身的性命。”

    “因此,异族的首领之一,麒麟,想让我用这个能力帮他回到过去,拯救他的亲族。”

    杜玄幽听到这,心中震动,随后又想到她的时限。

    她假装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几乎一眼看出他的想法。

    “若只是透支几年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她对他说实话。“可麒麟要我让他回去千年前,实在是强人所难。”

    他说不上话,他在计算自己家人死亡的时间,算着算着,回视她眼中波光澄澈,他算不下去了。

    “他倒是画了大饼,保证我有千年寿命,我信不信另说,他们异族之中必然是有反对者。”

    假如麒麟成功回去千年前,偶然间,动了什么手脚,就算并非他本意,却也会影响族群的迁移。

    连仪心思通透,唯一猜不透的,只有她失去技能的原因。

    “我想不明白,我的能力是被剥夺了,还是被封印了,不过我肯定是人为的,也许不是人,是那些怪物们所为。”

    “你可有线索?”

    “你记不记得,我们在海边渔家重逢?”

    “与我有关?”

    “那一次,你掉进海里,全程没有知觉。可我也是不知究竟,没头没脑出现在海底,睁开眼,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

    与此同时,她发现自己失去了金手指。

    杜玄幽提醒她:“那只总跟着你的小鸟或许知道真相。”

    “是啊,不知它去何处,方才出了秘境,去到山谷外也不见它过来打招呼。”连仪还是惦念爱宠的,哪怕它形迹可疑。“我估计它是麒麟的对头,来自异族中反对麒麟回到过去的另一个派系。”

    “那种力量多用无益,若真是丢了,便丢了。”杜玄幽看得开,话到最后,十分坦然。

    连仪原本最怕的就是没了金手指,没了保障。此次外出一趟,得知师傅站在自己这边,心中安定不少,再有一个坚若磐石的杜玄幽陪伴,所有的惶恐竟逐渐淡化。

    “我师傅传话,叫我只管躲藏,等异族迁移了才露面,到时候天地灵气殆尽,所有歪风邪气不存,我们就不用再怕那些妖魔鬼怪了。”她掰着手指算时间,瞥瞥他波澜不惊的脸,疑问:“我说这么些离奇的事,你都不震惊吗?”

    “最糟的,不过一死,遇上什么怪物怪事,又有何分别?”他只是做好了准备,无条件陪她共渡难关。

    连仪佩服极了他的冷静,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坐在他身旁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不算抽离。

    “去睡吧,你累了。”他看出她的倦意,低声提醒,嗓音里带着不自觉的温柔。

    她托腮与他对望,又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相貌有多么迷人。在她穿越前的年代,有这样一张脸的男人做什么都不会被嫌弃,可怜他生不逢时,眼下竟孤寡无人爱。

    “你这次回玄武门,有见到故人吗?他们没有留你?”

    “没有。我不能也不会回去。”

    她满意地笑,就喜欢当断则断的人。“等我平安度过此劫,你以后就放心跟着我。”

    “嗯。”他已经捡起了为她看家护院的职责。

    她却从未想过给他报酬,只和他谈理想和远方,“瞧今番逃难,海域荒漠四洲都走过了,但我觉得一定还有更多地方是我们没见过的,等异族离开,安置好我家人,你陪我一起天南地北到处逛逛?”

    她的理想和远方散发着青春的鲜活气,衬得她闪着光的双眸十分赤忱。他多看一眼,便像被火烫伤的飞蛾,多了点说不清的疼痛。

    杜玄幽无法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没有任何向往了,不管是对自己或者这个世界,但此时听连仪说起来日计划,孩子似的奇思妙想,竟也唤起了他死去多时的渴望。

    终有一天他能拾回最初的快乐,无所顾忌地行走在天地间,不为血海深仇折磨,还记得少年时仗剑江山的情怀。

    杜玄幽不自觉地点头,不自觉地纵容自己将残破的未来,依附到她充满和煦晴光的理性与远方。

    她说着说着,发觉他越来越温柔,忽然结结巴巴,说不下去了。

    他视线一转,望着她的房门,话不必出口,她主动挪着脚板,挪进屋里。

    两三步的距离,阻不断暧昧不清的粘稠感,两人关上门,不约而同地背靠着墙,一动不动。

    一墙之隔,那个人就在背后,不管屋外虫鸣鸟鸣,两人的脑海静得只容得下一切只属于对方的声音。

    他还坐着。

    她都不动。

    他怎么不睡?

    她不会累吗?

    久久……直到双方的心跳变化都逃不过彼此的耳朵,逃不过难以克制的揣测,他们双双低头,不自在了。

    这样相处下去没问题吧?

    连仪摸了摸脸颊问自己,两次人生经历,见识比别人丰富,她以为自己能免疫于不理性的感情。可紊乱的心跳声正告诉自己,有些情况实在无法控制,怎么办?

    她开始烦恼,烦着恼着,眼前渐渐黑暗了。

    再醒来,天色依然那么明媚。

    连仪翻了翻身,隐约听见门外有杜玄幽的走动声。

    她忙不迭起身,梳头打扮,摸着脸遗憾房中没高清镜子,更叹息这年代缺少化妆品。

    连仪踩着轻巧脚步外出,望见杜玄幽的背影,再仔细一看,他半边手臂不见了。

    杜玄幽感觉到她的注目,回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他连忙将拆下来的义肢装上,怕吓到她,却不去想以她的经历,区区一支假手又何足为惧。

    “你的手怎么了?”连仪关心地问。

    “我觉得有些松弛,便拆下来检查。”

    “当初帮你做义肢的人,有承诺产品质量期限吗?”

    杜玄幽愣了愣,半晌才消化她话中含义,回答:“说是小心使用,十年不成问题,若用坏了,随时可去找他们善后。”

    连仪听他说了一个类似店铺的名号,感觉耳熟,猜想应当是出品江湖奇术的私人产业。古代手工在某方面比现代高科技更精巧,有些甚至不可重复。

    “你用多久了?”

    “八九年了。”

    她暗中计算他失去手臂的时间,正是青春年少。

    在最好的年华,屡受风霜摧残,他居然没长歪掉……艰难过后,还能保持一副不亢不卑的态度。

    连仪越来越佩服杜玄幽了。

    忽然间,她记忆倒转——

    自己亲口对杜玄幽说了,拥有回到过去的能力。

    她因此遭到麒麟苦苦逼迫,然而,失去生命中最重要家人的杜玄幽,还失去了完好的身体。他的经历肯定比高高在上的麒麟凄惨,他却没有尝试着要求她使用能力,回去改变他的悲剧。

    连仪不敢深思,担心自己想多了,滋生出越来越多不可遏止的情绪。

    杜玄幽吩咐她漱口,习惯性为她准备食物,甚至完全依照她的喜好。随后提着一筐衣服去河边清洗,等连仪吃完饭,他回来了正好晾衣服再洗碗。

    “你不累吗?”她坐看着他忙碌,忍不住探究他如此任劳任怨的用心,结果探着探着,自己一脸甜笑,叫杜玄幽看了迷惑。

    “一些琐碎事,用不着多少力气,你若觉得无聊,去採些野菜回来我中午料理。”

    连仪见他没衣服换,穿来穿去都是一套,提议:“我包袱里有一块布,拿出来给你缝制衣服吧?”

    “你自己用,我每天清洗即可。”

    “那样好辛苦。”她马上回房,翻出收藏。原本是打算用来制作特殊符箓的,颜色也偏深重,非常适合杜玄幽。

    她带到门外,找出他的小工具篮子,坐在房檐下,一边目测他的三围,一边穿针引线。

    杜玄幽瞧她笨手笨脚,一看就是生手,禁不住摇头,再看片刻,忍不住伸手。“我来。”

    “我可以的!”她不松手,忙了半天,实在浪费物料,只能不情不愿地停下,望向他不停忙碌的身影。

    他每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当厨师,做保洁,不忘健身……此时正专心练武,被她眼神骚扰了片刻,只得认命收手。

    他转头迎接她几分可怜的小表情,自觉地坐到她身旁,接过惨不忍睹的作品。“你不能整块布凑在一起缝制,先分出局部,一道道拼接。”

    他慢慢演示,她静静看他,从他的手指,看到臂膀,再往肩头向上,最后在眉眼之间徘徊不去。

    自认一双眼看透了不同世纪与古今中外的美色,定力十足,眼下却脑袋空空的,只有盯着他才过瘾。

    那么近的距离,他必能感受,他手指上的动作也缓慢了,僵硬了。

    向来耿直,不惧危难的人,偏偏不敢回视一眼,或是出声,叫她别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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