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衣服弄得方陌南浑身难受,偏他在眼前,正放肆、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先出去,我换衣服。”她冷冷地说。

    “此屋温暖,吹暖风,很舒服。”他将衣衫一甩,索性坐在竹椅上,轻轻摇晃着,全然没有出去的意思。

    她知他的脾气,便不与争辩,拿着干净衣服,走到门口,想另寻一间房换衣服。

    “竹屋不大,此刻空房间也只此一间。”他慢悠悠说道,甩了甩袖子,不远处的窗子倏地一声紧紧合拢。

    窗子一关,屋子变得十分安静,风声、雨声,都听不到了。方陌南不禁暗叹他的功夫了得。

    她知他今日有意刁难她,定不会放她离开屋子,也不做徒然挣抗,转身走到屏风后面,褪下了湿衣服。

    透过竹屏风的缝隙,她曼妙的身姿隐约可见,江远帆静静望着那圣洁的身体,紧紧握住竹椅的手开始慢慢发热。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她的体香,他的掌心开始变得湿润,滚烫的热气蒸腾着他的身体。

    方陌南忽而听到门开的声音,很快又关上。她换好新衣服出来,看到屋子空无一人,他已经没了人影。

    她顺着竹廊走回前屋,看到江远帆正与萧恒信坐在一起,煮酒品茗,聊得起劲儿。

    “姑娘,你也过来喝杯热茶吧。”萧恒信招呼她。

    她不愿与江远帆靠近,但主人热情,不好扫兴,再者茶香四溢,清幽扑鼻,她倒也想讨一杯尝尝。

    她坐在江远帆身侧,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他默默喝茶,对她视而不见。

    “先生的小屋,江某实在喜欢,此处远离尘嚣,竹香清雅,每日煎茶煮酒,赌书入墨,着实令人羡慕。”

    萧恒信笑笑,说:“公子只看其乐,未知其苦。此处偏远,行走不便,若有个突发的不适,对我这般年岁渐长的人,还是很危险的。”

    “先生可有出世之心?”

    萧恒信摇摇头,轻轻道:“性本爱丘山,死也要死在这山里,随风化了,最是干净。”

    方陌南觉得话题有些沉重,便笑着说:“我看先生有几分仙风道骨,再受山间雨露滋养,定能与日月长在。”

    “哈哈,姑娘是说,我是个老不死的吗?”

    方陌南与江远帆都被他逗笑了,不经意彼此对望了一下。他许久没见她笑得如此自然,她也更是第一次看到一向阴郁的他笑得如此开怀。

    彼此都有丝丝尴尬,笑容也在对视的一刹那变得僵硬。

    方陌南突然注意到,他的右侧眼角下,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儿时的记忆断断续续涌上心头,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好似在哪里见过这道疤痕,还有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眸。

    玉兔花灯……她的脑海闪现出上元节花市热闹的景象,合欢声声,花灯如昼,她与父亲短暂走散,寻找父亲时,在万盏灯火中,她看到一个小哥哥,因买不起为父母祈福的莲花灯,而苦苦哀求着卖灯人。

    小哥哥一定很孝顺,却孤苦无依……

    她花了钱,买了两盏莲花灯,连同自己的玉兔花灯,一起送给小哥哥。

    记忆里,小哥哥目光羞怯,神色忧伤,右侧眼角下,还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江远帆被她莫名其妙的注视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取了一杯新茶,放在她的掌心,冷冷地说:“疤痕丑陋,污了小姐的眼睛,不如品品这新茶,一抹新绿,才让人眼前一亮。”

    她才不愿喝他送过来的茶,便把它赏了一旁听雨的婧书。

    萧恒信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觉得挺有意思,便问:“两位可是旧相识?”

    两人皆没言语。

    “看你二人的面相,倒是极为有缘,你们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彼此。这根线,是缘分,也是羁绊。”萧恒信娓娓说着。

    “谁跟他有缘……”方陌南小声嘀咕。

    “定海不算小,今日你们先后叩门,同坐在我这竹林小筑里喝茶,难道不是缘分使然?”

    雨越下越大,雨雾腾腾,不见来路。雨声如隆隆的鼓点,伴着呼啸呜咽的急风,听得人心里发闷。

    萧恒信看着外面水墨一般的混沌世界,笑着说:“看来,今日要来个下雨天留客了。卧房只有一间,留给两位姑娘吧,江公子和各位家丁便委屈在竹廊上睡一宿吧。”

    入夜,方陌南想着杀父仇人近在眼前,根本无心入睡,父亲“不许报仇”的叮嘱她记得,但仇恨像崩开了堤口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涌进了心房,她恨不得马上杀了江远帆,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一侧身,发现婧书没在房间,这个时候,她去了哪里?江远帆就在外面,别是婧书冲撞了他,惹出什么事端……

    她赶紧穿戴整齐,推开房门,去寻婧书的影子。

    “你是找婧书吗?”江远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她打了一个机灵。

    她心想,这人怎么跟个幽灵一样,不睡觉,在暗夜里游荡。

    今夜没有月亮,江远帆英俊的脸庞在黑暗中缓缓浮现,目光沉沉,如鹰隼一般锐利,又像深海一般冰冷、神秘。

    “我只是出来转转……”她低声说。

    “这个,是她的吧?”江远帆抬起手臂,手上挂着一条玉珠手串。

    这是自己送给婧书的,因何在他手里。方陌南当下要拿,江远帆却像变戏法似的,把它瞬时变没了。

    “婧书人呢,你把她怎么了?”

    “你想知道?”

    方陌南冷冷看着他,倔强地扬起头,不说话。

    “你可以求我……”江远帆懒懒地倚靠在竹栏之上,浅笑着。

    晚风吹乱她两鬓的青丝,她面若清霜,清冷傲然,说:“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方星灼的女儿,都不会央求江远帆,永远不会。”

    江远帆目色深沉,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流波暗涌,似有话想跟她说,薄唇轻启,良久,却只发出一声叹息。

    他把玉竹手串丢还给她,冷冷丢下一句:“看好你的婢女!”

    方陌南回到房间,却见婧书已经回来了,便问她大半夜的,去了哪儿里?

    “我寻了你一圈,担心死了。”

    “对不起,小姐。”婧书脸上挂着哭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有残留的泪水,愧疚地说:“我夜间寻了一段竹子,做了一把竹刀,想趁江远帆熟睡把他杀死,替老爷报仇。不想被他发现,拉扯中我反被竹刀误伤,怕你担心,去水塘清洗干净。”

    方陌南细看之下,果见婧书手腕有一处划伤,只在表皮,并无大碍。

    “你可是疯了,觉得自己有几条命,能跟江远帆正面交锋?”方陌南训斥中透着心疼。

    “小姐弱质纤纤,上次云泽湖,不也差点杀死他吗?你行我也行。”

    “上次是碰巧,你当他吃素的?以后不许擅自行动,听到没有?”

    “奴婢知道了。”

    方陌南把玉珠手串重新戴回婧书手腕,柔声说:“不论什么时候,自己的命是最要紧的,我知你是方家忠仆,但你首先是你自己。”

    雨后清晨。经雨水沐浴后的竹林,风韵清幽,不染纤尘,雨珠挂在青色的竹叶上,随风摇动。远处溪水潺潺,鸟鸣阵阵,颇有禅境。

    萧恒信做了稀粥,还有一些山野小菜,大家分食。

    “姑娘昨夜睡得还安稳?”他问方陌南。

    “很好,雨声催眠……”她笑着回答,瞥了一眼门口的江远帆,他正静静望着千竿劲竹出神。

    “听闻姑娘来这里是采伐竹子回去做竹具的?”

    “是,闲来打发时间。”

    “这山间最好的竹子,却生在陡峭的悬崖之上,不是轻易可得的。”萧恒信笑着说。

    “无妨,在您的竹林里采一根回去便是,不过做一些清雅的小物件。”

    “那好,姑娘先用膳吧。”

    江远帆没有言语,提着剑默默走出竹林小筑,朝竹林外走去。方陌南心想,此人实在无礼,叨扰人家一夜,一句感谢的话没有,说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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