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你们都疯了!”

    刘强惧怕恐慌,整个人像是发了癫,抄起街边叫卖人的提篮,朝要来抓他的人们一同乱舞。

    精神错乱,言辞错杂的他时而怒极、时而悲痛,一言一句,毫无逻辑。

    “我知道了。是你们,是你们杀了爹娘!对。是你们!”

    “我不认识你们,我不认识。我不是。不是!”

    “不对。不对。大家,大家都不见了!不见了……不是,你们根本不是他们!”

    “你们这群疯子!杀人犯!对。是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杀了我爹,杀了我娘,杀了我爹,杀了我娘……”

    喃喃念叨,突然,只见刘强眼底惊恐,面若凝霜,他看向人群的眼睛里,瞳孔猛颤。

    “你们,你们要杀我!”

    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吼,鱼死网破一般,只一瞬,刘强拼死挣扎,猛一下冲出数十人的包围,发疯奔跑。

    然而,奔走十步,脱力,摔倒在地。

    好巧不巧,摔到了郑予时的面前。

    郑予时换的是亓涿光准备的衣裳,白衣锦缎,跟那些围了刘强的布衣百姓,完全不同。

    刘强摔得恍惚,抬眼,清醒了一瞬。

    气味。没有那种气味。

    蓦地,在看清郑予时她们修真之人的矜贵衣着,和那不同于城中人的陌生面容时,刘强眼底亮起了一丝希望。

    “救救我!求仙人救救我!”

    发颤的十指紧紧抠入地里,又拼死攥紧白锦裙角。刘强跪着,磕着,久久不起。而因着他靠近的动作,一股淡淡的咸腻从他的身上,飘了过来。

    这是……

    察觉不对,郑予时刚想再探,然而还不等她动作,迎面数十观众带头冲来,妇人亲娘哭天喊地,中年亲爹指桑骂槐,一窝蜂地,竟是连带着又围了郑予时她们。

    先前离得远,这会儿人群围来后才猛然惊觉,他们身上,太香了。

    跟先前逛街购物时,时不时闻到的路人、店家身上的熏香相同,又重又腻,香得晕头。

    这纪云城的人,这么喜欢熏香的吗?还喜欢的都是一个味儿的?

    好生古怪。

    “儿啊,儿啊,快和娘回去看大夫吧。不闹了,咱不闹了啊。”

    “不要。救救我,仙人救救我。他们不是我爹娘。不是。不是!”

    “强儿。不得耽误仙人,你病得太重了,娘请了大夫,快跟娘回去!”

    争执不下,妇人拉着刘强,刘强拉着郑予时,谁都不肯放,场面混乱。

    郑予时被拉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过两人交谈倒是叫她抓到了盲点。

    大夫?

    “你,病了?”

    话音一顿,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她忽地面色一沉,镇定自若,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子弟,底气十足,极其自信地说了道。

    “正好,我是禾丹宗弟子,帮你看病,足矣。”

    “走吧。”

    一句落尾,将男子归入自己这方。

    这事儿,郑予时本来是不想管的。但不想男人来得太快,没跑成,加上又见了男子身上异样,和那泪水糊了一脸、可怜兮兮的心酸模样,心一软,这才参合了进来。

    见人要被带走,妇人仍想上前阻拦,然而,在见到郑予时她们的着装后,那位‘亲爹’的眼底却是生了一丝贪婪。

    修真之人?修者?

    修者好啊,身体强度比起普通凡人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就怕她们有援兵。

    “禾丹宗?可近日大家伙儿都未曾听闻有禾丹宗弟子入城,这位小姑娘,莫不是冒充仙家,胡乱说的?”

    试探、怀疑,然而这些,尽在掌握。

    郑予时唇角一勾,坚定万分。

    “禾丹宗内门大弟子,宜东藏,我亲亲的大师兄。你若不信我的身份,去禾丹宗,你问他,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议论纷纭。

    郑予时并不认识宜东藏,但她之所以敢喊人去找他对峙,是因为她对他的性子,略知一二。

    宜东藏,文中气质温婉为人和善的男三,一心沉醉丹道,无心世事,似如泥中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虽年少时一丹洗髓闻名天下,但他这人,社恐,向来不喜与人交谈,也鲜少出宗下山。

    所以,找人是一难,找到人后的询问,是二难。

    她半点儿不慌会露馅。

    指名道姓,搬出禾丹宗大师兄的身份,郑予时成功带走了人。只是这一路上,亓涿光的情绪不算好。

    是因为她擅作主张救了人?徒添事端?

    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呢?

    猜不出。

    但是,咒契在身,为人奴仆,寄人篱下的讨好道理,郑予时还是明白的。这不,回去道上,她在街边顺手买了个狐狸样式儿的糖人,打算哄人去。

    郑予时买糖人是有策略的。

    文中亓涿光只是女配,对其童年的描绘很少,只言片语,大多都是关于男主用一些民间寻常的小玩意儿填满了她心空的剧情。如此,大致猜测,亓涿光,应当是喜欢这些个小东西的。

    糖人精细糖色晶莹,小狐狸眯眼笑着,很像她。

    听到如此描述,亓涿光接了下,浅浅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回到客栈的时候,她主动给跟着她们回来的刘强,单独开了间房。

    这是,哄好了?

    郑予时心下一喜:果然,走男主的路,是最稳妥的抱大腿姿势!

    亓涿光回了屋。可男子状况瞧着不大好,郑予时对他身上的毒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放心他,想着送他回房先查看一番。

    然而这人刚到门口,下一秒,晕了。

    门边横跨,一半身体在里头,一半身体在外头,无语至极。

    郑予时想去扛人,可这刘强虽瘦弱、较矮,但他好歹也是个成年男人,她一个灵力施展不出的垃圾脆皮,完全扛不动他!

    蹬门框,拽人手,费力巴拉拖拽了将近大半个时辰,这才终于把人滚进了房门。

    门关,看着歪七扭八着横躺在门口的刘强,郑予时喘气难压,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憋屈得是想直接两巴掌把人扇醒算了。

    而直到亲身经历后,郑予时才恍然:其实,亓涿光对她,真的很温柔。

    先前她在尸坑底下晕了,应该是她一路扛着她走的。然后客栈里她见了手心眼珠子又要晕,她居然只提了她头发喊她‘别晕’,而不是直接揍她一顿。

    真温柔啊。她对她,真好。

    如此想着,郑予时又看了一眼地上晕过去的刘强,恨不得再踹他一脚。

    吃这么多干嘛!

    无力吐槽,就地将就,郑予时盘腿一坐,随性潦草,就这么检查起了他身上的情况。

    先前闻到的咸腻味道,这会儿在密闭的屋子里,更甚。

    身带咸腻。倒是很像她知道的一种毒,蚕蝶丝。

    说来也巧,蚕蝶丝,是蝶引之毒的附属毒。是以蝶引解药为引,添蛊毒蚕丝所制的小毒。

    中毒者,像是被泡入灌满酸盐水的老坛,身带咸腻。而一旦咸腻味出,肚脐由内开始生根,逐渐生出丝丝蚕丝,三日一生,三日一吐,三日一出。共九日,丝成,破肚而出,缠绕其身,活活裹成活人蚕蛹,生生憋死。

    这毒,九日必死。

    但……刘强亏空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对,他中这毒,少说有两月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郑予时抓了他的手,一瞧,果然,五指缠有白丝。

    身中蚕蝶丝的人,第四日肚脐开始吐丝,新丝细软、纤柔,但刘强手上缠着的这些,又硬又韧。太奇怪了。

    心下生疑,她取了匕首朝人掌心一割,挤了一碗血。

    往碗里融入甘木、黄柴、麻绣风,略微一调,药性浸入,下一瞬,数万只芝麻大小的白色蠕虫蜂拥而出,密密麻麻,落了一地腐臭。

    蠕虫落地,离了血,三息不到便死了干净,化作一滩腥黄腐水,更臭了。

    啧。

    蚕蝶生虫,毒性对;甘木、黄柴、麻绣风,解药也对;但就是,中毒之人的症状,不太对。

    蚕蝶丝,先是咸腻之味再是蚕食而死,而刘强,而这满城百姓,却是身体亏空到了极点才出现咸腻之味。这九日必死的毒,中毒者甚至拖了两月都未能致命,较之真正的蚕蝶丝,症状太轻了。

    查看碗中解了毒的血水,再对比刘强掌心毒血,一捻,嗅闻。

    明白了。

    是蚕蝶丝,但也不是蚕蝶丝。

    这毒里面,虽有蛊毒,但却少了蚕蝶丝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子:蝶引的解药。

    如此,肚脐吐丝,但却不至死,只会逐日蚕食中毒者身体生气,面色青黄、眼中瘀血、唇色发蓝,直至亏空成一具半死不活的躯壳。而之后会如何,她没见过,也不好说。还需实验观察。

    但好的是,因为毒性不全,所以并不需要丹药炼制,光凭三位对应解毒药草的药性也完全够了,能解,兑水喝就行。

    喂了药,睡过整整一夜后,第二日清晨,天将亮,人醒了。

    刘强醒来,面色虽白,但已然不再泛青。眼底红丝仍存,但也没了先前那充血溢满的骇人。

    他的眼神清明了些,见着屋内守了自己一夜的郑予时,记忆回笼,他‘咚’的一下,朝人跪了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头磕在地上,郑予时去拦,生怕他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脑子又磕坏。

    “成。成。你先起来,我还有事儿要问你。”

    “姑娘,您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诉您。”

    似是解了毒清醒几分,瞧着小小一只的郑予时,刘强嘴里也不再一口一个仙人的胡诌,逻辑通顺。

    “你之前是中了毒。这毒叫人神智恍惚,但并不会侵蚀你的意识,所以你先前嘴里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应该是潜意识里察觉到了异常,在求救。”

    “所以,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到底想说什么?”

    “记得!”

    刘强说,他是镖局的人,前些日子护镖外出,三个月前才回。但这一回,他却觉察家里有些不对。

    父母对他的态度,变了。

    起先他只以为是半年未见,思念促使下的呵护,但渐渐的,他却发现端倪。

    六岁那年,他的母亲为了救从树上摔下来的他,右手折断,无医,落下残疾。而如今的这位母亲,双手完好,右手甚至能扛米袋。

    她,绝不是他娘。

    他慌乱不安,找了昔日故友醉酒,但第二日,周围邻里都知道了这事。

    他们说他中了邪,说他犯了病,母亲喊了大夫来看,开药灌药。刘强坚信自己绝没认错,也不可能认错,但周围所有的人都说是啊,都说没有错啊,都说那是他亲娘亲爹,说他错了。

    那是养育了他三十年的亲人啊,是一把手将他带大的娘亲啊,他,怎么可能会认错。

    邻里邻居,往来都是熟人,说的人多了,声音大了,假话都会变成真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子变得孱弱无力,成日成日地昏睡,醒来就被喂药灌水,恍恍惚惚。

    终于,父亲外出回来了,他本以为有救了,但,这位父亲居然也不对!

    他的生父因为耕种劳累,一背脊梁早已压弯,身板不再笔挺。而这位父亲,身姿挺拔,身高八尺。不对。完全不对。

    身体越来越差,头脑越来越昏沉,他害怕极了,他想逃。

    趁着家里无人,他逃了出来,逃到了街上,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先前他只以为是双亲邻里怪异,可到了街上,众人围堵、对峙,瞧着与记忆中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熟人,他这才幡然醒悟。

    不只父母,整个城,所有的人,给他的感觉都不对。

    巷口推摊车的李老三跛脚好了;街上卖香囊的王老四脸上麻子不见了;成衣店铺何掌柜喜爱的素衣不穿了……

    所有他记忆里熟悉的他们,好像,都不是他们了。

    所以,他才发了疯,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生了那些在强逼之下萌生出的,父母被杀,被人替换的想法……

    此般种种,就像是根,牵连出后头的猜忌:整个城里的人,都被换了。

    都被他们杀掉了,都死了。

    而他们,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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