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檐映日,画栋飞云,花间楼外热闹非凡,宇内亦是富贵无极。雕花啄兽的绘金梁柱横亘楼中,镂空浮雕的楠木楼梯蜿蜒而上,雕花窗桕中撒入星星点点金灿的阳光。有秀美女子抱了凤颈琵琶低声弹唱,清新的酒香混着淡淡的檀香,将琵琶声衬得无比哀婉动人。十分雅致。

    时辰尚早,楼内已十分热闹,座无虚席。

    雪茶不由得叹道,“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果真名不虚传!”

    林清如选了大堂一处角落的位置坐下,望着来往人头攒动,店小二在人群中奔走穿梭。

    “小二!来一壶米酒,一碟花生米。”

    小二爽快地应了一声,脚步却不曾停下片刻,十分好一副红火繁忙的景象。

    雪茶撅着嘴,“好不容易来一次这花间楼,咱就点一碟花生米啊。”

    林清如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就这几两月俸银子,哪里够得了这种花销。”

    “大人哪有钱不够花的。光是夫人留下的几个铺子,便也怎么吃也吃不完了。不过是周济百姓去了。”

    林清如笑她,“你整日就想着吃了!”

    雪茶只瘪嘴,“来都来了……”

    很快,米酒便被店小二端了上来。这酒壶亦是十分精美,青釉壶身制成莲花凤颈模样,色泽淡雅,温润通透,倒是不失风雅。

    林清如抿了一口米酒,只觉入口悠长回味余香,不由得叹道,“这酒是好,醇厚绵长,不失清香。”

    雪茶亦是点头,“不像是普通米酒味道呢。也不知加了什么秘方。”

    旁坐之人已然喝得兴起,听她们这样一说,不由得嗤笑,“二位小姐是第一次来花间楼吧?”

    林清如疑惑地嗯了一声。

    “这米酒算什么。不过是花间楼最普通不过的酒,也值得二位这般称赞?”

    “可不是!谁不知道花间楼最出名的是十二花酿?其中又数这落梅香是首屈一指!”

    林清如凝眸看着他们桌上的酒壶,“落梅香?”

    那两人脸上有醉酒的绯红之色,哈哈一笑。拿着桌上的酒壶冲林清如摇了一摇,“我们这些人,哪里喝得起那落梅香啊。不过闻闻味道罢了!”

    见林清如脸上仍有疑惑之色,他们又说到,“那是雅间的客人独能点的!”

    林清如循着木制楼梯望向二楼雅间,明纸糊在雕花漆木门上,隐隐见灯火闪烁似夜间星辰,却不闻人声不见人影,到不似大堂这般热闹,颇有闹中取静之意。

    她笑着摇了摇头,亦是调侃回道,“我也喝不起。”

    那二人大笑,“二位小姐一看打扮便知是不俗富贵,哪有喝不起的道理?倒显得装模做样咯。”

    林清如不欲与他们纠缠解释,只转过脸去,打量着屋内陈设和来往酒客。

    “咦?”林清如忽然低低呼了一声,“那不是……”

    听得她语气惊讶,雪茶下意识欲回头去看。

    “别回头!”林清如制止,此刻雪茶正好将她挡着,“是礼部尚书罗大人。”

    林清如皱着眉头看着容朔将他引进楼中,被簇拥着进了楼上的漱玉阁,“这花间楼倒是十分不简单。”

    雪茶僵着脖子,直到林清如使了眼色,才敢悄悄回头一望。

    “如何不简单?”

    “你瞧这大堂陈设,瓷瓶玉器皆是名贵官窑,且工艺复杂,怕是不菲。”

    林清如修长手指点了点桌子,“纵是这些桌椅板凳,也是鸡翅木雕花的材质。那老板我瞧着不过二十出头,寻常人家,哪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开一间这样不菲的酒楼。怕是家底不俗。”

    雪茶怂了怂肩,“这是自然,我方才在外面就想对大人说来着。我听说花间楼老板身份很是神秘——毕竟京城没有哪家富商一脉是姓容的。”

    林清如摇了摇头,“光是富贵也就罢了。这花间楼来往之间,竟诸多权贵。礼部尚书乃正三品官员,那容朔见了他并无半点谄媚讨好的神色,像是见惯一般。哪里像一个商人?”

    她沉吟着,“背后怕不是富商二字可以说完的。”

    “大人是说权贵之家?”雪茶狠狠摇了摇头,笃定地说道,“谁家权贵会容许自家公子出来行商?岂不掉了脸面平白叫人笑话?”

    她拈起一颗花生米,“更何况京城容家,唯靖玉侯府一家而已。公侯王爵,更不可能做行商之事了。否则早也传的满城风雨了。笑也被人笑话死。”

    “说的也是。”林清如好看的秀眉微微拧起,“我听说靖玉侯府家唯一个世子,在宫里做皇子伴读。倒是不大可能出来行商的。”

    她吱唔了一声,又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便说道,“许是旁系远亲也未可知。”

    雪茶摆摆手,眼里带着一丝狡黠,“大人,若我去行商,必定大肆打着大人的旗号,想来必然会更顺风顺水!”

    这话让林清如陷入了沉思,若真是侯府容家远亲,打着侯府名号,做生意岂不更容易些。

    如此一来,这花间楼老板的身份当真十分神秘。

    她顿了片刻,唤道,“小二!带我去雅间!”

    又吩咐雪茶,“我去雅间看看。礼部尚书独自前来,总不能是真为了喝酒不成。你且在这里盯着,瞧一瞧还有没有旁人来。或是礼部尚书什么时候出来。”

    “为何不能,这酒名满京城呢!”雪茶的小脸顿时皱在了一起,嘟囔着嘴,“我也想试试落梅香呢!”

    “礼部尚书是什么身份?又无宴请,唯他一人。他若真想喝,大可叫人买了送去府上。”林清如皱着眉头,总觉怪异。”

    “我先去看看。落梅香待会儿我给你带点儿出来。”她轻笑着戳雪茶的脸安慰她。

    看她仍是闷闷不乐,索性难得豪爽一回,“今儿个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雪茶眼眸顿时亮了起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大人你放心去吧!我一定盯紧了!”

    恰逢店小二迎上前来,“小姐,可有雅间的预约?”

    林清如一愣,眉头微微拧起,“怎的?还需要预约吗?”

    店小二陪笑道,“没有没有,小的不过随便一问罢了,您这边请!”

    林清如黑皮小靴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哒哒的闷响。随后店小二高喊一声,“二楼凝香阁一位!”

    楼上便有侍女盈盈走来,手执一把貂蝉拜月腰扇,轻轻摇晃间已是香风袭人。她声音软糯,迎着林清如,“小姐,您这边请。”

    与楼下的喧闹熙攘不同,楼上已是十分安静谧然。偶有轻弹浅唱传来,亦近亦远,并不真切。

    林清如指着漱玉阁旁边的融雪阁,“这间可有人了?我想去这间。”

    侍女轻轻摇头,抱歉地笑笑,“小姐,融雪阁已有预约了。凝香阁亦是十分雅静呢。”

    林清如按下心中的失望,略略点了点头。

    凝香阁内陈设十分雅致,一扇雕四时花卉镶象牙的四折屏风,一副吴千子的山水字画,一个维宁年间的古董花瓶,简单古朴。

    红木窗花雕刻福寿仙鹤云纹,只需轻轻一推便可看到洛淮河之景,河上游船,船上花灯,自成一景,亦是十分动人。

    林清如暗叹,这楼上雅间总有二三十间,若是每间都如此装潢,不知家底如何深厚。不由得愈发好奇容朔身份。

    屏风后有软侬弹唱缓缓传来,侍女亦是软言问道,“小姐,您要点些什么?”

    林清如望着河边之景,唔了一声,“我听说你这落梅香极是出名,且先给我来一壶吧。”

    侍女笑着应了,缓缓退下。

    不过片刻,木门被轻轻叩响,随着吱呀一声响,林清如循声望去,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对上林清如琥珀色双眸,让人不由得呼吸一滞。

    远看只觉此人风流俊美,近观更觉耀目灼眼。

    容朔手捧着一罐土瓷坛子,嘴角微微扬起,平添几分邪气,“小姐,您要的落梅香。”

    林清如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两眼。

    “小姐独自一人?这落梅香可十分醉人呢。”

    林清如脸上不露任何表情,“无妨,我小酌即可。”

    容朔好看的眼睛盯着她轻笑,“寻常少见贵妇小姐独自出门饮酒。不知阁下是哪家小姐?”

    他语气中有探寻身份之意,林清如略有警觉,推辞道,“哪里是什么贵妇小姐,不过是寻常人家罢了。”

    “寻常人家,哪里舍得喝我花间楼的落梅香。”容朔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小姐虽一身素色劲装,可这料子亦是十分不菲吧。”

    林清如含糊了一声,随口答道,“不过做些买卖营生,有几个碎银子罢了。”

    “女子行商,更是罕见了。”容朔故作轻叹一声,“不知小姐做的是什么买卖,日后若有来往,也可行个方便。”

    见他有意打探自己身份,林清如顿了一顿,“不过做些粮食买卖,倒是不堪入眼了。比不得京城第一酒楼的名头。”

    她反过来打量容朔,亦是小做试探,“倒是掌柜的,生意如此红火,竟也有空亲自送了酒来?你这里,贵客不少吧?”

    容朔唇角一勾,“小姐不正是贵客?自有我亲自相送的道理。”

    “这琼楼玉宇,掌柜的可花费不少吧。”

    “不过是家中有些底子罢了。”

    “哦?”林清如亦是试探,故意叹道,“不知是做何生意,富贵无极,令人艳羡不已啊。”

    容朔的回答滴水不漏,“如小姐所见,酒楼生意罢了。小姐倒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林清如微微抿着嘴,“生意人,见你这里红火,有些好奇而已。”

    拉扯之间,谁也不露了分毫。

    容朔不再回答。只微微挑眉,修长如玉的指着那古朴的土陶坛子,“那小姐可好奇为何我这落梅香最是出名?”

    林清如凝眸,以做回答。

    只见容朔拿起那坛子,轻轻往地上一摔。

    林清如伸手欲接,却是反应不及。只听得哐啷一声脆响,土坛兀的摔成了碎片。

    晶莹清澈的液体盈于碎片之上,顿时一股铺面而来的凛冽香气,如数九寒冬盛开的傲骨梅枝,融化在冰天雪地的寒气之中,流淌出四溢的清洌梅香。

    闻之欲醉。

    林清如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当真是落梅香。

    容朔轻轻一笑,“如何?”

    林清如亦挑眉轻笑,“掌柜的,这坛酒,该算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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