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觉的面容一向是柔和的,眉眼是清丽的,唇瓣是含笑的。她像月光,像一捧雪,像百合花。但现在她是杀死大树的柔软藤蔓。握刀的手腕细韧,黛色的血管在皮肉下游走,流动的血液顺着破损的伤疤一同淌进湿润的地面。

    脸是苍白的,衣裳是暗红的,只有嘴唇是殷红如血的。辛觉手里的刀和她一起倒在角落,她的身形掩在凌乱的发和衣衫下,像摆在神宫里的一副神女图,却是一副已遭了难的神女图。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境遇。

    谢清渠或许是死了,或许没有。

    谢景淮踏着满屋子的血迹走进来,小皇帝的脸比辛觉还白。

    他站在辛觉身前,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幻梦。皇叔就这样死了吗——杀了他的辛觉怎么办?辛觉说她要杀死谢清渠,她会担责,她早就做出预警了,然而那时候他并不认为有朝一日这句话会实现。

    辛觉……谢清渠……谢清渠死了,谢清渠……死了?巨大的恐慌比狂热的惊喜还要早地笼罩了他。他悲哀地发现,这种剧变迅速地摧毁了他——

    当然了。

    在这个时间线里,一切都被提得过早了。谢景淮还没有达到成为一个君王的标准,没有和谢清渠相爱相杀以至耳濡目染帝胄的冷漠。没有对自我的严苛要求,没有摆脱无知又软弱的心态。他还是那个没用的傀儡皇帝。

    他的影子投影到了辛觉身上。辛觉坐在那里,衣衫有些凌乱,脸上沾着血,身上也是,看起来比地上躺着的人还像死人。

    直到她看见了影子,然后抬起头来,沾血的脸看着是有些凄惨的,凄惨中有些堪怜的苦意。但如何美而堪怜也只是自诩雅致的画家文人会去考虑的事情。谢景淮关注的,是她身上和脸上的血。

    然而下一刻辛觉便扔掉了一直紧握的匕首,张开双臂,微笑道:“陛下。”

    谢景淮跪坐下来,也许是跪下来,他记不清了。膝盖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昂贵的布料就迅速被血液浸湿。

    他机械地张开双臂,辛觉已经比他先一步抱了上来,两条柔软的胳膊拥住他。她较小的体型让她像是嵌进谢景淮的身体,但她又像母亲拥抱孩子那样包容。

    拥抱时温暖的体温又透过皮肉准确地传递了过来。这种温度让谢景淮首先感到震悚,然后是莫大的悲。辛觉沾血的脸颊近在眼前,他忽然想不起来辛觉曾经的样子了。温柔的青梅,懦弱的青梅,无奈的青梅。最后回归辛觉现在的样子,惨淡中突显出无限凄怆的美。

    他看见了被扯破的衣衫,揉皱的裙摆,和狼藉一片的室内。最后是辛觉把头靠在他脖颈的样子,她轻声道:“我成功了,我杀死了他。”

    “……”谢景淮把眼睛闭上,又睁开。他的眼睛注视着远处,眼神难以聚焦,因而只看得见一片虚无。

    “他……”他似乎觉得说这句话未免刺痛人,但似乎不说出来又显得他虚伪与可笑。看向辛觉显得冒犯,不看却又是另一种无礼。谢景淮最终选择低下头,对着那一地狼藉的血色。

    垂落的袖袍下,跪地的膝盖正被破碎的瓷器刺得淌血不止。然而在这莫大的疼痛中他却希望能迎来更猛烈的,足够将人碾碎的疼痛。事实却是,他听见自己正试图作苍白的“狡辩”,于是突兀地中止了这种势头。最终只得默然无声道:“……我很抱歉,阿觉,我……”

    他停顿了一下,急促地呼吸了一阵,似乎呼吸也成了一件极为苦痛的事情。又匆忙地补充道:“你现在……现在快些逃吧。我来解决这些,我,我会解决好的……”

    辛觉看着他,谢景淮这时候原来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让她痛苦的两个人都已经在这里了,一个躺在地上,一个跪在这里。

    然而世界意识却不会让他们受到苦难的。尽管这苦难放大千倍百倍比她都不够。

    辛觉抱着他,谢景淮迷迷茫茫地想,好温暖,他没有离谁这么近过。谢清渠是冷血动物,他见了生厌。但是辛觉不一样,她柔软又温暖。

    像现在这样,她温暖的手臂揽着谢景淮,迷茫的小皇帝在巨大的惶恐之中几乎要落泪了。辛觉抱着他,贴过来,轻声道:“我不要独自逃跑,我会陪着你的,陛下。”

    逃跑?那样罪名不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吗?

    “皇叔一向憎恨你我。”辛觉声音温和,把刀捡起来,“可惜我自幼体弱,唯恐失了手——皇叔还会有睁眼的那一天。”

    谢景淮被辛觉揽着,她像神话里的花妖一样,温暖的身体散发出温暖的香气,像春日里开得盛大的花。谢景淮后来才想起来,那是梅花的香气,它不在春日开放。

    然而现在他什么都记不清了,甚至不记得辛觉是什么时候把刀塞给他的。他只记得她苍白的脸是多么可怜,沾血的脸是多么凄美,嘴唇颜色又是多么的妍丽。

    刀子捅进皮肉的时候,辛觉肯定一般地亲吻他的嘴唇,夸奖他的行径。她的嘴唇是润的,眼睛又一派楚楚可怜。他侧目对视上辛觉的眼睛,她一直这么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和微笑的脸,比任何人都要肯定他。她会永远,一直,永恒地注视着他。

    他为此感到战栗地满足。灼热的爱欲,庞大的欣喜,比任何情绪都要更猛烈地袭上心头。他朦胧地坠入了这场幻梦里。

    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明的痛与恐惧伴随喜悦产生了,或者说,喜悦才是它们的附属品。辛觉正在亲吻他,谢景淮想要狠狠咬一口辛觉的嘴唇来驱赶这种恐惧。但他最终只是爱怜般轻轻舔舐它,像幼兽渴求水源那样寻觅它。也正是在这一刻,痛和恐惧全都蜷缩起来,忍让与退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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