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觉将死的时候，正被谢景淮握着手。她脸上沾着血，仰面看人的时候，有一种近乎无害的感觉。
她常常是这样的，平静，温和，驯服一般温和的眉目。弱质纤纤，话语里温和，不动声色，像水一样温吞的质地。
谢清渠联想到她在栏杆前眺望谢景淮的神色，漫长的注视。她表现得像个为爱飞蛾扑火的痴人，因而才会说出：“我一定要得到些什么，我要得到他的爱。”
她依旧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谢景淮，哀怜一样。而谢景淮呢，像是要把泪流干了。
辛觉想要伸手去触一触他的脸，却又无力抬起。她这么期望谢景淮爱她，一定会说出些感人肺腑的言语的——我爱你，不要忘记我，诸如此类。
辛觉看着谢景淮，在谢清渠的注视之中，她的目光忽然柔软而释怀了。
她应该用爱与怨恨带着谢景淮永世不得超生的，这个几乎毁灭了她所有人生的人。她本应该继续用柔软的嘴唇吐露爱语的，毕竟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爱意死了，日后谢景淮怎么可能遗忘她。
“我恨你。”
为什么……会是我恨你呢？
谢清渠盯着眼前的茶盏发了怔，茶水的温度冷下去了。他又满上一杯，再度陷入沉思。
谢景淮已死，他还是自杀身亡的，按理说他如今上位正是理所应当。谢清渠却从皇室宗亲里挑选了一个合众人心意的人即位。
朝堂上没人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简直像是又一次重蹈覆辙。谢清渠依旧还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他究竟想要什么，权势？为何他自己不愿登基呢？简直就像是等着什么事情再度发生一样。
玄云是他养的最为贴心的一把利刃，一条好狗。他觉察到了谢景淮的存在对主上的威胁，想要在大火之中杀死谢景淮。
谢清渠花了大量精力，用了数十年才培养出一个忠心又实力高强的他。他的行为也很少得到谢清渠的责罚。一方面是因为玄云一切以谢清渠的利益为上，另一方面，是谢清渠自恃能掌控全局。
就像一个唱红脸的人总需要唱白脸的人一样，谢清渠不需要自己动手。他总端着那副虚伪的姿态，手上不沾一点血，却总是笑看别人动手。他自负自己能将事态掌握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平日里，玄云小小的自作主张，也顶多叫他轻微地皱起眉头。
谢景淮在朝堂上的动作引起了他一点注意，谢清渠不是没想过要杀死他。但又想到，辛觉该要难过的，谢景淮的命或许可以暂且留一留。
他想着，等辛觉彻彻底底发现了这个人窝囊软弱的本质之后，再让她亲眼看着谢景淮死去。那时候她只会记得这个人死前凄惨求饶的情态。到时候什么两小无猜的情谊，什么青梅竹马的爱意，全都成了烟云。
“……”
入睡前，心中却总有一种不宁的想法，总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夜里醒来，看见玄云跪在自己跟前，不知道在那里跪了多久。说什么让谢景淮出逃了，他找遍整个皇宫都没能找到谢景淮。
他迅速翻身下床，问：“你纵了火？”继而没有一点犹豫地继续问道：“辛觉呢？”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莫名又无关紧要的话题。
跪在地上的对方，显然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对谢清渠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清渠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出乎意料地耐心询问，“辛觉，是皇后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觉得古怪，分明自己不想要辛觉和谢景淮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可是对于旁人来说，他们又只能依靠二人的关系来辨明辛觉的身份。
玄云看了谢清渠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能得知他和“辛觉”的关系不寻常。出于避险需求，也多少该润色一下对自己行径的描绘语句。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地诚恳回应了，没有狡辩一句，甚至主动托出“我刺了她”这样的话来。
谢清渠一时觉得眼前有些发疼，但又说不出什么。看向玄云时，也不似往日看顺心意的刀剑那样。
他问不出辛觉究竟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来，手抖得连宽大的袍袖都套不进去，只得把外衣潦草地披上。
正待要取走对方腰间刀剑刺向对方时，却又忽然想到——大火已然燎宫，不知阿觉情况如何。头脑暂时冷静下来，他让对方先带着自己去寻辛觉。
整个宫里都找不见的谢景淮，最终出现在了辛觉这里。甚至因为受了火势的阻碍，和他们到来的时间相差无几。
谢清渠想，要是玄云早一点发现了谢景淮，他本可以直接杀了谢景淮再自尽。而不至于自乱阵脚选择了先灭口，兴许辛觉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偏偏谢景淮在走水的第一时刻，居然选择了先来寻辛觉。因而离了宫，让玄云久寻不见。真是命运的捉弄。
“我恨你。”
辛觉的嘴唇是这样冷硬地说着，她的眼睛却不是。
谢清渠发着怔，忽然把再度凉下去的茶扫开，茶盏和桌案上摆放的瓷器一同跌落在地上，变得破碎。一旁的下人只看得见他忽然站起又僵硬的背影。
她会亲吻自己的伤口，却对谢景淮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一开始还略带抗拒地，要从谢景淮手中挣脱自己的手……早该想到的，怎么可能呢。
谢清渠盯着已经碎掉的瓷器，又慢慢地坐了回来。挥开要前来收拾的下人，自己慢慢伸出手捡拾起地上的碎片。
一开始没有神情，看似轻描淡写地捡拾。
直到指尖第一次被刺痛，他不躲闪，反倒愈加用力地握紧了碎瓷片。好像这种疼痛能够掩饰心头那种密密的疼痛一样。
他不愿在辛觉面前表现得像是自己输了一样。所以直到她死，也依旧用那种冷静的神情轻描淡写般地注视她。至于失了血色的嘴唇和震颤的瞳孔，想必蒙在死亡的痛楚之中的辛觉也不会注意到的。
很久之前，他想要让辛觉亲眼目睹谢景淮被剥开外表，露出无能软弱的核心后死去的惨态。
谢景淮却就那样背离辛觉心意地同她一起死去了。那时候……说出那样冷硬的话后，她也想不到谢景淮下一刻会自尽吧。
紧缩的瞳孔，迷茫的神情，无措得仿佛受了巨大震撼似的，看着真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玄云此前说她无论如何也要见谢景淮一面，她见到了，最后一刻的心情如何呢？不得而知了。
不管辛觉怎么想的，谢景淮却想到：
……这和他原来设计的，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结局。
辛觉不会忘记谢景淮了。
就算到了阴司里，也不会忘记他的。谁叫他死得这么干脆，又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在察觉了辛觉想要让他活下去的下一刻，干脆地，和她一起死去了。
辛觉如何恨他不顺遂自己心意，如何抗拒谢景淮和她同死，他们也做了一对阴司里的鸳鸯了。
多么伟大的爱情，他简直要落泪了。一个除他以外的完美结局。
“……”谢清渠尝试扯出一个笑容。但发现他心里翻滚的恨让自己一点笑的欲望也没有了。最终只是面无表情把碎瓷器又扔回地上。
他们一同赴死了……那又怎么样？辛觉活着他要纠缠着对方。就算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想这么轻松地摆脱他。
等到下人们第二日战战兢兢踏进来收拾时，只看见地上沾满了血迹的瓷片。
这是再平淡不过的一日，或许谢清渠不久就会回来。
但一直到第三日，第四日……一年，五年，十年……等到现在的皇帝都能独当一面了，他也没有再出现过了。
她常常是这样的，平静，温和，驯服一般温和的眉目。弱质纤纤，话语里温和，不动声色，像水一样温吞的质地。
谢清渠联想到她在栏杆前眺望谢景淮的神色，漫长的注视。她表现得像个为爱飞蛾扑火的痴人，因而才会说出：“我一定要得到些什么，我要得到他的爱。”
她依旧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谢景淮，哀怜一样。而谢景淮呢，像是要把泪流干了。
辛觉想要伸手去触一触他的脸，却又无力抬起。她这么期望谢景淮爱她，一定会说出些感人肺腑的言语的——我爱你，不要忘记我，诸如此类。
辛觉看着谢景淮，在谢清渠的注视之中，她的目光忽然柔软而释怀了。
她应该用爱与怨恨带着谢景淮永世不得超生的，这个几乎毁灭了她所有人生的人。她本应该继续用柔软的嘴唇吐露爱语的，毕竟她就这样带着满腔爱意死了，日后谢景淮怎么可能遗忘她。
“我恨你。”
为什么……会是我恨你呢？
谢清渠盯着眼前的茶盏发了怔，茶水的温度冷下去了。他又满上一杯，再度陷入沉思。
谢景淮已死，他还是自杀身亡的，按理说他如今上位正是理所应当。谢清渠却从皇室宗亲里挑选了一个合众人心意的人即位。
朝堂上没人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简直像是又一次重蹈覆辙。谢清渠依旧还是一手遮天的摄政王，他究竟想要什么，权势？为何他自己不愿登基呢？简直就像是等着什么事情再度发生一样。
玄云是他养的最为贴心的一把利刃，一条好狗。他觉察到了谢景淮的存在对主上的威胁，想要在大火之中杀死谢景淮。
谢清渠花了大量精力，用了数十年才培养出一个忠心又实力高强的他。他的行为也很少得到谢清渠的责罚。一方面是因为玄云一切以谢清渠的利益为上，另一方面，是谢清渠自恃能掌控全局。
就像一个唱红脸的人总需要唱白脸的人一样，谢清渠不需要自己动手。他总端着那副虚伪的姿态，手上不沾一点血，却总是笑看别人动手。他自负自己能将事态掌握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平日里，玄云小小的自作主张，也顶多叫他轻微地皱起眉头。
谢景淮在朝堂上的动作引起了他一点注意，谢清渠不是没想过要杀死他。但又想到，辛觉该要难过的，谢景淮的命或许可以暂且留一留。
他想着，等辛觉彻彻底底发现了这个人窝囊软弱的本质之后，再让她亲眼看着谢景淮死去。那时候她只会记得这个人死前凄惨求饶的情态。到时候什么两小无猜的情谊，什么青梅竹马的爱意，全都成了烟云。
“……”
入睡前，心中却总有一种不宁的想法，总感到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夜里醒来，看见玄云跪在自己跟前，不知道在那里跪了多久。说什么让谢景淮出逃了，他找遍整个皇宫都没能找到谢景淮。
他迅速翻身下床，问：“你纵了火？”继而没有一点犹豫地继续问道：“辛觉呢？”
这是一个听起来很莫名又无关紧要的话题。
跪在地上的对方，显然不能理解这两个字对谢清渠来说意味着什么。
谢清渠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出乎意料地耐心询问，“辛觉，是皇后的名字。”
说到这里，他又顿住了，觉得古怪，分明自己不想要辛觉和谢景淮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可是对于旁人来说，他们又只能依靠二人的关系来辨明辛觉的身份。
玄云看了谢清渠的神情，无论如何也能得知他和“辛觉”的关系不寻常。出于避险需求，也多少该润色一下对自己行径的描绘语句。但他还是一字一顿地诚恳回应了，没有狡辩一句，甚至主动托出“我刺了她”这样的话来。
谢清渠一时觉得眼前有些发疼，但又说不出什么。看向玄云时，也不似往日看顺心意的刀剑那样。
他问不出辛觉究竟是否还活着这个问题来，手抖得连宽大的袍袖都套不进去，只得把外衣潦草地披上。
正待要取走对方腰间刀剑刺向对方时，却又忽然想到——大火已然燎宫，不知阿觉情况如何。头脑暂时冷静下来，他让对方先带着自己去寻辛觉。
整个宫里都找不见的谢景淮，最终出现在了辛觉这里。甚至因为受了火势的阻碍，和他们到来的时间相差无几。
谢清渠想，要是玄云早一点发现了谢景淮，他本可以直接杀了谢景淮再自尽。而不至于自乱阵脚选择了先灭口，兴许辛觉就不会有这么一遭了。
偏偏谢景淮在走水的第一时刻，居然选择了先来寻辛觉。因而离了宫，让玄云久寻不见。真是命运的捉弄。
“我恨你。”
辛觉的嘴唇是这样冷硬地说着，她的眼睛却不是。
谢清渠发着怔，忽然把再度凉下去的茶扫开，茶盏和桌案上摆放的瓷器一同跌落在地上，变得破碎。一旁的下人只看得见他忽然站起又僵硬的背影。
她会亲吻自己的伤口，却对谢景淮说出这样的话。甚至一开始还略带抗拒地，要从谢景淮手中挣脱自己的手……早该想到的，怎么可能呢。
谢清渠盯着已经碎掉的瓷器，又慢慢地坐了回来。挥开要前来收拾的下人，自己慢慢伸出手捡拾起地上的碎片。
一开始没有神情，看似轻描淡写地捡拾。
直到指尖第一次被刺痛，他不躲闪，反倒愈加用力地握紧了碎瓷片。好像这种疼痛能够掩饰心头那种密密的疼痛一样。
他不愿在辛觉面前表现得像是自己输了一样。所以直到她死，也依旧用那种冷静的神情轻描淡写般地注视她。至于失了血色的嘴唇和震颤的瞳孔，想必蒙在死亡的痛楚之中的辛觉也不会注意到的。
很久之前，他想要让辛觉亲眼目睹谢景淮被剥开外表，露出无能软弱的核心后死去的惨态。
谢景淮却就那样背离辛觉心意地同她一起死去了。那时候……说出那样冷硬的话后，她也想不到谢景淮下一刻会自尽吧。
紧缩的瞳孔，迷茫的神情，无措得仿佛受了巨大震撼似的，看着真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玄云此前说她无论如何也要见谢景淮一面，她见到了，最后一刻的心情如何呢？不得而知了。
不管辛觉怎么想的，谢景淮却想到：
……这和他原来设计的，是完全背道而驰的结局。
辛觉不会忘记谢景淮了。
就算到了阴司里，也不会忘记他的。谁叫他死得这么干脆，又在那个恰到好处的时机。在察觉了辛觉想要让他活下去的下一刻，干脆地，和她一起死去了。
辛觉如何恨他不顺遂自己心意，如何抗拒谢景淮和她同死，他们也做了一对阴司里的鸳鸯了。
多么伟大的爱情，他简直要落泪了。一个除他以外的完美结局。
“……”谢清渠尝试扯出一个笑容。但发现他心里翻滚的恨让自己一点笑的欲望也没有了。最终只是面无表情把碎瓷器又扔回地上。
他们一同赴死了……那又怎么样？辛觉活着他要纠缠着对方。就算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别想这么轻松地摆脱他。
等到下人们第二日战战兢兢踏进来收拾时，只看见地上沾满了血迹的瓷片。
这是再平淡不过的一日，或许谢清渠不久就会回来。
但一直到第三日，第四日……一年，五年，十年……等到现在的皇帝都能独当一面了，他也没有再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