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亲眼看见刘淮被活活用乱棍打死的,所以他此时听见刘淮说话不喜反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

    过了半刻,那人见刘淮只是躺在地上喘气,复又小心翼翼的爬了回来。

    他先是畏畏缩缩的看了门口的辫发武士一眼,随即靠近刘淮,将手指伸向他的鼻端:“大兄,你……你咋没死?”

    “不知道,可能是阎王爷不收我吧。”

    刘淮拍开了对方的手,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起来。

    此人也就刚刚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身材还没长开,方脸粗眉,如同一名普通的农家小伙。

    可能是由于身体原主人残存的记忆,虽然面前之人整张脸都被鼻涕眼泪糊成了大花脸,可刘淮依旧感到了一阵亲切。

    也只是亲切而已。

    刘淮乱糟糟的脑袋中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我的头挨了下狠的,有些失忆……失魂。”刘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你是谁?我是谁?还有咱们现在在哪儿?”

    见对方嘴巴一撇,又有种要哭的冲动,刘淮赶紧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慢慢说,简单说。”

    “大兄,你是刘淮刘破胡,我是魏昌魏长封,咱们的阿耶是魏公讳胜,你是阿耶收的义子,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听到魏胜这个名字,刘淮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原本身体的反应,更重要的是,魏胜此人乃是宋朝南渡后的第二代悍将,真真正正白手起家、发于行伍,一刀一枪砍上来的悍将。

    这人猛到什么程度?

    后人总结南宋名将时,除了中兴四将,还列出了南渡十将,分别是刘锜、岳飞、李显忠、魏胜、韩世忠、张俊、虞允文、张子盖、张宗颜、吴玠。

    别管这个榜单准不准确,能上榜并且跟岳飞这种名垂宇宙的大将同列,本身就能说明一点问题。

    虽然在原本的时间线中,魏胜早早战死,可刘淮相信,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一定能帮助魏胜避过这些坑。

    保住这座大靠山,凭借着魏胜义子的身份,刘淮高低算是个衙内。

    可他随即想起一事,连忙抓着魏昌的衣领说道:“今年是哪一年?……不对,绍兴三十一年吗?”

    “今年正是绍兴三十一年……现在是七月初十,咱们两人奉父命打扮成贩私盐的来涟水这边探查军情,却被金贼抓了签……”

    魏昌知道刘淮可能什么都忘了,赶紧凑到他耳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今晚咱们原本想趁着金贼松懈逃跑,却因为上面挂着的那几个腌臜货行事不秘漏了相,入他娘……大兄,你就应该听我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刘淮听到一半,心就凉了半截。

    他之前要出演的《辛弃疾传》第一幕就是发生在绍兴三十一年的山东起义。

    在这一年金主完颜亮率军南侵,却后院失火,金世宗完颜雍上位。完颜亮着急过江,却被虞允文与李显忠堵在了采石矶一顿暴打,然后在瓜州被手下人叛变杀死。

    虽然结局算是个好结局,可战争期间,金国对治下百姓算是敲骨吸髓的压榨,民不聊生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词。

    这些就是山东大起义的原因,当然这是后话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年,魏胜只是个低级军官而已。刘淮当衙内的美梦,当即破灭。

    怪不得魏昌虽然是魏胜亲子,却也得来当打听消息的探子。

    “那几个人……”

    刘淮刚要再问,却只听当啷一声响动,在寂静的夜间异常明显。

    他连忙按住魏昌,一起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辫发武士也被惊醒,低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抱着的刀掉落在地。

    他回头扫了一眼,看着签军依旧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后,摇了摇头,将刀放在一边,再次沉沉睡去。

    等了片刻,刘淮才长舒了一口气,靠近魏昌的耳朵低声说道:“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逃不出去,明天咱俩死定了!”

    虽然刚刚那名唤作张玉的将领说签军逃亡的事情只诛首恶,可脑子有贵恙的白痴才会相信他。

    此时缓一缓,无非是夜间不易处置,等到天一亮,金军怎么可能不把签军翻个底朝天,将刺头全都找出来明正典刑?

    到时候不止刘淮这个死而复生之人,魏昌也绝对逃不过!

    “逃不出去的……”魏昌面露凄苦之色:“金贼三百正军就绕着周围扎营,其中有马有狗,只要有人踏出营门,就会立即被金贼发觉。刚入夜的时候,咱们已经试过一次了……”

    刘淮仰天躺了片刻,试图整理乱糟糟的思维无果后,等待力气恢复了些后,努力站了起来,拉着魏昌矮身走进了木栏侧的一片黑暗中。

    “我……我有个想法……”刘淮捂着肋下,喃喃说道。

    虽然随着刘淮对身体的掌控,他全身的疼痛越来越轻,可此处却依旧在隐隐作痛,似乎是肋处受了些许伤。() ()

    魏昌原本以为自家大兄是在忍受疼痛,可半晌不见刘淮出声,不由得低声问道:“大兄,你有何法子?”

    刘淮又是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你说,这些征来的签军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魏昌回头望了望在空地上躺成一片的签军,又回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淮:“被捉了签还有能什么下场?无非是平日里充民夫累死、得了风寒病死、犯点事被金贼正军鞭死、被上峰克扣粮草饿死、又或者在战时充前阵被杀死,总归逃不过一死。这有啥可说的?”

    刘淮怔了怔:“签军就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有是有,有勇力的被挑到正军,病弱的直接扔路边让他们自生自灭,总归有人会活下来的。”魏昌耐心解释:“可关键就是,金贼怎么会怜惜汉儿的性命?须知北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汉儿。”

    刘淮再次一怔,望了躺在空地上连稻草都没有的千余签军,随即抬头望天,长叹一声。

    “阿昌,跟我去拿火把……咱们放火烧营……”

    说罢,刘淮再次猫着腰向辕门口走去,魏昌紧随其后。

    随着距那名金军越来越近,刘淮脚步也越来越缓,到最后几乎是挪到辕门边,离辫发武士不过两米后,才将一只火把从门上摘下,递给身后的魏昌。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火光晃动还是脚与沙土摩擦声的原因,辫发武士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直盯着此人的魏昌心下一惊,可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刘淮已经猛然扑了上去,一双大手狠狠的捂住了辫发武士的口鼻。

    原本辫发武士是斜靠在木栏上睡觉的,睡眼惺忪间突然被刘淮用全身力气压下来,使他的光头与木栏剧烈摩擦,留下片血痕后,重重砸在沙土地上。

    刘淮原本就比这金军身高体长,所以金军虽也是奋力挣扎,却也只是在原地扑腾出一团尘土,而他全身上下都被刘淮死死压住。

    数秒之后,辫发武士已然眼睛充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在掰开刘淮双手未遂后,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刘淮的肋侧。

    刘淮闷哼一声,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对魏昌低吼道:“刀……”

    魏昌连忙扔下火把去捡辫发武士的佩刀,可刘淮这声低吼仿佛提醒了辫发武士,他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刘淮将自己的面骨摁得嘎吱作响,右手则迅速向腰间摸去。

    刘淮自然也没有闲着,在对方挣扎力度稍小之后,躬身屈膝,用膝盖狠狠的撞向辫发武士胯下。

    辫发武士刚刚从腰间拔出解腕尖刀,胯下就遭遇了重创,当即从鼻子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眼泪刷的一下就流满了整张脸,手中尖刀根本拿捏不住,掉落在身侧。

    刘淮一手继续压住对方口鼻,一手则抓过尖刀,狠狠刺入辫发武士的脖子。

    辫发武士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

    鲜血从刺破的颈动脉中喷涌而出,很快就将刘淮的双手与前襟染成了红色。

    刘淮先是重重的喘着粗气,然而看到辫发武士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伏地干呕起来。

    刘淮并不是见不得鲜血的雏儿,作为一名武行,什么头破血流的事情其实都经历过,可摔伤、刀伤、炸伤都是意外而已,哪有亲手用刀杀人的经历?

    在近身格斗中,忍着滑腻的鲜血与敌人的挣扎强行把对方杀死,给战场初哥带来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魏昌刚把刀拔出来就见自家大兄已经把金军了结了,所以他也只是赶紧上前,将金军的尸首拖到一旁阴影处。

    “大兄,怎样?”忙完一切后,魏昌又猫腰来到刘淮身边。

    他还以为刘淮是伤势复发,根本没想过是亲手杀人的缘故。在魏昌的印象中,刘淮每战必先登,捅死个把金贼根本不叫个事。

    刘淮肚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吐了几口酸水就止住了呕吐欲望。

    “快走……”他推了一把魏昌,随即强忍着恶心将解腕尖刀从金军喉咙里拔了下来:“金贼岗哨被摸,瞒不了多久……去找马棚,那里有草料……”

    魏昌也是慌忙点头。

    两人刚刚走了两步,却只听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

    “放俺下来……俺来助你……”

    刘淮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反剪双手被吊在辕门中间的矮壮汉子正在晃动身体,挣扎着向着刘淮求助。

    “莫要管这些狗杀才。”魏昌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咱们不欠这群山东贼的。”

    矮壮汉子有气无力的反驳道:“俺们也是在山东抗金的好汉,既然有了一分香火情,为何不能再搭救俺们一次?!”

    刘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阿昌,把他们都放下来。”

    说着,他直接用解腕尖刀去割绳子,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七名山东壮汉犹如麻袋满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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