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淮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大约二八年华,身着一身红衣长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头顶,只有几缕垂下,落在小麦色的脖颈上。

    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是明眸贝齿,顾盼生姿,此时杵着酒幡昂头挺胸,竟然有几分健美之态。

    魏胜见状只是来笑:“小君,你是来接爹爹我的,还是来接淮哥儿的?”

    女子脸色一红,眼睛滴溜溜的转向刘淮,随即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不能接你们两人吗?”

    说着,唤作小君的女子向身后招呼了一下,一名身材壮硕的短打男子跑了过来,对马上二人一拱手,将两个荷叶包递了过来。

    “热腾腾的肉馒头,爹爹,大兄,你们先垫垫肚子。”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将两个荷叶包塞到对方怀里。

    “谢谢小妹了。”刘淮知道这女子是魏胜的小女儿,却连她姓甚名谁一时间都想不起来,只能礼貌性的微笑点头。

    女子只是一手拎着酒幡,一手拉着刘淮依旧沾着血污的大手,仰头来笑。

    刘淮稍稍有些尴尬,却也不能将手缩回,只能拿出当演员的劲头与那女子对视傻笑。

    “小君,小君!”魏胜唤了两声,见女子没有反应,提高的声调:“魏如君!”

    “哎……哎,在呢!”唤作魏如君的女子回过神来,满脸绯红。

    魏胜一脸儿大不由爷的无奈表情,摇头开口:“小君,把我之前交与你的那几封信都送出,然后把码头上的酒馆盘出去,拿着盘缠去投奔临安的阿舅,我已与他说好。”

    饶是知晓父亲的雷厉风行,魏如君依旧双眼发直,当即慌乱了起来。

    “爹爹……”魏如君作为魏胜的女儿,自然是知道自家父亲这些年在做些什么……或者准备做些什么,然而事到临头,她却依旧慌乱了。

    然而这不怪她。

    别说此次父兄一身血污,准备纠集人手,决绝向北。就算是普通远行,在这年头也应该作好天南海北,此生不得相见的准备。

    “傻女,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魏胜从马上伏下身子,从魏如君头上摘下一根草茎,然后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好笑的询问。

    魏如君鼓了鼓脸颊,扭头用酒幡拨开人群后大步离开。可才走了两步,她却是连忙回头,见父兄已经驱马离去,不由得又是跺了跺脚:“爹爹、大兄!早些回家吃饭!”

    魏胜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

    倒是刘淮耐不住,扶着马鞍扭过上半身:“小妹勿要多想,我们去去就来。”

    直到此时,魏如君才再次展颜而笑。

    吃完两个香喷喷的肉馒头后,刘淮的精神终于好了些,随即与自家便宜老爹一起,顺着官道向楚州城纵马奔驰而去。

    且说楚州作为宋金对峙的前线,一旦开战,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正北方,而是西北方。

    原本的泗水,如今的黄河从西北滚滚而下,在楚州城西五十里处汇入淮河,奔腾入海。

    而从黄淮交汇处向西北沿着河道进发,数百里的上游就是徐州。

    就是那个“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的徐州。

    徐州水网密集,四通八达,人口稠密,兵源民夫征调容易,偏偏易守难攻。所以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将此地视作重镇中的重镇。() ()

    这既是军政传统,也是地理水文所造成的理所当然。

    正因为如此,无论南征还是北伐,无论徐州在不在手里,都是所有人绕不开的一个坎。

    这道理但凡有点战略眼光的都懂,绍兴五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的韩世忠自然也懂。

    当时岳飞率部平定襄樊,拼死堵上了中部防线的大窟窿,而身为淮东路宣抚处置使,于楚州开置官署的韩世忠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大肆扩建楚州以及山阳的城防,将运河上半段遮的严严实实,随即出兵沿着淮河北伐。

    然而此地毕竟离伪齐的核心太近了,完颜兀术反应过来之后,迅速遣大军南下。

    仓促间,围攻邳州的韩世忠寡不敌众,再加上所谓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发挥稳定,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说死不去支援。不得已之下,韩世忠只能含恨南归。

    完颜兀术也不去追,只是监督刘豫完善了徐州防线。

    自此,南宋基本上失去了从黄淮北伐的机会,此次失败,也被韩世忠引为平生恨事。

    攻既然不成,那就只能守了。楚州的州治山阳作为韩世忠所部神武左军……也就是韩家军的屯驻地,城防自然被修得犹如铁桶一般。

    最起码,当刘淮驱马转过一处小丘,见到山阳城时,心中也感叹一句,真是一座雄城。

    山阳城北靠淮河,东倚运河,用青石包裹的夯土城墙足有三丈高,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数座小丘上,还有数个军城伫立,只不过年久失修,不少城墙望楼已经坍塌。

    向东望去,隔着一条运河,还可以遥遥望见一座小城,虽未与楚州城连接在一起,却也是夹河而立。

    以刘淮浅薄的战略眼光来看,山阳城的城防体系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有两万精锐甲士在此驻守,金国来多少人都不怕。

    魏胜没有带儿子游览楚州的打算,在城门口呵斥了几名懒散的军卒后,依旧顶盔掼甲,驱马直赴州府衙。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刘淮已经有些后悔没有扯块破布,作个罩袍了。他身上的两档铠被太阳直射许久,已经有些烫手,盔甲下的短打劲装更是已被汗水湿透,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泥土气一蒸,味道难闻到诡异。

    魏胜虽然没有像刘淮这么寒碜,却也是汗透重甲,浑身燥热。可他却毫不在意,来到府衙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抛给了门口衙役。

    刘淮有样学样,同样下马,同样将缰绳扔出去,可他见到魏胜从马鞍旁将长刀连鞘解下,背于后背时,还是懵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该问那个蓝府君想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了?

    或者来一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

    用这招来对付一州的军政长官?胁迫他出兵?

    靠谱吗?!

    然而刘淮转念一想,干这种事在汉唐元明未必能成,可在大宋,未必就不能成。

    想到这里,刘淮狞笑着从马侧抽出麻扎刀,甩了甩其上半凝的血,并且用饿狼般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几名官差。

    州府大衙门口的衙役都看呆了,当前两人向后退了几步,扶住了腰间的铁尺。后面台阶上的一名文吏干脆将文书一扔,连滚带爬的跑进府衙中。

    “不好了,魏统领来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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