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马渡河是个技术活,河中不比陆地,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暗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浪头卷入,人马俱失。

    可沭河再广阔,难道还有黄河广阔吗?

    当日靖康之变时金国南侵,二太子完颜宗望以主帅的身份,在冬日脱去衣甲一马当先,带着大军踏冰水浮马渡黄河。

    黄河对岸的宋军见金国有数的贵人竟然如此不惜命,直接被惊得一哄而散。

    被宋国给予厚望的黄河防线,就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捅穿了。

    同样是直面万里大国,往日以两千兵马起兵反辽的金军不怕黄河,今日以三千兵马起兵北伐的忠义军又如何会怕沭河?

    一百名甲骑在渡河过程中,除了喝了一肚子水之外,就是有人掉了两袋粮食,并无一人掉队或者淹死。

    在张小乙的带领下,众人依旧以什伍为单位,牵马走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目的地进发。

    沭河不知道已经泛滥了几次,周遭土地也不知被搁荒了多久,这条烂泥塘里的淤泥肥沃的都能冒出油来,从中生长的芦苇足有两米多高。

    阳光被芦苇叶遮挡,热量却毫不留情的留在芦苇荡之下,蒸腾的水汽同样也被芦苇叶遮挡,无法散发出去,整个芦苇荡如同一片蒸笼一般。

    整支队伍很快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而机械的前进。

    刘淮手持一把狭长朴刀,与张小乙一起在前方开路,喝下去的清水迅速变成汗液流出,流过被苇叶划开的伤口时让人感到一丝如同用利刃瘙痒的奇妙痒痛感。

    刘淮其实挺感谢这点疼痛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逐渐麻木的胳膊。

    不知挥了多少次刀,直到刘淮都怀疑张小乙是不是在扯谎的时候,眼前突兀的豁然开朗,暑气一空,清风拂面。

    “正是这里了!”张小乙拄着刀,气喘吁吁却兴奋的说道。

    刘淮从身后牵过大黑马,翻身骑了上去,驱马左右奔驰。张小乙则是迅速让开通路,指挥身后军士迅速扎营歇息。

    转了一圈之后,刘淮发现,这个地方比张小乙说的还要好。

    这个地方似乎是以前阅兵的高台,又似乎是豪门世家坟墓封土,下层有三合土堆积,本身就坚固异常,再加上砂石覆盖数层,使得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入眼尽是白色。

    刘淮站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东方与北方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南面大约三里的地方,就是沭河。只有西方,不到一里之外就出了芦苇荡的范围。

    而再过一里,就应该是官道所在。

    “真是好地方!”刘淮见张小乙也同样站在马背上,立即指向西方:“在此处扎营,等到金贼路过,立即就能杀入阵中!”

    就连之前牢骚不断的反对派张白鱼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可张小乙却没有应声,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西北方向:“那里……那里可是炊烟?此地竟然已经开始有村子了吗?”

    刘淮顺着张小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淡淡的薄烟挂在数里之外,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

    “也许是吧,两淮本来就应该是人口稠密之地,水灾兵灾过后,有一两个聚落也不稀奇。”() ()

    刘淮倒是没有怀疑是金军所立营寨的造饭炊烟,军队和平民行事方式不同,但凡有三五百军卒聚集,早就沸反盈天了。

    张小乙坐回马上,面色犹豫。

    刘淮知道他所想,当即摇头:“现在人困马乏,军队需要歇息,而且四周不明,金贼若是机敏,看到斥候就知道我军已至。等到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探一探!”

    听见刘淮如此说,张小乙也只能点头应是。

    百名骑士从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后,迅速分散开来,留出数人警戒后,其余人开始从战马上卸下盔甲斗篷草草扎营,还有数人或拿着木桶去打水,或拿着长刀去割草,准备先伺候好战马再说。

    军营自动的有条不紊运转起来。

    由此看来,这一百二十名甲骑确实是沙场常客,即使成分极其复杂,也能迅速配合起来。

    其中有五十骑是张荣的旧部,其中不乏在梁山泊的老贼。

    有二十六骑是张旺徐元海州起义的参与者,随着张小乙杀出了金军的重围,辗转南下。

    有四十四骑是魏胜结交的豪杰,收拢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这些人分属刘淮、张小乙、张白鱼三人。

    张白鱼与张小乙则听命于刘淮。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这三人的权力都是来源于各自的父亲,可权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说有个长官的名头就能让部下彻底服气的,还得需要战功、赏赐与前途。

    百余骑士听从刘淮的命令,可也只是听从刘淮的命令而已,而不是誓死效忠。

    这件事不只体现在张白鱼屡次唱反调上,更体现在张白鱼唱反调时,刘淮的本部骑士没有立即拔刀呵斥上。

    不过军队上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刘淮能打上几个胜仗,万事都好说。

    刘淮拿着干麻布仔细擦拭着大黑马上的汗渍,如同擦拭一块美玉。

    刚才过于闷热,这匹生长自北方的战马明显有些不适应,身上汗如浆洗,不停的打着响鼻。

    此时不能用凉水清洗,否则战马会生病。

    说实在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刘淮哪怕对自己都没有对这匹战马细心。

    不细心不成。

    每一匹合格的战马都极其宝贵,尤其在相对和平的绍兴三十一年。

    训练一匹战马,首先要挑选合适肩高体格的马匹。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跑圈,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靶子,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纸做的人形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在人嘶马叫锣鼓齐鸣的环境里,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循序渐进之后,将不合格的马匹淘汰,留下的就是合格的战马了。

    这种战马,自然不会怕枪林箭雨,因为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训练的时候经历过,太熟悉了。

    当然,这是和平时期的做法,一旦开始全面战争,什么良马劣马都得上战场,几场血战下来,能活的全是合格的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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