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他是哪里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在靖康年间一路难逃,逃到淮北时与亲人失散,最终辗转加入了韩世忠的军队。

    在韩世忠军中,董成结识了魏胜,并追随他至此。

    在这个过程中,多少老友都退了,死了,只有董成一路追随魏胜,并且最终在此刻来到了沭水南岸。

    所谓大浪淘沙,能剩下的全是金子,也只能是金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董成带着八艘小船,快速出发。

    因为船上带着绳索以及固定浮桥的铁链,所以,第一波过河的人数并不多,除去二十多个民夫,只有五十人而已。

    而魏昌就在其中。

    “三郎,你水性好,就不要着甲了,若是船翻了,还能游回去。”

    董成将腰刀挂在魏昌肩膀上,又递给他一面大盾。

    “董老大,在船上就不能说翻船,这事犯忌讳的!”在一条船上的宋军老兵当即就笑骂出声。

    董成也不在乎,挥了挥手:“去去去,老子还在乎这点忌讳。”

    随即他见魏昌苦着脸,只能低声说道:“等会儿如果真有金贼,你就一直跟在俺身旁,俺保准护你周全……唉,你也别怪你阿耶,他也没办法,先驱渡河太危险,若你不去北岸,这些人又如何相信渡河受挫时,你阿耶会继续发兵?”

    魏昌一怔:“侄儿不怨父亲,只是早饭还没来得及吃,确实是有点饿了。”

    董成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炊饼:“别吃太饱。”

    说话间,几艘小船已经到了河对岸,找了个河堤平缓的地方,宋军火速下船,借着晨曦的微光,快速行动起来。

    “李火儿,带几个人把绳子缠在那几颗大树上。”

    “鱼元,固定木桩缠住铁链,记住,要结实,浮桥要是垮了,你自己跳河里去吧!”

    “所有的船赶紧回去,把下一波人拉过来!”

    “其余人把拒马搬下来摆过去,盾矛神臂弓都准备好,金贼要来就伺候着。”

    魏昌将大盾立起,又将长枪靠在大盾上,警惕四望。

    晨光稀薄,周围还有淡淡的雾气,即便此地靠近官道,草木相对稀疏,视野也是相当有限。

    拒马很快就被搬了过来,放置在了左右两翼,中间位置则是由十余手持盾牌长枪的步卒填补了空缺。

    单个大盾长枪兵在平原显得笨拙搞笑,然而人数稍稍一多,就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枪阵。

    在他们身后,七名神臂弓手将箭矢上弦,随即蹲伏在枪盾之后,遮掩身形。

    不过片刻,一个小小的偃月阵就已经初具雏形。

    五十余忠义军将士虽然如临大敌,然而四周一片静悄悄,连虫鸣鸟叫都欠缺。

    等等,虫鸣鸟叫?为什么没有虫鸣鸟叫?

    魏昌刚刚觉得有些异样感,一名老卒就大声示警。

    “统领!有马来!三骑!”

    话声刚落,马蹄骤然清晰,三名甲骑各持弓矛,从薄雾中疾速杀出,决绝的向着宋军的小小枪阵冲来。

    人如虎马如龙,骑士呼喝,战马嘶鸣,马蹄翻飞,虽然只有三骑,却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

    “长枪扎住!金贼不敢冲过来!”

    董成当即大声命令。

    魏昌紧张的吞咽口水,将身体大部都缩在大盾之后,枪尾扎在地上,枪尖微微颤动的指向前方。

    三名金军甲骑原本是游骑斥候,负责监视宋军的动向。他们一开始也不想打草惊蛇,可眼见宋军上岸之后也不派人探查,直接如临大敌的搬拒马,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布好防御阵线时,终于按捺不住,派一名轻骑回报军情后,就直接披挂整齐杀了出来。

    他们也不指望仅仅靠三骑就能将上岸的数十宋军全部砍杀,可是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即便不能阻止浮桥的建立,也应该把气势打出来,杀一杀宋军的威风。

    气势这种东西虽说看不见摸不着,而且十分玄学,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气势上来,几个人也能追着千军万马砍!

    而一支军队的气势也会影响指挥官的决定,会选择究竟是保守还是激进,防御还是进攻。

    今天注定是仓促接战,是胜是败,就看谁的气势更足了!

    “杀!”

    金军甲骑口号震天,可身体上却很诚实的转向,他见宋军阵型并没有被吓得崩溃,也没有傻傻的往枪尖上冲,当先的持矛甲骑微微转向,擦着宋军枪头掠过的同时,手中长矛猛然刺出,借着马力狠狠捅在宋军大盾之上。

    宋军手中的大盾大如门板,本来就不是士兵的军备,而是魏胜训练的车阵中战车的武备。

    大盾又厚又重,其上还蒙有牛皮,实在是太沉了,在机动作战中,士卒扛着走上几百步就会累得精疲力竭。若不是当先渡河的不能着甲,根本不用带这种大盾。

    可重也有重的好处,金军甲骑这充满力量的一刺,没有刺穿盾牌,杀掉宋军,只是让盾后的宋军踉跄了一下。

    金军甲骑当即惊疑不定,却来不及多想,勒马闪身。其身后的两名甲骑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将重箭射向枪阵之后。

    李火儿正在带人在滩头打木桩,距战场不过二三十步,却是立即紧张起来。

    众人虽然都知道来袭的只是金军游骑,可更知道金军游骑已经来了,那金军大队就不会太远,也许过不了多久,金军就会越来越多。

    渡船又不多,除非把浮桥修起来,否则这先锋几十人早晚被金军杀光在沭河边上。

    金军甲骑用的是传统的女真重箭,如同一个个小匕首,射程不远,却能射穿盔甲,沾着就伤,挨着就亡。

    箭矢飞来,虽没有射中一人,却使得李火儿的几名部下有些慌乱。

    “咱们是过河的卒子!”李火儿高举木槌,用力砸在木桩子上,示意部下将桩子扶稳:“卒子过了河就退不了了,你再慌也无济于事,不如抓紧把浮桥修起来……呃……”

    话声还未落,又是两箭射来,其中一箭划过李火儿的胳膊,划出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而李火儿只是斜眼向金骑望了一眼,既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甚至连包扎都不做,任由鲜血流满赤膊,只顾将木锤狠狠砸在木桩上。

    其余宋军见李火儿如此镇定,也各自发狠,不再管随时会飞过来的箭矢,只是用心架设浮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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