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披甲!谁要披甲?”

    “我!快给我披上!”

    “披甲就要当排头!”

    “排头需拿大盾,披了甲胄,如何还能拿大盾?我箭无虚发,要在后排放箭!”

    “你他娘的不会听声音吗?来的是骑兵,大盾济得何事?需让甲士端丈八长枪立于阵前迎敌。你当不当排头?不敢就脱了甲,滚到后面去。”

    “五叔……我……”

    “滚!”

    刚把几个不知兵的后辈呵斥回去,又有人吵嚷起来。

    “战马呢?俺不会步战,让俺上马……”

    “滚你娘的,战马大多都在庄外马厩,大院里就五匹马,你是要迎敌还是要逃跑?”

    “弓箭手最前,长枪甲士在后,刀盾再后。有汉狗来,弓箭手就放箭,一轮箭就撤到大盾之后,再向外抛射,听明白了吗?”

    夹谷思忠高声吩咐完毕之后,又是一阵喧嚣吵闹与推搡。

    他披着甲胄,心中除了忧虑,却不由得升起一些烦躁。

    作为参与过南下灭宋之战的老兵,夹谷思忠不止在西路军完颜娄室麾下厮混过,更是在之后直面过全盛时期的岳家军。

    一句话,他是吃过见过的!是明白正经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猛安谋克制就是兵民一体,民就是兵,兵就是民。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之间与天斗,与地斗,与契丹人斗,与老林子的野兽斗,别说什么十五到六十岁,还能动的全得抄刀子上。

    彼时女真满万不可敌,那是何等雄壮!

    如今呢?

    二百多正在当打之年的女真汉子,面对宋人的突袭,在有天时地利的加持下,竟然未遇敌就已经乱成一团了。

    真是堕落了。

    夹谷思忠如此想着,却见人群中一名肥大的汉子扔下刀盾,扭头想要离开,又被几人拦住,似乎有些争执,迅速推搡在了一起。

    “为何骚嚷?”

    夹谷思忠扶刀向前,厉声喝问。

    一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方的胖大汉子似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径直出声:“俺不打仗,俺才续弦了个婆姨,俺要回家……”

    刚听到一半,夹谷思忠就立即不耐,抽刀砍在胖大汉子的脖颈上。

    他年纪大了,气力不足,那胖大汉子也过于肥硕了些,这一刀竟然只是将对方砍倒在地,并没有一刀枭首。

    那胖大汉子惊愕着倒地,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他只是挣扎惨叫了几声就只剩抽搐。

    夹谷思忠喘了口粗气,再次挥刀,几下将胖大汉子的头颅砍下来,紧接着不顾依旧滴落的粘稠雪夜,揪着辫发将人头高高举起。

    “不从军令者,斩!乱我军心者,斩!”

    在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军令总算能执行下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型横阵被摆在了院子门口的校场处,正对着庄园主路。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看着那歪七扭八的阵型,不由得再次叹气。

    这也是他无法率众退守退守主院的原因,若不能用军阵将人束缚住,任凭他们在院中各自为战,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感受着有些无力的右臂,突然觉得堕落的不止是族人,就连他自己也沉迷与花花世界,许久没有挥刀,以至于现在杀个人都会手臂沉重。

    来不及多想了。

    就这么耽搁的工夫,隆隆马蹄声已经近在耳边,喊杀声也愈加嘈杂与高昂。

    “引!”

    夹谷思忠举起佩刀,高高举起,大声下令。

    前排二十余名出身猎户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指向路口。

    “坏了,弓拉得太满……”夹谷思忠看着己方的弓箭手,心中刚刚泛起这个念头,就见到这些经验只有打猎上的年轻人根本维持不住满弦,还没有等到夹谷思忠下达第二个命令,就已经将箭射了出去。

    箭矢稀稀拉拉的落到路口,还没有在土地上插稳,就已经被马蹄踏地所造成的震动震倒。() ()

    夹谷思忠来不及沮丧,指着弓箭手吼道:“退到最后!”

    “长枪向前!刀盾向前!”

    命令既下,又是一阵混乱,第一排的披甲长枪兵根本没有向前移动,甚至不能裂开口子让弓箭手撤退,还好弓手也知道此时不能推搡喝骂,只能从军阵两侧窄小的通道中向后退去。

    夹谷思忠知道无法苛责儿郎,他们并不是故意不遵军令,而是被战场吓得不知所措。

    第一次上阵时口中有唾,腿上不软就已经算是好汉了。

    没关系,谁都是从这样过来的。

    只要多见几次血,总会成长起来的。

    混乱的思索还没听停止,夹谷思忠就看见,庄中主路的尽头转弯处,一名甲骑持弓跃出,随即就是数名轻骑跟随在后,其中一名轻骑手中擎着一面王字大旗,迎风招展,端是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然而金人枪阵中有人认出了来人是谁,不由得立即喝骂:“王老五!吃了狗胆敢来犯界,前日还曲意逢迎,今日便做贼了吗?!”

    王五郎,也就是王世隆原本见到枪阵林立已经勒马驻足,此时听闻骂声一声不吭,却是再次单骑驱马向前。

    “枪尾杵地,枪尖斜上!稳住!一步也不要动!”夹谷思忠也懒得跟一丧家之犬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

    高头大马卷着风尘疾驰而至的压迫感十分强烈,更别说马上还有身披重甲的骑士,只是一骑前压,竟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骑兵不会傻乎乎的往成型的枪阵上撞,但前排的女真甲士还是手心出汗,同时放声大吼:“杀!”。

    王世隆依旧不吭声,只是在撞上枪阵前三步处才猛然一勒马缰绳,战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王世隆则趁着马头高昂的间隙,弯弓搭箭。

    “咻。”

    “啊!”

    刚刚喝骂羞辱王五郎的女真士卒虽然披甲,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被重弓挽重箭直射下,甲叶子四散而飞,重箭犹如小刀切豆腐般刺入女真士卒的肩膀,并洞穿了过去。

    那女真士卒惨叫出声,还没有倒地,身上复又套上了一圈绳子。

    王世隆那一箭只是掩护罢了,一箭即出就迅速收弓,并抓起马颈侧的套索奋力掷出。

    在套索套上女真士卒的那一刻,王世隆的战马也完成了转向。一声怒喝与一声惨叫后,那名嘴巴特别贱的女真士卒被硬生生的从军阵中拖了出来。

    王世隆脸上的脂粉气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他拖着那金军奔回路口,随手一扔,狰狞笑着回望在夹谷思忠。

    随即,王五郎就在周围数百只眼睛的注视下,驱马来到被拖出的女真士卒身前,再次猛然一勒马缰,战马也再次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踏在倒地的女真士卒身上。

    如是者三,即使那名倒霉的女真士卒披着甲胄,也被踏得胸腹凹陷,肠穿肚烂。

    做完这一切后,王世隆终于感到胸中郁气稍稍消散,仿佛这些年中的伏低做小都随着斩了这一人而烟消云散一般。

    事实上,在这口郁气吐出之后,十分内秀的王五郎瞬间就意识到一件事,他必须要抗金到底。

    无论那魏元帅、刘统制是英雄还是狗熊,无论他们是推平幽燕还是灰溜溜的退回宋国,他王五郎本人都必须抗金到底。

    只有抗金,才能说明他前几年躬身屈膝是忍辱负重,是龙游浅滩,是在屈身守节以待天时,而不是他王五郎真是个怕死的孬种。

    只有抗金,他才是个心向汉家的真豪杰,而不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去告诉统制郎君,王家庄的金贼都在此处,让他速来!”

    王世隆回头对一亲卫吩咐罢,再次驱马向前,在宽阔异常的院前校场前来回奔驰,持弓与金军对射起来。

    似乎抱着与主家相似的心情,跟随王世隆的庄户们同样向前。

    他们虽然没有高超的马术,却依然有以寡凌众的勇气。仗着身上甲胄相对严密,抵近射杀阵中的无甲女真人。

    一时间,校场中烟尘飞舞,人嘶马鸣连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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