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胜环顾众人:“之前之所以迎刃而解,归根结底还是一点,胡人和汉人是分开的,并不是一条心。女真人、奚人、契丹人可以高居其上,作威作福;而汉人却只能失去田产,沦为佃户甚至奴婢。所以汉人不会为那些猛安谋克户卖命,而我等只要打出驱逐鞑虏的大旗,就能凝聚人心。”

    “而此地不同,在于一人,那就是何伯求何三郎。”魏胜喟然:“老夫与此人也算是旧识,有过数面之缘。”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包括刘淮都是齐齐一怔。

    这两日小股作战中,虽然双方连庄稼都不敢踩,只是沿着官道厮杀过几阵,但对面主将是谁差不多都弄清楚了。

    其中那面何字大旗简直是每战必出现,每战必当先,而且他麾下的庄户韧性极强,难缠至极,属于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如今听到魏胜说与何伯求有来往,众人纷纷起了心思,莫非这是魏元帅曾经埋下的暗桩。

    但魏胜显然不想谈两人相识过程:“何伯求此人,算是在绍兴议和后,第一批彻底倒向金国之人,所以他也深受金人信任。毕竟,金国想要治理汉地,还是要汉人的。

    之后他拉拢迁移至此的辽东燕云汉人,并且与迁徙至此女真人相善,所以何伯求这厮可以与辽东燕云汉儿一起吸纳那些失去土地的汉人,让他们归心。也因此,此地汉人愿意为何伯求效命。”

    陆游敏锐的发觉了魏胜用词:“为何伯求效命?不是为金国效命?”

    魏胜摊手以对:“确实,但关键是何伯求不一定为金国效命,但他一定不会为大宋效命。须知道,他就是在绍兴议和后被大宋抛弃在胡尘里的,他对大宋之恨意,不亚于我等对金贼之恨。”

    陆游被噎了一下,却只能默然。

    而刘淮灵光一现,仿佛捉住了点什么,却转瞬即逝。

    魏胜继续说道:“根据今日刚刚探知的消息,在济南府起事的耿京已经率所部天平军南下,现在屯驻在泰安州,沂州金贼似乎十分忧惧被两面夹击。这是好事,但彼处与我缺乏联络,不能共同用事,谁去与天平军交涉?”

    “我愿往!”

    “俺可以去!”

    帐中数人同时拱手出列。

    虽然此去可能近百里,一路都是敌境,得小心潜伏,而且也不知道天平军对忠义军乃至大宋的态度,属于深入龙潭虎穴,但忠义军诸将还是没有人退缩。

    刘淮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我去吧。一来最近秋收,打不起大仗。二来需要做什么许诺和拉拢时,我说了也算。”

    见张白鱼、张小乙等人似乎还要说话,刘淮摆了摆手:“就当我有些私心,想见识下山东英雄吧。”

    魏胜点头:“既如此,大郎且去,记得带上几个机灵人。另外,许诺之言可以临机决断,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喏。”刘淮起身行礼:“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说罢,刘淮立即转身出帐,竟是一刻都不耽搁,回营准备出发了。

    这下子,不止帐中诸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沉稳自若的魏胜也有些沉默,他盯着地图看了良久才说道:“大郎就是这样,敢于任事且奋不顾身,老夫为将主,自然欣喜;但同时为父,却又揪心。”

    见其余人似乎想要说什么,魏胜继续说道:“可咱们军中之人,哪个又没有父母,哪个又不是父母的爱子呢?老夫为将主,想要心安理得的驱使别人家的爱子,只能先让自家爱子刀山火海走一遭了。”() ()

    魏胜随即自嘲笑道:“人老多话,不说这些了。小乙,引老夫去右军转一圈。”

    且不论营中其余人。

    刘淮回到前军营中,先召来了新任的前军副统制李火儿,将营中事务一一交代完毕。随后寻来亲卫管崇彦管七郎,两人披上隐蔽的锁子甲,就要牵马出营。

    而为他们擐甲罗怀言却是拦住他们,想要跟刘淮一起去见识一下。

    刘淮笑道:“你若年长五岁,自然无妨,可你现在只是个小娃子,能让你随军已经了不得了,如何能带你入险地呢?你要有个好歹,你父你兄还不撕了我?”

    罗怀言小脸涨红:“正是因为我还小,才能作常人不能做之事。你们两个壮汉,虽然不穿重甲,却也有健马长兵,过于显眼了,一看就是军兵探子,加上我则不一样了。就算在耿大头领那什么军那里,我也能借我父的名声,发挥些作用。”

    刘淮哑然,刚要发挥大人的优势,强制把罗怀言压回去,旁边一人却出言:“我弟今年已经十四周岁,不小了,在贫民之家已经算是顶梁柱。”

    刘淮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前军的四名统领之一罗慎言。

    说来好笑,罗谷子现在在忠义大军中只是幕僚,此时在朐山辅助董成搞后勤、保秋收,还在遮遮掩掩。而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小的这个跟随在刘淮身旁,大的那个干脆就成了忠义大军的将领。

    早晚这名名声极好的前知县得被他俩儿子拉下水。

    “二郎,过来。”罗慎言招了招手,让罗怀言在自己面前坐下:“我原本与父亲的想法一般,清贫也罢,平凡也罢,安稳最重要,可谁让乱世要来了呢?想要安稳,反而需要参与大潮中才可以。”

    说着,罗慎言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黑帕,伸手打散了罗怀言的童子髻,又将其头发束在头顶,用黑帕细细裹好,正是宋代成年人最常见的幞头。

    富贵人家成年时有加冠礼,穷人家往往扯块布一裹,就算是成年了。

    所谓‘去时里正与裹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慎言对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二弟说道:“二郎,现在你成人了,去做正事吧。”

    刘淮彻底无奈,只能应允。

    然而就在他给罗怀言寻得一匹小马时,脑中灵光一闪,向罗家兄弟问道:“你们知道耿京那支军队叫什么吗?”

    罗家兄弟一怔,同时摇头。

    刘淮却是想到了魏胜在帐中之言,既然这两名海州本地人都不知道耿京军队的名字唤作天平军,自家义父是如何知晓的?他又如何知道临沂金军在畏惧东平军的南下?

    魏胜必然有消息来源。

    是耿京的天平军吗?刘淮暗自摇头,若消息来自天平军,那么魏胜不会让刘淮去做联络,这纯粹是多此一举。

    是何伯求吗?也不太对。因为即便魏胜要保密,最起码也得对刘淮、陆游等人透个气,否则让这些人产生战略误判那就麻烦了。

    那就只能是沂州官府的其他人了。这么一来,范围就很广了,沂州的吏员、豪强、军官都有可能是魏胜埋下的暗桩。

    刘淮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来。

    魏胜不说自然是有所考量,他总不能想毁掉忠义军此时的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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